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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此人久在殿下身侧,又为殿下至亲,殿下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啊。太平公主与圣上和相王不同,此人秉承则天皇后的性格及谋略,其从政经验比起两位兄长要强许多。然此人有一桩好处,就是她不像则天皇后与韦皇后那样以谋求高位为目的,只要富足即可。她虽这样,然决不能容忍韦皇后把持大政,她怕这样的结果会陷自己于风雨飘摇之中。太平公主既有谋略,又善笼络人物,我近日听人说,太平公主近来最爱结交朝中重臣,原来她对‘斜封官’一事向不参与,近来也经常找圣上授任,为此还与安乐公主有了争执。她这样做,我相信她非为财货,定有图谋。在此点上,殿下与太平公主有相同谋求之处,殿下应取得太平公主支持。若公主答应,其丰富的经验和良好的人脉关系可为殿下所用,则大事成矣。”

    李隆基到此时方悟刘幽求非夸夸其谈之人,虽身处低位,然对朝中形势与各方力量相当熟悉。其不计后果全盘向自己托出,足证其心真诚,尤其对太平公主的见地,李隆基此前虽与姑姑亲密,然绝对想不到结盟谋事的地步。由此看来,刘幽求有着相当透彻的眼光。李隆基想到这里,手一撑立起身来,然后走到刘幽求面前执其手道:“先生一心向唐,语出真诚,隆基幸也何如!谋事尚在其次,我们有缘结识,又谈话投机,这才令人欢喜。来,我们且促膝深谈,望先生不吝教我。”

    刘幽求见李隆基情之所至,绝非作假,遂微笑道:“殿下卜筮三次然后箸起三次,岂非上应天意?若谋虑清楚,天意佐之,大事岂能不成?”

    李隆基闻言,方知普润与刘幽求关系大非寻常,此等幽微之事定是普润说知,则两人谈论自己绝非一次。其心念间恍然一动,心想今日莫非是二人设的圈套?然又观刘幽求的神色发乎真情,对自己绝非恶意,又复释然,遂答道:“此等游戏之作,那是当不得真的。此事今后不可再说,若传扬出去,我岂不是与朱雀门上的图画一般无聊?”

    刘幽求正色道:“殿下,所谓成事在天,那也是真真切切的。诸葛孔明曾说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不应天意,纵然谋虑百般,终无用处。”

    李隆基就在刘幽求面前坐下,微笑道:“先生观察隆基,恐非一日了。请问先生,若皆以此等眼光来看隆基,我岂不成为众矢之的了?”刘幽求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李隆基之所以被密友呼之为“阿瞒”,并非浪得虚名。大凡人之秉性,发乎天成,往往自小及大,从细微之处透出本质。据说八岁的李隆基有一次入宫,曾被武懿宗拦阻,李隆基慨然说出“这是我家朝堂,碍你什么事儿”的豪言。一方面显示了其英武的性格,另一方面也表明李隆基自小生在皇家,业已生出傲视天下的秉性。

    虽然顶着则天皇后及武家的压力,然李旦毕竟也当了数日皇帝,则天皇后称帝后,李旦还是“皇嗣”,至少从名义上还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则天皇后当皇帝,从程序上还有李旦数次辞让的环节,于是李旦就有了“一让天下”的美名。后来李显返京成为太子,也是因为李旦多次辞让“皇嗣”称号方有的结果,于是李旦更有了“二让天下”的美名。

    李隆基作为李旦的三儿子,亲眼目睹了这些过程。父亲曾经当了皇帝,然而转瞬即逝;父亲当了“皇嗣”,也说没就没了。探究个中缘由,他发现父亲始终是一个被动者,就像一枚棋子,任人随意拈起然后随意落下,始终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那位能够左右自己一家命运的下棋者为祖母则天皇后,她之所以能够成为下棋者,缘于她掌控着这个国家。

    至于后来的局势,李隆基看得眼花缭乱。伯父李显当了皇帝,其不学父祖的励精图治之风,反而宠信韦皇后和武三思,使朝纲紊乱,政纪松弛。李隆基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的这位皇帝伯父,他始终认为祖母选择自己的伯父而不选择自己的父亲当皇帝,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事情很明显,伯父李显向无主意,且任人唯亲,父亲李旦虽然恬淡无为,然头脑清楚,日常修持儒家之术,其治国能耐明显比李显要强。当然,李隆基这样想也有自己的私心,父亲若当了皇帝,自己就成为皇子,也就有了当太子的可能。想想当初的太宗皇帝,其功劳很大,毕竟是皇二子,靠着其谋略及“玄武门之变”,结果也成了皇帝嘛!

    对于李隆基刺激最深的是太子重俊的未遂政变,若此次政变成功,李重俊可以一跃成为皇帝。李隆基事后仔细打听了事件的各个细节,忽然发现发动一场政变其实并不太难,若能把握好,则皇位伸手可及。假若那日李重俊少些犹豫,带领兵士快速攻下玄武门,将皇帝皇后擒入手中,就是此后的皇帝援兵来得再多,也终归无用。“成则王侯败则贼”,此话一点不假,若事变成功,李重俊也不需要用自己的头颅祭奠武三思了。李隆基此后每每想起这场事变,心中都会替李重俊感到惋惜:毕竟未历大事显得稚嫩啊!李隆基有时把李重俊想象成自己,若自己成为事变的主人,首要者需控制皇帝。李重俊先杀武三思等人打草惊蛇,让宫中的皇帝等人有了准备,可谓本末倒置!

    那一日李隆基忽发奇想,一个毛头小子李重俊尚且能酿成此大事变,可见皇位非为天授,是能够用实力来谋取的。当初陈胜作为一个草民戍卒,就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作为一个曾经的皇子,为何不能有如此胸怀呢?

    李隆基被任命为潞州别驾,虽整日徜徉在乐舞游宴之中,身侧又有美女相伴,然其心中日思梦想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儿:改变自己的命运,追逐权力以获取人们的尊敬。他返京之前,韩凝礼为其卜筮,其心间念叨的则是这样一件事儿:此次回京,我能有所斩获吗?

    李隆基的心事无人知晓,其返京后滞留不归,看似无意中交结众人,其实内心实有目的:所谓“乱世出英雄”,眼前堪为乱世,则蕴藏着无尽的机会。李隆基知道,要想成事,必须有人脉资源,这也是他看似无意交结众人的原因。

    刘幽求现在闻李隆基所言一时发愣:若答众人皆能看出李隆基意图,则显李隆基行事实在低劣;若答众人未能看出,唯自己能识,自己岂非成了神人?思虑至此,刘幽求一时踌躇未答。他沉默片刻,觉得避开话题非为良选,遂答道:“幽求处心积虑,欲攀缘晋升机会,所以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此等幽暗之心,常人一般难有,殿下勿多虑了。”

    李隆基见刘幽求通过贬低自己来答,觉得这人堪为机智,心中甚喜。他默思自己数年怀此心事,此后若能与眼前之人逐项沟通,定有裨益。太宗皇帝曾说过,以一人之智,难决天下之务,所以其为秦王乃至为皇帝时,最爱招引人物,其身边也常常围绕一大帮能臣猛将,大事方成。其思念至此,再度执刘幽求手道:“先生不必太谦,我们今日晤谈,实属天意。隆基许多日子以来,心中郁闷,又想有作为,惜无人言说。今日得遇先生,乃上天助我,今后我有犹豫,当敞开心扉,请先生释疑,望先生勿却。我将先生倚为良师,也请先生妥善保密,如今日之语,那是不需向普润禅师透露的。”

    “殿下放心,幽求自会谨记。”刘幽求紧握了一下李隆基之手,郑重说道。他知道,李隆基能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明显已将心事交托,则普天之下,唯己一人而已。刘幽求思念至此,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已然下了一大注,此生的富贵维系于眼前之人,成功与否取决于今后的努力和天意。

    这时,就听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刘幽求叫了一声“请进”,就见普润身后立着王毛仲。他们步入堂内,王毛仲躬身说道:“主人,刚才宫内来人入府宣旨,圣上让临淄王速入宫觐见。”

    李隆基“哎哟”一声,知道宫人宣旨后,王毛仲再来到这里,已费去许多时辰,遂起身拱手道:“禅师,刘先生,如此就告别了。”说罢,其快步出寺,然后跨马向北驰去。

    普润与刘幽求眼望李隆基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皆生出了一个疑问:“出了什么大事儿?圣上竟然如此急召。李隆基虽为亲王,毕竟官微,若有什么军国大事,皇上也不用找他商议呀。”

    然肯定不是坏事,若那样也不用大费周章派人宣旨了。

    两人对望一眼,终无头绪,遂又步入寺内。

    李隆基一路上猛抽马鞭,马儿在街道上狂奔,多次欲撞上行人。

    皇帝急召到底有什么事儿?莫非怪自己久滞京中不回潞州吗?李隆基在马上思来想去,皇帝如此急召自己大约只会在这件事儿上询问自己,现在自己又耽误入宫许久,皇帝若再雷霆一怒,弄不好会降罪自己。李隆基毕竟是马毬高手,其在路上风驰电掣,脑袋里还在那里快速猜疑,掌握马儿犹入化境,可谓人马一体。其在街道上奔驰腾跃,惹得行人为之侧目,许多人啧啧赞道,方寸之间腾跃自如,实乃马上高手。

    说话间,李隆基已然驰入朱雀门,很快来到宫门前。他提身下马,然后报名入宫,这一溜小跑儿,又弄得周身大汗淋漓。其在太监引领下进入太极殿西侧殿,入内即叩首道:“臣李隆基奉旨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显此时正在殿中转悠,其一脸怒色,看到李隆基前来,斥道:“哼,你已然为官身,缘何犹如浮浪子弟一般嬉戏无度?我派人宣你,为何耽误许多时辰方来?”

    “臣不在府中,所以耽误了许多时辰,望陛下恕罪。”

    “你好像在潞州为官嘛,不好好在任上为国出力,却滞留京中嬉戏,该是不该?”

    “臣该死,臣这几日正准备行装,欲动身回潞州。”

    “罢了,你起来吧,嗯,三郎,眼前有一件大事,你若替我办好了,我可恕你之罪,还能再加奖赏。”

    李隆基再叩首,说道:“谢陛下。”然后起身道,“陛下,不知臣有何能替陛下效劳?”李隆基一听李显对自己改了称呼,知道今天有惊无险,遂殷勤探询。

    李显闻言一挥手,骂道:“若提起此事,让朕实在恼怒。可恨呀可恼,朕养了这一帮人,实在是养了一帮饭桶。观其模样一个个生得白白胖胖,一到场上顿时丢盔卸甲,立马败下阵来。”

    李隆基问道:“陛下,莫非边疆有事吗?”

    李显斥道:“什么边疆,这帮死猪,整日里拿着朕的俸禄,吃着朕的美食,到了毬场上竟然连吐蕃人都斗不过,朕丢脸死了,堂堂一个大国,竟然败在吐蕃人手中,丢脸,实在丢脸。”

    李隆基恍然大悟,他也听说吐蕃使团年前入京欲迎金城公主,随团还带来一个马毬队,欲与大唐马毬手比试一回。吐蕃人早知当今皇帝最爱马毬,其专带马毬手入京,目的也是为了取悦皇帝。两国马毬手定于今日对阵比赛,李隆基平素亦爱玩马毬,今日本拟观看,为了与刘幽求约会放弃了到场机会,遂关切地问道:“陛下,莫非今日马毬之戏,我大唐马毬手败下阵来了吗?”

    “那还有假!这些吐蕃人也实在不给我脸面,打个平手也成啊,却在我面前直赢数盘。奶奶的,这些吐蕃人可气,那些无能毬手该杀!”看来李显今日实在气极,在小辈面前口不择言,粗话脱口而出,李隆基听来觉得很有趣。

    李显的语言忽然变得缓和起来,问道:“三郎,我听说你的马毬玩得不错呀。怎么样?你找些人与吐蕃人再比试一回,替我挣回来一些脸面,如何?”

    李隆基得知李显着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此等事儿,心中不由得大乐。他知道,朝廷养的那些马毬手实在中看不中用,完全是花拳绣腿,整日里哄着皇帝玩乐还行,到了场上真刀实枪地操练起来,很快就会露出真馅儿。皇帝现在想到自己,实在选对人了,他心里不由得摩拳擦掌,答道:“陛下,若让臣上阵厮杀,臣无完胜的把握。若论马毬场上比试,臣不是吹大话,管教吐蕃人片甲不回。”

    李显看到李隆基说话很满,疑惑道:“三郎,君前无戏言呀。此非寻常戏乐,事关国家大体,你若败了,到时候别怪我惩罚你啊。”

    李隆基昂然道:“君前无戏言,臣愿领军令状。马毬场上惯例各方出十人比试,可让吐蕃人依旧上十人,臣领四人与其对阵即可。”

    李显眼珠一转,心想此次若再败落,自己也可用己方人数少来搪塞。其心中虽如此想,口中犹说道:“四人对十人?三郎,你不可太托大了。也罢,就这样吧,明日午后,我们马毬场见吧。你速去调派人手,也可演练一回,届时场上见真章。嗯,你若能胜了这一场,今后潞州就不用回了,我另有赏赐。对了,你那几个伴儿为谁?”

    “禀陛下,另外还有五人。他们是尚衣奉御王崇晔、禁苑总监钟绍京、利仁府折冲麻嗣宗、万骑果毅葛福顺与陈玄礼。”

    “你不是上场四人吗?”

    “葛福顺与陈玄礼毬技稍逊,届时让他们在场边掠阵即可,以为替补。”

    “好吧,你告诉他们,只要胜了这一场,朕皆有赏赐。你去吧。”

    “谢陛下。”李隆基躬身退出。

    按:史料所载,李隆基此次与吐蕃人比赛的毬伴实为嗣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武延秀,此为小说家言,请勿对号入座。

    第二日午后,阳光明媚,气候适宜。禁苑马毬场侧聚满了朝廷达官贵人,他们皆知当今皇上爱好这一口儿,自然趋之若鹜。今日座中还有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到观,吐蕃使团悉数前来,其声势显得更加隆重。这时,内侍官入场大声喊道:“圣上驾到。”就见李显按辔进入毬场,其身后跟随着韦皇后、安乐公主等人,群臣皆就地迎拜。那李显下马,在太监搀扶下升入御座坐下,然后挥手道:“爱卿们平身,各就各位吧。”

    毬场三面设有短垣,四周竖立红旗,其南侧竖立两根木桩,之间置一直板,板下开一孔为门,门上加网为囊。毬场平滑坚实,大约已用食油洒就,其平望若砥,下看若镜,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毬场两侧,分别站立着十名吐蕃毬手及李隆基四人,葛福顺与陈玄礼牵马站在场外。

    李显很满意,他看到诸事皆备,吩咐身边太监道:“去,让他们开始吧。”

    太监快步跑下台子至场侧大声喊道:“圣上有旨,两队进入毬场,教练使入场置球。”

    两队人马缓缓进入场中,分东西而立。教练使手捧圆毬入场,将之置入场中,然后抬起右手,大声喊道:“毬场规矩,以先得毬而击过毬门者为胜。”说罢,其退出场外,然后将手落下,大声道:“第一筹开始。”

    其话声刚落,两旁之人立即催动马儿向场中圆毬奔去。看来李隆基并未虚言,其马儿明显比其他马儿快了数步,最先抢到圆毬面前,只见其偃月形的鞠杖一挥,那圆毬顿时被击得成流星形状,不知飞向何方。

    李隆基拨转马头向北而去,场边人看得奇怪,毬门明明在南边,他为何向北跑?人们不禁发出一阵阵惊呼。

    李隆基知道,马儿毕竟没有人那样转身自如,两侧人马自东西相向入内抢毬,到了中场势必有惯性。待他们稳住身子,按常理皆知圆毬要向南首飞去,自然向南拨转马头,然今日圆毬并非飞向南端,他们因找寻定会有混乱。李隆基今日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事先已嘱其他三人到南首占好位置,为自己留下一个空当,然后自己反转身子杀一个回马枪,以快速入毬。

    果然在众人惊呼声中,李隆基拿捏好力量,将圆毬击过半场,其边击毬边催动马儿,毬刚落地马儿已到,其带毬插入王崇晔等人留出的空当之中,又轻舒猿臂挥杖击毬,只见那圆毬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已然入洞落入囊中。

    场上沉寂片刻,继而欢声雷动。按照常规,场外在击毬过程中可以唱好喝彩以助兴,今日他们尚未唱好,毬已落袋。李显在那里愕然道:“果然进了吗?就此一眨眼的工夫,三郎用了什么障眼法儿?”

    教练使下场取出圆毬,示意两队人马复位站好,然后宣布道:“第一筹,大唐胜。第二筹开始。”

    李隆基今日在场面实在是出尽了风头,只见他驰骤击拂,风驰电掣。其还有一个本领,即空中运毬,能够连击数百次,而马驰不止,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过人技术。事后有人这样形容李隆基,谓之:“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总而言之,吐蕃人在这场毬赛中除了侥幸进了两筹毬外,其余的皆为大唐毬队胜。且此胜非小胜,实为大胜,且胜得酣畅淋漓。

    李显见状大喜,跳起身来大呼道:“好呀,实为过瘾。”那一时刻,他似乎忘记了吐蕃使团在侧,以致喜而忘形。毬事一罢,他令人召来李隆基六人,笑道:“你们很好,替朕挣回了脸面。好呀,朕要重重赏你们。三郎,今后不许你再回潞州。记得你原为卫尉少卿,朕复你原职,此后多陪朕玩毬吧。”

    太平公主毕竟为有心之人,她待诸人散尽,派人将李隆基召至面前,微笑问道:“三郎,你很好哇,今日算是玩出了名堂。哈哈,我没想到,因为玩毬,你竟然从外官玩回到了京官。”

    李隆基闻听姑母取笑自己,擦把汗道:“姑姑又说侄儿不务正业了,这次是圣上重托,却也推辞不掉。”

    “我没有怪你呀,你替圣上挣了面子,姑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问你,你那几个毬伴为何许人也?”

    “禀姑姑,他们皆为侄儿日常玩毬的伴当。他们是尚衣奉御王崇晔、禁苑总监钟绍京、利仁府折冲麻嗣宗,场外站立的两人,却是万骑果毅葛福顺与陈玄礼。”

    “万骑?你的毬伴挺多的嘛。”

    李隆基讪笑道:“姑姑,所谓物以类聚,我们皆爱玩毬,所以因缘相识。”

    太平公主回视身侧站立的薛崇简道:“因缘?崇简呀,你与这兄弟平时相聚甚少,大约还是因为不爱玩毬的缘故。”

    薛崇简不明白母亲所言何故,遂答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今后也可跟随三郎学毬。”

    太平公主轻声一笑,说道:“罢了,人之所爱,发乎天性,那是勉强不来的。三郎,今日圣上许你留京,今后就有常见面的日子了。崇简,以后你可邀三郎入府来玩。”

    李隆基拱手道:“侄儿今后留京,定常入姑姑府中问安。”

    太平公主笑道:“罢了,只怕你日后又瞧中了谁家的女儿,那定会殷勤得紧。我是个好训人的老太婆,有什么趣味可言?问安也就省省吧。”

    第五回 贪墨官利令智昏 冷御史强项弹劾

    李隆基因为玩了一场精彩的马毬,被罢外任再复卫尉少卿,其另外四个兄弟也跟着沾了光,皆罢外任回京任职。消息传来,相王阖府上下很为喜悦,他们认为朝廷的这个举动说明,皇帝当初对相王的猜疑已减弱不少。

    由于李隆基五兄弟皆在兴庆坊开府建宅,每隔五天,五兄弟集齐后入相王府拜安父王。这日辰时,五兄弟由大哥李成器率领入府问安。李成器现任宗正员外卿,秩封寿春郡王。其继承了父王李旦的恬淡之风,为人端正寡言,友爱兄弟,极得四位兄弟的尊重。当初李显刚刚当了皇帝,为酬相王李旦佐位之功,欲封李成器为蔡王,加实封七百户,李成器不知是得了父王言语,或是因为自己性格使然,接连上表辞让,由此博得了与父王一样的“善让”美名。

    五兄弟依序拜见李旦,李旦端坐椅中神色木然。其实他对儿子们罢外任回京未有欣喜之感,作为一名在风雨飘摇中保全至今的藩王,李旦深知“避祸”为首虑之事。想想也是,李旦一生恬淡谨慎,从不爱结交他人,日日躲在屋内吟诗弄琴。即使这样,大祸还会主动找上门来,遥想当初自己的两名妃子入宫离奇失踪,自己不敢找母亲询问究竟,还要安抚李成器和李隆基两名孩童不得哭闹寻娘;当来俊臣将刑具搬入宫中,眼见大祸将至,李旦那时只有无奈;自己两让天下,然太子重俊事败之后,自己确实未参与其事,哥嫂犹猜疑自己。李旦经历了这些大风大浪,深知自己为皇室之人,则永远难离旋涡中心,唯有远离方为避祸之策。五个儿子放为外任最好,现在他们又复回京,则危险骤然多了起来。

    李旦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坐下吧,唉,你们今后在京,须当小心谨慎,不可惹祸。”

    四子李隆范满脸欣喜,说道:“父王,儿子们皆罢外任,此后可以常来问安父王,实在好哇。”

    李旦心中有些不喜,然他向来恬淡为怀,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李成器明白父王心意,说道:“四弟,你要明白父王的深意。回京固然可以多见父王,然不可得意乃至忘形。”李成器看来颇得李旦真传,又得兄弟们的尊敬,其言一出,李隆范顿时无语。

    李旦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李隆基身上,说道:“三郎,你今后日子不可出外太多,可随大郎一起多待宅中。你好好地在家,又去玩什么毬?今后不得再有张狂之行。”李旦平时难有如此严厉之语,他今日语出严厉,缘于他实在不放心这个三儿子。想想也是,四个儿子皆言行收敛,独此子整日里呼朋唤友,花样百出,忙得不亦乐乎,所以要多加敲打。

    李旦又对李成器道:“你与三郎所居甚近,你为长兄,要多加留意三郎的言行,不可再惹祸端。你两人幼年失母,缺少管束,所幸你端正谨慎,有长兄之风,三郎就由你多加留意了。”

    李成器瞧了李隆基一眼,起立躬身道:“儿子谨遵父王之训。”

    李隆基心想自己虽整日里呼朋唤友,却无出格之处,也就不必辩解。其实李隆基到了父王李旦面前已收敛许多,言语比往日更少,上面有两位兄长,也轮不到自己说话,绝对符合孝悌规范。然今日父王单单斥责自己,也是需要表态的,遂起立躬身道:“父王训示,儿子定当谨记,儿子此后定追随大哥,不敢多事。”

    李旦点点头。不过李旦深明这个儿子的秉性,其他几个儿子大可如自己这样居家,此子却万万不能。自己所以训诫,无非让其收敛一些,至于福祸之事,那也只有靠天意了。

    这日下朝后,宗楚客示意纪处讷到自己身侧,轻声道:“你出宫后,可随我先到中书省,我有话要说。”

    他们到了宗楚客的衙内,宗楚客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对纪处讷说道:“纪兄,坏事了。”

    纪处讷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问道:“咳,能有什么大事?举目天下,谁能奈何我们?”

    “西域的事儿发作了。昨晚周以悌派人入府告诉我,说那娑葛已派人入京,欲拜见皇上说明真相。”

    “娑葛已然多次来书,你不是将之都扣下了吗?他现在派人入京又如何?你我只要发话,谅他们连朱雀门都难以进入。”

    宗楚客沉吟道:“我想过此点。然郭元振滞留西土,其与韦安石这名老贼交好,万一郭元振指点娑葛走韦安石的路子,你我如何弹压?还有,那萧至忠外貌忠厚,内心狡诈无比,谁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嗯,我们不可不防。”

    纪处讷点头称是,说道:“不错,我们需要小心谨慎。你我需要事先与皇后沟通,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宗楚客知道,眼下皇帝如偶人一般,愿听皇后指挥。只要皇后愿意保护自己,则万事皆虞。

    宗楚客与纪处讷百般封锁西域消息,其实枉费心机。自从宗纪二人得了阙啜忠节的好处,说通皇帝与娑葛开战,西域那里顿时战事又起,再无宁日。京城之人通过各种消息管道,对西域战事了解甚详。

    却说牛师奖以安西副都护之职,代替郭元振率领甘凉之兵,周以悌节度安西四镇之卒,他们召来吐蕃之师,开始向西共击娑葛。娑葛的骑兵在西域最强,郭元振镇守四镇时,明白双方的所长所短,于是构筑城墙与之相抗,且四镇之兵互通消息,后方又有甘、凉之兵为强援,娑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牛、周二人不明双方态势,舍弃坚城屏障,皆出城外野外作战。那吐蕃之兵前来本是作势,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决心,对唐兵并无太大帮助。

    结果可想而知,唐兵遇到马快刀利的突厥虎狼之兵,顿时大败,主将皆被杀。牛师奖在火烧城力战而死,周以悌带兵在僻城与突厥兵遭遇一触而败,他在拨马溃逃的当儿被一支流矢所中,倒撞马下而死。可怜周以悌的一番言语让宗纪二人得金不少,自己却赔上了性命,还让无数唐兵做了糊里糊涂的冤鬼。

    娑葛由此占领安西四镇,唐朝的西域之路由此断绝。娑葛虽大胜,然知道自己非唐朝的对手。他此时已知道阙啜忠节送金与宗纪二人的过程,遂修书一封派人送给郭元振,其书中说:“我本无仇于唐,奈何宗楚客等唐相受阙啜忠节金,然后勒兵袭我。请代奏皇上,我因惧死而战,非我主动启衅。若陛下能斩宗楚客之头,我愿退兵奉还四镇,从此向天朝宾服。”

    郭元振见书后,遂写就奏疏一道,将娑葛之书附后送往长安。

    不言而喻,此奏疏定然落入宗楚客之手。其阅后大怒,一面再派吕守素为安西都护使,然后去郭元振之职,令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