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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李牧言抬起头,幽黑的眸子看过来,唇边的笑意分毫不减。“妹妹真是博学。”他说。言下之意,居然是承认了。

    李婉云真的惊讶了。

    董昱是一个传奇。

    十三岁连中三元,金銮殿上被皇帝点为探花,然后在翰林院一呆十几年,编出了董氏五书,说尽儒家真意。

    然后,董氏五书大行天下,董昱却静悄悄地死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名声太盛的属下,尽管这个属下只有清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牧言唇边的笑格外温柔:“很惊讶?”

    “董昱是个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性子,”李婉云说,“哥哥你用了多长时间,才醒悟过来?”

    “从出生到两岁。”李牧言说,“你生出来了,我就悟了。”

    李婉云哈哈笑了起来。

    李老爷知道李牧言要去参加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

    虽然他高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却更加不安于对比之下的自己显得那么不堪。

    “是不是,太早了点。”李老爷说,“才十二岁……”

    李牧言笑得平和:“父亲,只是下场试试手。”李老爷诺诺地应了。

    在自己的一双儿女面前,他总有些没底气。

    李夫人也有些不安。但是她现在忙着内宅之事,管理内宅是一回事,和旁人的人情往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乡下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特别擅长。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也肯出言指点,她不至于丢脸。

    李夫人学得很快,如同她容貌一点一点恢复的速度。李婉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让李夫人的容貌恢复的努力。

    至少,上辈子那么多手段方子,现在都可以在李夫人身上用了。

    那时候的自己,连这些手段都不想用了。

    心若死灰。

    李老爷没有察觉到李夫人的变化,他被外头的花花世界勾去了魂。

    他原本就不是个自持的,这么多年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笨,因为当初做姨娘的生母逼着他锻炼身体。

    这救了他一命,甚至让他享受到了李大学士最后剩下的荣光。

    但是并没有让他变得聪明一些。

    没了沈嬷嬷,李老爷挑女人的眼光就差了很多。内宅中安插的钉子们各显本事,一心想勾着李老爷往自家主人安排的路上走。

    于是,就出了事。

    李婉云听到下人来报说李老爷在女人的床上中风了的消息,唇边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不用自己动手,李老爷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如此,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兄长大人,嗯,古代穿古代上辈子也是,但是上辈子李婉变成李婉云的时候,已经十岁多了,李婉没能把握好和李牧言的关系,于是……这辈子就不一样了谢谢知常和薇薇的地雷,mua一口大家都很关心加更的问题啊,唔,加更的触发条件是收藏达到xx,评论达到xx以及长评x条或者是霸王票x个。以上任一。具体数字,因为晋江的规矩就不写出来了,到时候加更触发成功的时候,大家看作者有话说,嗯,就是这样

    ☆、第六章

    对李老爷的不争气最为愤怒的,不是别人,是皇帝。他用了偌多心力将李老爷李逸君从穷乡僻壤中找出来,赐了他那么多的荣耀,是不让他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忍住了心头的怒火,他派了太医前去给李老爷诊病。太医进入李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不像是进入了一户因为家主病倒而生病的人家。除了李夫人脸上有些悲容,李牧言和李婉云,一个依旧恹恹,另一个也不过是面无表情而已。没有一个人哭。太医有些不安。他摸着李老爷的脉搏,有些走神。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太医留下了药方,李牧言恭谨地送他出门去。临行前,他对着太医行了一礼,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多谢皇上仁慈,派了陈太医前来替父亲大人诊治,在下替父亲谢过陈太医。”陈太医连忙行礼,口称不敢。李牧言微微一笑:“父亲的病来势汹汹,在下明白的。”陈太医一愣,就听他说,“在下必定谨遵太医教诲,让父亲好生休养。”陈太医看着微笑的少年,一股凉意从背后冒了出来。在给皇帝回话的时候,这股凉意也挥之不去。皇帝在高台之上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李家子,比他那个父亲,聪明多了。”听到皇帝赞赏的话,陈太医越发深地低下头去。“既然如此,你下次再去的时候,告诉他,朕很担忧荣安伯,让荣安伯好生休养。”陈太医的一颗心差点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强撑着应了是,被皇帝挥挥手赶下去,出了门,陈太医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荣安伯李逸君,这辈子,就这样废了。李牧言第二天听到陈太医的转述时,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几分。他对着陈太医恭敬地行礼,多谢了陈太医帮忙诊治,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厮跟着陈太医学如何煎药。陈太医看着那个小厮不足十岁眼神飘忽的模样,心底一声叹息。罢了,左右是李家人自己的选择。如果说李府中还有谁是真心盼着李老爷好起来的,也许只有李夫人。倒不是说她对李老爷有多么忠贞,她不过是觉得,一个家里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人,很容易就让人欺负了去。李牧言诚挚地看着李夫人,柔声说:“娘,儿子会支撑起门户的。”李夫人含笑带泪地拍了拍李牧言的手,看着李老爷一声叹息。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在李老爷的病房里。李老爷听到李牧言的话,又听到李夫人的叹息,瞪圆了眼,含糊支吾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口水一滴一滴往下流。伺候的丫鬟连忙上前小心地擦了,却根本就不看他。仿佛在伺候一个物件。等到李夫人出了门,李牧言站在李老爷的床边,轻声叹息,“父亲,如今你已经是这样了,就安分些吧。若是继续下去,就连皇帝都容不得了。”李老爷瞪着他。李牧言的笑容丝毫不变:“父亲且放心,这李家,我会光耀起来的。”李老爷越发愤怒了。李牧言不在意地躬身行礼,转身出门。正好和进门的李婉云擦身而过。李婉云漫不经心地端着药碗站到床边:“爹,该喝药了。”立刻有丫鬟上前,小心地接过李婉云手中的药碗,给李老爷喂药。李婉云看着喂一口吐半口的李老爷,心中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她自己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血。“爹,您且安心吧。”站了一会儿,她说,“没有人敢违背皇上的意思让您好起来。”李老爷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去。莲心终于得到了可以跟着李婉云出门的权力,但是很多时候,她看着李婉云的目光,都有些心中不安。姑娘,是不是知道了呢?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留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李婉云笑了笑:“你是长公主的人,还是皇帝的人?”莲心的脸白了白,跪下来:“奴婢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消息最后都是送到高公公手里的。”“哦,那就是皇上的人了。”李婉云满不在意,“那么,你认为,除了你,皇上不会留其他人吗?”“再说了,就算留了你在这里,难道,皇上会让你对我做什么事不成?”莲心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李婉云看在眼中,只是笑了笑,让她站了起来。“棋子就要有棋子的本分。”她说。日子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李家新从乡下来,并没有备下多少冰。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李婉云也难免动了制冰的心思。李牧言问:“以前乡下也这么热,也不见你受不住。”李婉云站在他的书桌旁,看着他手下一个又一个规规矩矩的馆阁体的字跳出来,感叹了一声:“哥哥的性子,完全不像是能写出这种字的人。”李牧言的笑容让人沉醉。“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真的是那种不通世事之人,能够十二岁就被点为探花吗?”李牧言说,“不过是得意忘形,于是……受了教训。”李婉云垂下了眼帘。“这里的日子,和乡下不同。”李婉云忽然说,“若是在乡下,我可以提了井水冲澡,也可以穿着清凉在院子里纳凉。在这里,都不可以。”李牧言停了笔,叹息一声:“这制冰的法子,是谁创出来的?”李婉云苦笑:“哥哥以为会是谁?不过是长日无趣,琢磨出来的罢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并没有上辈子那种纵横交错的皱纹,而是白软的,粉色的指甲,已经被调养过来的,少女的手。“那个时侯,为了打发时间,真的是什么都肯学。”李婉云说,“否则,自己已经把自己逼死了。”李牧言摸了摸她的头。李府有了制冰的方法。这个消息很快就被送上了皇帝的案头。皇帝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过,李府居然有人在夏天制造出冰来。“是谁找到这个办法的?”他问。呈上消息的人恭敬地弯腰:“是李家子。”“李牧言。”皇帝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忽地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太监总领冯公公微笑:“这李家子据说预备着明年参加春闱呢。”皇帝挑眉:“明年?十三岁。难道,还会是下一个董昱不成?”他哈哈一笑,“若是真能考上,我点他一个探花又何妨。”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后来成了真。也许只有李家两兄妹才知道,李牧言从来就不曾觉得,科举是多么难的事情。李老爷病着,李夫人却开始接到各种各样的邀请。皇帝的意思,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不管李逸君是怎么样的窝囊废,李家终究是会被礼遇的。至少几年之内。若是李家有了出息的儿子,皇帝只怕更加高兴。有些人开始未雨绸缪。李夫人很是发愁。她以前担心自己的儿女在京中找不到合适的亲事,如今却陡然间挑花了眼。李婉云轻轻按下李夫人的手,让她从那一堆画册中抬起头。“娘,”她说,“哥哥还小。”李夫人的目光有些茫然,然后,她就明白了过来。“可是……”李婉云知道她想说什么,平静地摇了摇头:“哥哥将来是要参加科考的,考上前和考上后,能个结亲的就是两个层次。如今,还早了些。”李夫人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顺从地将画册丢到了一边,松了一口气。“还好,一个人都不用得罪了。”她念了一声佛。李婉云看着有些天真的李夫人,轻轻一笑。怎么可能不得罪,不答应,不顺从就是得罪。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要让李夫人知道好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那些画册,冷淡地笑了笑。这些人,几年之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长公主一系,几年之后全部死了个干净。所以,前世的自己顶着长公主继女的名头,被迫嫁入自己不喜欢的人家,毁了一辈子。哥哥也被毁了,大家都被毁了。如今,不会有了。她心情很好地低下了头,漫不经心地翻过画册,随后,让莲心将它们拿下去烧了。一整个夏天,李老爷都没有好起来,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丫鬟们伺候得很好,但是,也仅仅如此了。太医开的药只是养着他,不死不活,他的儿女们也没有让他好起来的心思,于是,就这样养着。在床上躺得久了,李老爷觉得自己整个人从骨子里开始酥软起来。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件事——自己废了。说不出话的他只能留下一滴泪。丫鬟殷勤地拿着帕子擦了,从来不问他为什么流泪。他一度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是,他却在床上活了很久。活到儿女双双成婚,孙子承欢膝下。可惜,他一点都不觉得快乐。长公主的请帖送上门来的时候,李婉云正破了最后一季的寒瓜,准备送到李牧言桌上。李牧言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手,伸手接了过来,咬一口。不应季的寒瓜已经没有了应季的甜度。“既然拒绝不了,就接下来吧。”李牧言说,“反正,你还小。”李婉云一愣,随后笑起来:“是,我还小。”十岁的乡下丫头,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有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攒稿中预备加更,或者……出门00周六去参加婚礼,在外留宿。所以如果能赶出来两章,就有加更,如果没有,那就是周六的正常更新了00

    ☆、第七章

    长公主的宴会是赏花宴。虽说还是夏末,秋天还没有正式到来,菊花已经有些徐徐开放了。

    这些不同于自己的同类的花瓣,很是为长公主长脸。

    李夫人有点焦躁不安。她对这些菊花并没有多少认识,虽然恶补了一番,但是没有实物对照,终究是有些浅了。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一个跟着她,另一个跟着李婉云,让她心中的焦躁稍微得到了一点缓解。

    在她有些卡壳的时候,木嬷嬷会轻声提醒她。

    好在这里人多比较喧闹。

    渐渐地,李夫人也就有了信心。毕竟夫人们的宴会,也不是个个都博学多才的。

    更多的时候,是在说首饰衣衫,管家做生意,以及,京城里的八卦。

    别的说不上,管家做生意,李夫人还是可以插嘴两句的。

    李婉云自然不会跟着李夫人。

    她被带到一群年纪相当的姑娘们中间,却因为不认识,而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

    她并不生气,只是含笑坐着。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不过是一群小丫头罢了,就算日后如何叱咤四方,如今也只是一个个柔弱的小丫头。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看上去九岁左右的小丫头身上。

    她认得那个小丫头。

    二十年后,那个小丫头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她杀了她夫家全家。

    从老太爷到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都不留。

    当她敲响京兆尹门前的大鼓,投案自首的时候,谁都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和丈夫琴瑟和鸣的妇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事情的真相如何,旁人不清楚,李婉云却知道的。

    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也因为这件事,丈夫才终于对她稍微有了一点好脸色,也是怕李婉云一时没想通,做了相同的事情。

    有些时候,李婉云觉得,自己最后能够活到那个年纪,也许要感谢这个日后毒杀夫家灭人满门的女人。

    现在还只是个女孩的小丫头。

    于是,她露出一丝符合自己年纪的笑脸,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小姑娘正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家事,炫耀着自己在家中有多受宠。

    李婉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听得微微带笑。

    纵然是看上去天真活泼,骨子里已经藏着明争暗斗的心思了。

    人果然是天生好斗的生物。

    “李姑娘。”

    最先开口的是各位姑娘们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其中的一位。

    虽说不全认识,但是,终究是有人认得她的。也不敢让她太过被冷遇。

    李婉云顺势对着那个丫鬟笑了笑:“各位妹妹在玩什么?”

    立刻就有人露出不快之色,李婉云就当做没有看见。

    只要能够拉下脸皮,小姑娘们的圈子,其实还是很容易混进去的。

    李婉云很快就知道了她们的姓名爱好,各自的身份。

    虽然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于是,等到赏花宴将完的时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一群年纪还小的闺蜜。

    或者将来的斗争对象。

    她很高兴。

    别的人她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个将来毒杀全家的小丫头,镇国公世子的独女,许珍。

    现在的许珍,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有些婴儿肥,眼睛清亮,笑的时候极为漂亮。

    完全看不出日后靠着厚厚的脂粉来遮掩自己身上伤痕,苍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样。

    一群夫人们带着自家的丫头们各自告辞。

    长公主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落在李夫人身上,最后对着李婉云招招手:“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叫做什么名字?”

    李夫人有些紧张:“小女名为婉云。”

    长公主点点头:“好名字。”拉着李婉云的手,手指上套着的假指甲硌得李婉云生疼。

    “日后,必定是有大出息的。”长公主轻飘飘地这样说,松开了手,套了一个金项圈到李婉云脖子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落在李婉云眼中,恶意满满。

    躬身,致谢,转身,回到李夫人身边。

    李婉云的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心中平静无波。

    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要死了。

    很凄惨的死。

    她对自己说,在心底微笑。

    李夫人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微凉,心中越发惊惶起来,急急地告辞就离开。

    长公主看着母女两人的背影,笑意越甚。“果然是乡下来的。”她说,抚了抚袖子,转身离开。

    确定了李婉云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李夫人才安心下来。

    但是,她却有些胆怯,不肯再参加任何一个宴会了。李婉云也不劝她,等到了时间,为了李牧言的婚事奔忙的时候,李夫人自然就会从这种封闭中走出来了。

    于是,日子过的格外安逸起来。

    李婉云也渐渐地和许珍越来越交好。

    许珍比李婉云小一岁,从小就被家里人千依百顺地捧着。但是,许珍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

    她很懂事,甚至有时候懂事到了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让她人受委屈。

    所以,和李婉云相处起来,两个人都很轻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