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砚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眼神动了动,又转回来,似乎是忍无可忍,“若说色迷迷的眼神,谁能比得过顾侍郎见着美男子的神情?一声声濯香,叫得别致又生情,顾侍郎的眼神叫不叫色迷迷?”
我慢慢又缓缓地别过了眼睛,看向车壁上的一只蚂蚁。
谢沉砚语气加重地补上一句,“顾侍郎是默认了?”
我对蚂蚁作凝望状,道:“我有三千男宠。”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略带苍凉道:“你不说,我也记不起。即便你说了,我也不太相信。”
“数千的男宠,五年的时间,谢大人觉得我顾浅墨与他们仍是清清白白?”我面容平静。
他眼底一缕刺痛,闭上眼,“我未想其他。”
“那你想知道真相么?”我追问。
“不想!”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马车又颠了一下,对面的人向我扑来,我若躲开,他得直接撞车壁上。
谢沉砚扑过来,伸手抱着我,一同撞上车壁。马车这才停稳。
“好了,没事了,谢大人。”我拍了拍他的肩,“估计到了,前面不能再走马车了。”
谢沉砚手臂却收紧,将我搂了个严实,“我只希望能够每天看到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与别人怎样,请不要告诉我。”
马车已停,见不到我下车,梅念远掀开了帘子,“大人……”
我抱着谢沉砚望了一眼梅念远,他视线停在我身上,停了有七次心跳的时间,眼眸里似有一枚琥珀沉淀,封住了什么。他垂下袖子,帘子松开,车内又是一片宁静。
下车时,长萱伸手扶我一把,梅念远坐回驾驶马车的地方,目视夜色,面容沉毅。
我抱着青铜鼎,对谢沉砚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凭着晏濯香的御赐令牌,我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跋涉到了皇帝的寝宫,一路无须说话,对着宫人摆出令牌,无人挡道。
小太监命我在寝宫前殿等着,自己哆嗦着腿脚往后殿叫醒已入睡的老狐狸去了。我抱着青铜鼎蹲在地上歇息。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老狐狸披着龙袍睡眼惺忪地走来,小太监扶着他,在需要下台阶的地方小声提醒。我提着衣角抱着青铜鼎上前跪下,“臣参见陛下!深夜扰了陛下休息,万望恕罪!”
老狐狸坐进龙椅里,斜倚着扶手,一手撑着头,眼眸要睁不睁,一脸倦容,“怎么又是顾爱卿?”
“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微臣不眠不休呕心沥血九死一生披肝沥胆也在所不惜。”我一脸忠心耿耿道。
老狐狸眼皮撑开一条缝,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一点点,十足一只狐狸模样,“朕有这样的耿直之臣?朕怎么从没发觉?”
我堂堂正三品的门下侍郎丢□份架子去搬砖提灰砌城墙,九死一生被男人压在草丛里听人家夫妻生儿子的墙角,你个老狐狸在宫里锦衣玉食吃喝玩乐,还质疑我这样的忠臣,怎么不降一道天雷打你个七窍生烟。我默默腹诽一阵后,继续一脸忠心,谄媚道:“陛下是一叶遮目,不见忠臣。微臣是藏得深,不外露,这样的性子比较容易被误解,容易吃亏。”
老狐狸似乎被酸到了,吸了口冷气,眼眸再睁开一些,上扬的狐狸眼露出审视又狡猾的光芒,“顾爱卿方才沉默的时候,可是在腹诽朕该遭雷劈?”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当神仙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我摇头如拨浪鼓,摇得头晕眼花。
“你顾浅墨的几道花花肠子,朕还不知道么?”老狐狸又半眯着眼睛倚着盘龙座椅,挥手令身边的小太监退下,“你夜闯禁宫,胆子是越发大了。”
我抱着青铜鼎走到龙椅前,“臣不夜闯禁宫,只怕就见不到陛下了,若不是事出紧急,臣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是什么?”老狐狸眼眸一睁。
“先帝赐给工部尚书景明的青铜鼎,至于它怎么会落进臣手里,陛下先不要问,请陛下看看此鼎。”我将青铜鼎送到老狐狸怀里。
老狐狸听是先帝所赐,神情一震,忙双手抱了鼎,左看右看,奇道:“好好一个鼎,怎么涂满糨糊?”
我抹去脑门的一滴汗,“这不是涂满糨糊,是用糨糊粘的。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简言之,就是臣用糨糊将青铜鼎碎片粘了起来。”
老狐狸疑惑地看着我,尚不足三十的老男人露出一双略显迷茫的眼,与平时的狐狸相大有落差。轮廓分明的五官在夜里灯火映衬下,英俊又神武,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碎片?”老狐狸惊问,“谁将先帝所赐之物打碎?”
“陛下,重点不在这里。”我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拿手指指向青铜鼎外细小的密密刻痕,“这些才是重点!”
不多时,看出端倪的老狐狸面色越来越沉。我再从怀里掏出誊录的账本和图纸呈上,“这些是工部尚书景明贪墨贿赂的铁证,陛下请过目。”
老狐狸一点即明,自己对照着看了,将账本重重摔到地上,狐狸眼变成了狮子眼。
“传大理寺正卿裴元!”
太监马不停蹄奔了出去。我在一旁默默站着,老狐狸继续翻看账本。
裴元入宫,老狐狸甩下账本,“即刻捉拿工部尚书景明,抄家没产,严审贪污受贿来往官员。”裴元前脚刚去,有太监来报,阁老萧阶有要事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账本上未有萧阶之名,却有其门生御史台吴德草之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只怕不妙。
萧阶入殿,跪拜后,并不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痛心道:“老臣识人不淑,为国选错了栋梁,请陛下治老臣之罪!”
那本奏折被送往老狐狸手里,老狐狸翻完后,面不改色,“萧阁老查得吴德草这些年的污秽事迹,着实不易,阁老大义灭亲之举令人动容,朕如何能治罪,阁老请起!”
萧阶起身时,视线与我相撞,那眼底的波涛与暗流卷向无底的深渊,这才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
长安城还处在睡眠中时,工部与御史台数名高官被捕。
我步出皇帝寝宫,天际亮了一线光,马车,谢沉砚,梅念远,长萱,都在这线天光的背景下等着我。我打了个哈欠,爬上了马车。
“现在不赶时间了,平缓些驶,我先睡一觉,回府了叫我。”闭上眼睛,困得都不想再睁开。
马车上摇摇晃晃,又冷又硬的车壁不知怎么就换成了又软又暖的地方,睡得人十分舒坦。马车再停下时,我醒了醒,见自己被谢沉砚抱着下了车。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自己走进府门。
天光已大亮,侍郎府里草木泥土的气息非常浓郁,入目是满地修剪下的枝叶,遮满了石子路,花坛盆栽被挪到一处堆放,院子里被挖了无数个坑,锄头铁锹横七竖八,男宠们蹲的蹲,站的站,挖坑的,植树的,运花的,浇水的,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泥土汗水。
我惊愕地环视四周,“这这这……”
男宠们见到我,纷纷丢了锄头铁锹,扔了水桶水瓢,飞奔涌来。
“大人,呜呜呜……”
“大人在的时候,我们哪里受过这种苦,呜呜呜……”
我痛心地看着自家院子被毁得面目全非,吼道:“这是哪个禽兽不如的叫你们干的?”
小越越抱住我的腿,抹鼻涕,“是晏濯香那个禽兽不如的使唤我们。”
晏濯香一身白衣从屋里出来,跨过门槛时,小越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男宠们纷纷重拾铁锹锄头,埋头挖坑。
我往前走了一步,梅念远与谢沉砚一左一右拉着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梅念远道。
“退一步海阔天空。”谢沉砚道。
作者有话要说:四人刚好凑一桌麻将。。。另外,不要霸王人家呀,嘤嘤嘤。。。
☆群芳斗艳,酒后真言
晏濯香气定神闲迈步下台阶,“侍郎庭院布局有些古旧,我替侍郎重新规划布局。”
我阴沉着脸,忍住了上前咬人的冲动,“晏编修费心了。”
“还好,还好。”这厮面容恬淡,眼梢游离着微笑,抬起衣袖往左一指,吩咐几个正挖坑的苦力男宠,“挖深一些,这里植一株杏花。”
男宠们幽怨地望我一眼,见我未有所表示,又纷纷哀怨地继续深挖坑广植树。
我掏出扇子打开,晃了几下,“请问晏编修,本官院里的桃树呢?”
“砍了在厨房里作柴禾。”晏濯香抽空答了我一句,又指点起男宠们如何植杏花。
我“啪”地合上折扇,身后的梅念远、谢沉砚又忙来拉住我。
“我打不过他,你们放心。”我对二人安抚道。二人这才放心地松了手。
晏濯香见男宠们笨手笨脚,便自己亲自上阵,将一株杏花树栽入坑里,填上土,浇上水。我在一旁看着,摇着扇不经意道:“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
晏濯香手抚树干,抬眉看枝叶,眼里洒着一层薄薄的日光,“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
我不屑与之争辩,迂回地另寻一条道,“晏编修不用去翰林院当值的么?”
“尚有半个时辰,不过,我告假了一日。”
我悚然,“你你你……告假一日,都在我府上种树?”
晏濯香慈悲地看我一眼,“得来不易的一日假,岂可虚掷于此。”
我沉下脸,阴恻恻的嗓音冒出来,“还有其他赛神仙的去处,莫非是醉仙楼?”
“永宁坊一品居有新到的波斯酒。”晏濯香掸了掸衣上的树叶,抬步欲走。
我耳朵一抖,“波斯酒?”伸手便将他拉住,“濯香,且慢!”
“何事?”他微微侧身,一脸淡然。
我扬起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带我去,我请客!”
晏濯香眉目不动。梅念远却是眉目震动,“大人,去一次一品居就够府里两个月的用度了!”
我辗转沉吟,心内十分纠结且为难。
“不如,我请客?”谢沉砚雪中送炭。
晏濯香无异议,梅念远没说话,我沉吟良久,终于涎着脸点了头,“那好吧,以后我手头宽裕了再回请。大家都忙了一夜,先休息休息,晚饭就定在一品居了!”
众人同意,各自回府。
独留我面对着院子里的废墟,我将晏濯香狠狠腹诽一番后,溜去了厨房,扒拉出了几棵大难未死的小桃树苗,扛了铁锹,到后院寻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偷偷埋下树根。蹲在小树苗跟前,不由叹道:“好歹是留了个苗。”
有脚步声靠近,停在我身后,“大人,这府里是谁做主?”
我起身,将铁锹交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当然是本官。”
梅念远嘴角挂一丝不置可否的笑,“那究竟是种杏花还是种桃花?”
我垂头思量,“我不与那人计较,种什么花都成。”
“我记得大人是喜爱桃花的。”梅念远看了看角落的那几株小树苗,“自家府邸,却要藏到这里。”
我拢着袖子,垂眸,“这个事情,就不要计较了。”
“好,不计较,院子里那一团糟也不计较,我去西市逛逛。”梅念远转身走。
我忙跟上,将他胳膊扯住,“总管,总管!”
他继续走,我继续拉扯。终于扯得他受不住,停了下来,“大人的濯香喜好杏花,那就满院子都种杏花吧。”
“一半杏花,一半念远喜欢的山茶花,可好?”我拉着他袖子,笑眯眯道。
他低眉看着我,目光错综复杂,“再种上谢大人的什么花?”
我顿了顿,继续笑,“这个……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呢。”
梅念远不说话,一直瞧着我,忽然甩开我的手,衣袖一拂,走了。我无奈,只得回房补上一晚上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