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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顾瑛当场让女儿的话怼住了。

    俞王妃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姑娘招至面前道:“莫拘了这孩子的天性,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也是一种福气。女人嫁人生子后操心的事儿太多,能够乐呵儿的也就是这么短短几年。诩哥……的确让我带的太娇贵,想放开手去又舍不得。”

    她边笑边把腕上的镯子取下来套在顾芫芷的胳膊上,“再过几年我们小囡囡都长大了,我那里有一套粉色芙蓉石的头面,正适合年轻女孩儿戴。等你头发长得可以带发簪了,我就拿来专门送给你。”

    顾瑛见那手镯初看并不打眼,被日头一照就流光溢彩,知道这东西必定不是凡品,就推辞道:“您每回见着她都给好东西,当心把她惯坏了。再说我家囡囡岁数还小,这些东西还带不得,给她也是浪费了……”

    俞王妃难得这会儿心情愉快,索性把手镯给小囡囡带得更紧了些,不在意地道:“这是我给我侄女儿的东西,跟你有什么相干。”

    俞王妃从来都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难得有这么畅意任性的时候。顾瑛正想开口拒绝,却看到她露在袖子外面的腕骨竟然有些支离破碎之意,话到口边滚了几滚又咽下去了。

    张老太太看不得这些磨磨唧唧,站起身牵着两个孩子的手道:“我带他们出去逛逛,瑛姑你陪着说会儿话。难得天作一回美,出来就要好生玩玩。”

    老太太说过京城什么都好,就是风沙太大,不比莱州老家气候温润。

    苏诩作为端王府小世子,一举一动都讲究规矩得法,身边的仆役丫头一张笑脸儿底下是小心翼翼。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就扯他的胳膊,当然顾家的芫芷姑娘除外。

    俞王妃看你一眼几乎被拖着走的儿子,嘴巴张了一下装作没有看到他求救的眼神。

    转过头和顾瑛继续说话,“我知道你不爱到我们府里来,就没叫人过去请你。这些日子我不舒坦,是因为我家大郡主的婚事……差不多要定下了。”

    顾瑛惊了一跳,心想王府的大郡主应该还没有十五岁吧!

    俞王妃满目凄凉,刚才的欢愉一扫而空,“北元国君又派人过来求亲,说他家的四王子和大郡主的年岁相当,正好结为秦晋之好。孩子是当娘的心头肉,他们这是准备剜我的心。我在王爷面前求了无数回,王爷只叫我认命……”

    顾瑛心有戚戚,难怪因此见着俞王妃这么憔悴,原来是爱女即将远嫁!

    宫人们远远的站着,俞王妃忽然就流下泪来。

    “我听宫里的说过,北元人喝烈酒吃生肉生性野蛮,就是有顽强的心志到那边也只有一个死字。大郡主让我教得只知礼仪规矩,知道这件事后反倒过来劝我国之大义重于一切,简直迂腐得让人生恨……”

    顾瑛见过两回大郡主,除了有一点皇家人特有的清高矜持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想到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要远走他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起来。想来作为大郡主的生母,俞王妃心里更加不好受。

    俞王妃茫然地看着远处的草天一色,眼角的泪水掉的更凶,“我什么都不想争了,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却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放过我。若是能让那孩子留在京城,我什么都愿意做!”

    俞王妃给顾瑛的印象是一向雍容大度,即便是那回受了暗算中了毒,狼狈不堪之下都还记得修饰颜容,这会儿却在人人能偷窥得见的亭子里无声掉泪。

    这种事情除非皇帝亲自下旨,任谁都改不了既定事实,所以即便是百伶百俐的顾瑛也只能空洞地安慰几句。

    好在俞王妃伤心了一会儿后悄悄收了眼泪,望着远处跟着顾家小囡囡爬上跑下的儿子喃喃道:“天无绝人之路,总还有法子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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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人和富人的烦恼肯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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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九章 郡主

    涌金门大街什锦胡同, 端王府。

    枝叶繁密的花园当中, 葛藤虽已经过了季节却依旧绿叶重重, 引得无数蜂蝶往来飞舞。王府大郡主惆怅不已地望着这方,眼前的繁花美景落在她的眼里只是一片萧条。

    从留芳园出来的范庶妃带着几个丫头正好经过,眉梢一舞就忍不住拿话恶心人, “还没有好生恭喜大姑娘,老话说有缘千里红线牵,没想到大姑娘的姻缘竟然落在北元四王子的身上, 难怪京城这么多才俊王妃娘娘都看不上。”

    大郡主微微皱眉,她虽然脾气绵软但骨子里被俞王妃养的清高,就站起来忍不住回刺了一句,“宫里还没有正式下旨, 范娘娘就一口一声恭喜,当心让外人听到了说你轻狂。”

    自从俞王妃生了世子之后,范庶妃规矩了许久。眼见视作日眼中钉肉中刺的对头之女即将远嫁, 实在忍不住心中这份幸灾乐祸。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姑娘何必害羞。女子成亲之后就要相夫教子, 自然比不得家里养的娇贵。听说那位四王子生的孔武有力家中姬妾一大堆,这个当家主母可不好当呢……”

    大郡主气的浑身发抖,奈何口舌笨拙竟然说不出象样的反驳。

    范庶妃正得意时, 眼前忽的闪过一道阴影,然后就被直直地抽了出去。她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捂着肿胀的脸颊怒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一贯养尊处优, 又生了端王的庶长子, 轻易无人敢下她的面子。这回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扇耳光,一口郁气险些喷涌而出。正在地上叫嚣时,袖子就被旁边的丫头挤挤扯了一下。

    ——打她的人是府里的内管事郑嬷嬷。

    不过是一个奴才,范庶妃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正想拉着这奴才一起到端王面前评理,就见郑嬷嬷身子一闪,露出一个身穿墨蓝地绣五彩芙桑的身影,那人眉目寡淡的望过来道:“你一介三品庶妃开口闭口非议我的女儿,难道不该教训吗?”

    范庶妃在背后再如何叫嚣,当着端王正妃的面儿还是有些发怵。身子极灵活地爬了起来,犹强硬道:“宫里的女官来了好几回了,指名道姓要给大郡主裁衣裳。妾不过时先道声恭喜就要受这种屈辱,我倒要去找王爷评评理!”

    俞王妃瞅了她一眼,又向女儿招了招手,漫不经心地道:“这会儿王爷大概是书房里,郑嬷嬷你亲自陪着范庶妃走一趟,该领什么惩罚我受着就是了。”

    范庶妃目瞪口呆,这位王妃娘娘做事从来都是迂迂回回,这回怎么这么直截了当?

    大郡主欲言又止地走了过来,眼见范庶妃满脸怒气的走开,不由担心道:“爹爹向来宠爱谡哥,若是知道您为了我打了谡哥儿的娘,只怕会生气的。”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就已经被大人顶着家国大义论斤论两的卖了。

    俞王妃看得满腹心酸,扶着女儿细嫩的小脸道:“不过一个庶妃打就打了,你爹还会下我这个亲王妃的面子不成。只是我这时候才后悔的不行,把你两姐弟教得这么纯厚端正,日后怎么对付那些邪门歪道?”

    大郡主沉默了一会儿,“这都是我的命……”

    掌灯的时候,自去领罚的郑嬷嬷回来了。俞王妃看了她一眼,把热腾腾的汤药放在一边问道:“闭门思过还是抄写经书,王爷最重规矩恐怕气得跳脚……”

    端王最恨内宅闹腾,但凡有什么事儿第一个就要找王妃问责。

    郑嬷嬷脸上有些奇怪,看了看俞王妃的脸色道:“王爷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范庶妃犯了口舌,让闭门一个月抄百遍心经。至于娘娘……你倒没多说什么,还吩咐魏总管给大郡主送了一盒什锦糖。”

    大郡主小时候最喜欢吃东门的什锦糖,长大后怕影响牙齿的发育,俞王妃就不准女儿再吃这些东西了。

    粉彩八吉祥灵芝纹碗里的汤药浓稠,渐渐冷却后味道越发难闻。俞王妃徐徐摸着碗壁,忽地轻声一笑:“让她吃吧,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吃着。往日我管这孩子管的太过严苛,现在想来真是何必呢?”

    郑嬷嬷叹了一口气。

    自从皇上有意这桩婚事的风声透露出来,王妃娘娘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那么丁点儿的小姑娘就要被送去北元和亲,也不知那些宫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去年有人回来报丧,说早年嫁去北元的淑慎公主没了。

    那位公主是当今圣人最年长的女儿,却为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北元可汗咄吉世,死的时候连三十岁都还没到。消息传回来时,淑慎公主的生母田昭仪当时就怄得失了神常……

    眼下又轮到端王府的大郡主了吗?

    俞王妃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摆了摆手。郑嬷嬷知道这时候该退下了,将雕了山水纹的槅扇木门关好时,她心中浮起一股奇异的不妥。奈何这点忐忑来无影去无踪,仔细凝神时竟全无踪迹可寻。

    小几上的汤药已经全数冷却,像外头黑漆漆的夜色。

    这两年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俞王妃知道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这些汤药是救命的良药。但她看了两眼后,就将汤药利落地倒进了画案旁一只巨大的青花刘海戏金蟾的花觚里。

    觚腹上青花所绘的刘海并非仙童,而是面容苍老前额秃顶的老翁,手提钱串儿跃在半空中戏耍着肥硕的金蟾。人生长短之于苍穹不过一隙,仙童也能变成老翁,更何况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凡人?

    做了了二十年的夫妻,没人比俞王妃更了解端王。当这则消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时候,端王没有大力阻止,就意味着他已经心动了……

    顾衡自打在大理寺衙门上值之后,到端王府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倒不是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言语龌龊,而是朝廷铁律规定官员与皇子们的交往必须慎重,一个不好落在外人的眼里就是相互勾连,轻则申斥重责廷杖。

    眼下已皇帝已经上了春秋,但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子的名位。人心浮动扑朔迷离之余,都在暗暗猜测皇帝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顾衡到什锦胡同的次数很少,这处名为明瑟楼的书房正堂更是第一次踏足。

    穿了石青织锦长袍的端王拂开无意沾上的一点秋雨,脸上难得挂了一丝笑意,“……我竟不知道你跟康先生还有师徒之谊,人这一辈子竟能碰到这种巧宗!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桌案旁的白发老者捋须微笑并未多话。

    顾衡连连拱手,面现涕零感激,“昔日先生在莱州西山精社当山长时,不知教导过多少像我这样不成才的顽劣。只是那时候年幼不懂事,整日只知调皮捣蛋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康先生这才矜持地笑了一声,“我年轻时一门心思研究学问,等正经中了进士后又懒得汲汲营营,就随意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了个私塾。那时候顾衡文章做的不错,就是性子略有些毛躁。我也只浅浅的教了他们两年,没想到这孩子如今已经官居四品了……”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你顾衡是我的学生,二你顾衡现在即便官居四品也是我的学生。读书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该对我执弟子礼。

    端王也是人中的人精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就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一眼。哪料顾衡满脸欢喜地道:“我正有些书上的问题想要找人指正,先生若是长居王府,我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过来请教学问?”

    这岂不是给了这小子正大光明到端王府的理由,康先生顿时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弊,顾衡就高声吩咐身边伺候的长随,说今天晚上不回巾帽胡同用饭了,回去跟夫人回禀一声,他要和老师在一起秉烛夜谈。

    说实话要不是这几年顾衡和端王走得近,康先生根本就记不起从前还教过这样一个学生。

    眼见这人团团转的张罗,一向爱清静的康先生忍不住打断,尽量和颜悦色地道:“你我不争这一朝一夕,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但眼下有一事还需要你帮着劝劝王爷,大郡主与北元四王子的婚事一定要尽快促成,我听说敬王已经提议另选一位宗亲之女。”

    顾衡就一脸茫然,“大郡主嫁不嫁宫里自有旨意,咱们着急不着急有什么用?”

    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无人能及其右,端王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吭声。心道你顾衡若是这种乖乖听话的人,朝堂上也不会被你掀起三尺高的浪,以致大皇子三皇子现在看到我都是脸不是脸嘴不是嘴。

    ——爷纯粹是受你连累。

    康先生没有和现在的顾衡正面打过交道,一时半会儿被唬住了。又想着这人刚刚从地方上回到京城,不了解其间的弯弯绕也是有可能的。就柔声细语地道:“这桩婚事要是真真落到咱家大郡主的头上,就是圣人对王爷的器重……”

    顾衡还是一脸不解,“咱们每年都和北元打仗,输的少赢得多,干嘛非要送个女孩过去和亲。我听说淑慎公主刚刚去世,北元王室当咱们这边的公主和郡主是大白菜吧?”

    康先生一口气差点哽在胸口,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于公,结清有利于两国邦交。于私,北元四王子和咱家王爷成了翁婿,在朝堂上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臂膀。敬王想把这门婚事搅黄,就是不想王爷在其中得利。”

    顾衡听得恍然,转眼又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怎能把朝堂之事跟他内宅女孩联系在一起?先生的学问是好的,只是这份心思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卑鄙下流不上台面,康先生面上云淡风轻却气得磨牙,他一片公心落在这个小子的嘴里竟成了自私自利。好在经过前两日的游说,王爷已经下定决心摒弃儿女私情顺应圣义,顾衡今日不过是枉做小人。

    他正踌躇满志地听端王下最后的决断,就听见屋外一阵哐啷乱响。有人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奔过来,带着哭腔大力捶着书房木门,“王爷,娘娘……王妃娘娘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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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四零章 自绝

    书房里的几个人唬了一跳, 一旁伺候的魏大智连忙打开门, 见是俞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珍儿。

    此时这丫头脸上又惊又惧, 腿脚发软地匍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娘娘今天在院子里听见有人当面编排大郡主,回屋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的身子一向弱, 我们就以为是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去请宫中太医,结果人还没进门呢就见娘娘忽地面色发紫,还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气……”

    毕竟是结发近二十年的夫妻, 俞氏也不是乔模乔样拿病说事的人,端王心头发慌抬脚就往外走。

    康先生和顾衡是外男不好跟着进去,相视一眼后就在书房重新坐下。

    顾衡听媳妇儿说过,俞王妃生了小世子之后身上的毛病不断。虽然已经尽力调养, 但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心,俞王妃心底争强好胜的结打不开,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康先生心中却有些打鼓, 他听清那个丫头回话时说了“编排”二字。

    这府里敢编排大郡主的没有几个人, 又蠢又胆大的除了范庶妃没有别人。这时候康先生希望俞王妃只是以生病为由耍花枪争宠, 要真有个万一,且涉及到大郡主的婚事,只怕王爷暴怒时不会对始作俑者善罢甘休!

    已经是秋末, 院子里的各色花树看着格外萧条。端王大步的走着,脑子里竟然有一股陌生之感, 他恐怕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踏足王妃的院子了。

    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的内室门帘时, 太医正好出来, 话未及多说却先摇了摇头。端王脑子一炸,一时间胸中竟然生了一股荒谬的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