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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钟锐没想到陈氏会这样打自己儿子,心中有些不忍,悄悄抬头看了眼一旁的谢景。

    他面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双眸平静无波,就像一位看客似的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出言阻止的意思,仿佛陈氏今天就算将小根活活打死也与他无关。

    钟锐便也不敢动了,陈氏见小根死倔,唯恐谢景等急,也不再管小根,又骂了两句,转身正要进屋自己翻找,一直未说话的谢景忽然淡淡开口:“我说了要全部,你找的到全部?”

    陈氏脚步一顿。

    她确实找不到全部,她不识字,小根的学业她从未管过,面色不禁有些为难。

    谢景垂眸看着站在原地的陈小根,伴着从墙缝钻进来的冷风,他一字一顿的缓缓开口:“你好好想想,究竟是你姐姐的字帖重要,还是你爹娘的性命重要,你应该不想变成孤儿吧?”

    窗外天色沉寂,谢景低沉的嗓音在寂静无声的屋内格外清晰。

    陈小根刚刚开蒙,谢景说的话他听不太懂,可他却听懂了“孤儿”两个字。

    村子里曾经有个孤儿,每天饭都吃不饱,后来他被野狗咬死了……

    陈小根瘦弱的身躯抖动起来,背脊也不那么直了,一旁的陈氏回过神来,瞥见谢景冰冷的神情,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一改方才跋扈的态度,脸色煞白的扑到陈小根面前,带着哭腔道:“小根,娘求求你了,几张字帖而已,等娘有了钱就给你买,你快去把你姐姐写的东西找出来吧!”

    陈氏语声颤抖悲切,陈小根第一次在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恐惧。

    小根的眼珠颤了颤,这才落下一滴泪来,别过红肿的面颊,去里屋将字帖找了出来。

    两指厚的一沓,用棉线装订的格外整齐,是乔玥这半年来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将字帖交到谢景手里。

    谢景垂眸看着字帖上的字迹,语声淡淡的又确认了一遍:“是全部?”

    小根面色发白的点了点头。

    谢景没有再理会他,转而对一旁的陈氏道:“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若再有人来问那丫头姓氏的事,你就对他们说,她一直姓陈。”

    陈氏唯唯诺诺应下,谢景不再看她们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乡间的夜空格外明澈,满天繁星低垂,他也只在四年前的岭南见过这么美的夜色。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小姑娘披着比她袄裙还长的狐裘,站在满天星辰下对他笑:“这是阿凌的衣服,你认得他?”

    自然是认得的。

    披着狐裘的小姑娘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也从未进过城,更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他带她在城里玩了很久。

    可她却三句话不离阿凌。

    哪怕是离开前,她对他说的也是:“我要回去了,不然阿凌要等急了。”

    他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弯着一双杏眼儿道:“不告诉你,阿凌都不知道我名字呢。”

    他便没有再问。

    时隔四年,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乔玥。

    这次,他知道的比季长澜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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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九月,夜晚气温骤降,靖王府的下人们燃好铜炉便退了出去,谢景独站在窗前,缓缓拂过字帖上的墨迹,而后,毫不留情的将手中字帖尽数丢进了铜炉里。

    铜炉里的火又旺了些,钟锐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着谢景道:“王爷,查到了,衍书之前带回去的消息确实是那姑娘没去过岭南,可侯爷那边得到的消息却是去过,如此猜测的话……”

    “你是说衍书骗了他?”谢景低声问了一句,目光依旧面前落在燃烧的字帖上。

    钟锐道:“是,只有这一种可能。”

    谢景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句:“衍书倒是忠心。”

    钟锐不明白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神色淡淡,一时间也不敢多问,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谢景轻轻用匕首挑弄着铜炉里燃烧的字帖,尽量让每一张纸都燃烧透彻,漆黑的眼瞳里也染上了火苗微红的光。

    这些东西是不能留的。

    有关她的一切都要毁……

    随着最后一张字帖化为灰烬,谢景眼中的万般情绪也消失殆尽。

    他看着铜炉内毫无生气的余灰,语声平静道:“侯爷总该知道真相的,本王明天亲自去一趟虞安侯府。”

    *

    季长澜逢年过节虽然常去靖王府探望老王妃,可谢景却鲜少去虞安侯府。

    马车停靠在虞安侯府门前时,守在门外的侍卫和侯府的管家皆是一愣。

    靖王与侯爷关系特殊,李管家到底不敢怠慢,忙将谢景引到了府内的大堂里。

    得到消息的裴婴急匆匆赶进书房,对着季长澜汇报道:“侯爷,靖王来侯府了,现在正在大堂里候着,说是有要事与侯爷商谈。”

    季长澜听到裴婴的回话后,面上到没有什么过多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声“不见”,便又凝眸看向窗外花园里的乔玥。

    已经过了花期,院内花园里的凤仙花枯萎了许多,地上一片秋雨吹落的红,少女的绣鞋踩在上面,小巧的鞋尖上不一会儿也沾染上了鲜红的花汁。

    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蹙眉看着身旁的秋千。

    那秋千有半人多高,几乎到她胸口的位置。

    她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秋千上沾染的雨露,而后轻轻踮起脚尖,撑着手臂小心翼翼的往秋千上爬。

    绳索上缠绕的藤蔓一阵轻晃,小姑娘一个没扶稳就滑了下去。她手忙脚乱的扶住一旁的古榕,藕粉色的裙摆上沾染了树上摇下的雨珠,凌乱的发髻湿哒哒的贴在面颊上,看上去狼狈极了。

    屋内的季长澜轻笑出声。

    看着少女蠢萌的模样,他脑中不禁又想起以前的事。

    小小的姑娘也很喜欢玩秋千,可那时没有太长的绳索,秋千的坐板比她人还高,她每次想玩的时候都缠着他要他抱。

    他一般也都放下手上的事情,陪着她走到院里的古榕树下,将她抱到秋千上。

    可每当他转身要走时,小姑娘又会拽着他的衣摆,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儿,可怜兮兮的对他说:“阿凌,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手上的事待会儿在忙嘛,我晚上给你研墨好不好?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嘛……”

    通常一陪就陪到晚上。

    再次抱着她从秋千上下来时,她就会用额头蹭着他脖颈边,软绵绵的在他耳旁道:“阿凌我好困,好想睡觉呀,还是明天再给你研墨吧。”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应,都会直接耷拉着脑袋缩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自然也不会同她计较什么。

    她总是这样,贪玩,爱闹,还不讲信用。

    只有和他闹脾气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般,一个人往秋千上爬,像只刚刚学飞的小鸟,笨拙又狼狈。

    季长澜轻轻抚过指间的墨玉扳指,看着不远处的乔玥,唇角笑意渐浓。

    裴婴站的位置看不到乔玥,听季长澜说不见,以为他没听清,忙又问了一遍:“侯爷真的不见靖王吗?”

    季长澜被他问的有些烦,忽然转过眸子幽幽看向他,语声淡淡道:“他来了我就一定要见?”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裴婴忙道:“是靖王说有重要的事与侯爷商谈,可能是关于玥儿姑娘的,因为衍书清早刚传来信,说靖王昨日去了陈家。”

    谢景主动去了陈家?

    季长澜眼中笑意褪去,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一旁的裴婴见季长澜不说话,踌躇了半晌,才道:“靖王似乎猜到了您不会见他,让属下给您带个话。”

    “说。”

    裴婴道:“侯爷既然笃定是她,又有什么不敢见的,难道侯爷还有顾虑?”

    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

    人总归是在他这里的,他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沉默了半晌,才语声淡淡道:“那就去见见罢。”

    “是。”

    裴婴守在门外,季长澜换了身深色长袍,临出门前,忽又转眸朝乔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不知从哪搬了个小矮凳过来,踮着脚坐到了秋千上。

    古榕树叶轻晃,少女清澈的杏眼儿带着几丝稚气未脱的柔和,裙摆随着晌午的微风轻轻荡了起来。

    还是那么爱玩,连他晌午回府了都不知道。

    季长澜淡淡收回目光,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色。

    马上就要下雨了,她还能玩多久呢?

    *

    正在花园里荡秋千的乔玥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云。

    马上就要下雨了呀。

    ……看来玩不了多久了。

    乔玥又晃了两下,才小心翼翼的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揉了揉刚才滑倒时扭伤的脚踝。

    所幸不算太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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