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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顾之澄不过十岁,就已明白自身性命攸关,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年纪小小就已经知道以退为进,扮猪吃虎,实在聪明狡猾得很,以后若是让这小东西成长起来,绝对不好对付。

    陆寒敛下眸子,藏住里头幽幽深深的光。

    ......

    除夕宫宴如期而至。

    太后特意遣人给顾之澄做了套极有脸面的新龙袍,是数百位能工巧匠用了一月有余才制成的,缂工精细,锦绣辉煌。

    因这是顾之澄登基后第一回 出席除夕宫宴,所以太后盼着顾之澄一定能从各方面压过陆寒的威风。

    可惜,顾之澄年纪太小,陆寒却已是身量已足,高大挺拔,再配上一身做工同样精细珍贵的石青纱妆花云蟒纹袍子,往底下一做,便似龙章凤姿,气度非凡。

    比坐在金龙大宴桌前的顾之澄,更有着天下之主的气质。

    太后见此,脸色难看了不少。

    顾之澄却似毫无所觉,只是垂眸看着她自个儿的桌案。

    属于皇帝的宴桌格外大,宝座的龙头伸到了宴桌边八寸的位置,她的个头又小,整个人坐在金龙大宴桌跟前,就显得小得可怜。

    桌上摆满了各式丰盛的菜品,中间是松棚果罩四座,再往右边则是五寸金龙底盘装着的点心五品,再往右边便是两副果盒,伴着用金龙小座碗盛着的四品苏糕鲍螺。

    左边则是各式冷膳、热膳,约莫着有四十品,满目琳琅,均是色香味俱全的上上之品。

    可惜......她手太短,许多想吃的都夹不到......

    顾之澄握着手中的金匙象牙箸,在空中虚虚晃了一圈之后,不由自主瞥向了陆寒。

    见他修长的手臂随意一伸,桌上的各式菜肴便任他采撷。

    顾之澄忍不住撇了撇嘴,眸里泛上些郁色。

    不知怎的,明明陆寒本没有看她这边的,却突然侧过头来,正好与她视线相对,正巧看到了她撇嘴的时候。

    顾之澄连忙低下头,只好捡着眼前的几样吃。

    后又照着太后事先给她备好的一套说辞,同大臣们联络了一番感情。

    顾之澄不敢表现得太过热络,免得陆寒生了异心,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敷衍,免得太后心中不喜,事后又朝她发些脾气。

    可惜背完说辞并不算完,太后总是挑起话题引到她身上来,遭来群臣的瞩目与赞扬。

    每每这时,陆寒淡淡的眼风便会扫过来,眉目深深,里头仿佛是无尽的深渊,只等着她坠落。

    顾之澄则要心惊胆寒一番,想尽办法将话题重新引开,又不得让太后察觉到,沁出了一手心的汗,滑得都快握不紧手中的象牙箸。

    幸好,因新帝年幼,所以今日的除夕宫宴,大臣们都不饮酒。

    这宴席,便也吃得格外快些。

    顾之澄顾念着大臣们还要回府与亲人们一块守岁团年,又不愿再在宫宴上受着来自陆寒和太后的两重煎熬,便特意将除夕宫宴散得早了一些。

    大臣们纷纷乐呵呵的四散出宫去了,她则悄悄松了一口气,明明一直坐在宝椅上并未动弹,如今却累得身子有些瘫软地倚着扶手。

    田总管捏着拂尘走过来,低声在顾之澄耳边道:“陛下,清心殿的东小屋里已经备好煮饺子了。”

    顾之澄眉眼微抬,想起每年除夕还有去东小屋进煮饺子的习俗,只好继续奔赴与饺子的战斗。

    东小屋内,顾之澄坐在描金赤龙檀木阔榻上,靠东壁面设着十香浣花引枕,能稍稍垫一下疲累的身子,也舒缓了一些宫宴上浑身的难受。

    而且眼前的莲花纹亮银碟里还有香喷喷热腾腾的大胖饺子,里头馅料也十分足,饺子虽不大,却包了长寿菜、金针菜、木耳、蘑菇、笋丝、麦筋等各类素菜在里头。

    肉馅饺子是没有的,因为太后特意吩咐了,不让顾之澄吃肉馅饺子。

    先帝刚殁,未满一年,顾之澄要长身体平日吃肉就罢了,但守岁的晚上是断断不能吃肉的。

    此时宽敞的东小屋内,也只有顾之澄一个人。

    太后待宫宴结束后,便已去了太庙,她说想同先帝一块守岁,两人静静地说会子话。

    顾之澄原本也想同去,一家人守岁才算团团年年。

    可太后却不准她去,让她在东小屋进了煮饺子之后便歇息着,不必和她来回瞎折腾。

    上一世也是如此,太后总是不大喜欢顾之澄去太庙,顾之澄起初不理解,后来想想才明白,许是太后担心太庙里的列祖列宗看到顾之澄女儿身却着一袭龙袍会发怒,给顾朝或是顾之澄带来些天灾**。

    太后总觉得,不去太庙,便能躲过列祖列宗的眼睛。

    顾之澄不愿和太后争执,便遂了太后的意,一人在这东小屋里孤零零地进煮饺子,听着外头又起了些簌簌的落雪声。

    原本宫宴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这会子又下了起来。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早已将皇宫里的琉璃瓦落成了雪白的颜色,宛如琼楼玉宇般好看。宫人每日洒扫三遍,宫道上仍旧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顾之澄眯了眯眼,将又软又香的大胖饺子咬了一大半,哈出一口热气来,心里也泛上些欢喜。

    瑞雪兆丰年,过了今晚,明年又是丰收安乐的一年。

    一碟饺子才吃了两个,翡翠突然挑了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进来,细声说道:“陛下,摄政王来了。”

    顾之澄的玉箸放下来,心中疑惑。

    她前脚刚来东小屋,陆寒后脚便来了,可是还有什么旁的事......?

    顾之澄原本已经放回了肚子里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眼前的饺子也全成了石头一般,索然无味,只全神贯注端坐着,等陆寒进来。

    陆寒脚步声沉稳有力,迈过紫檀色鱼戏荷花镂空博古架,露出颀长峻拔的身形,一身蟒袍猎猎还鼓着屋外的风,肩头落了些皑皑的雪粒儿,眉目愈显清峻如画,无论何时何地,总有让他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气度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26章 第 26 章

    已是深夜, 东小屋内一片静极, 只有正中间那银丝炭盆偶有一声火星噼啪作响, 顾之澄瞥着陆寒那比外头积雪还冷的脸色,数着自己的呼吸声, 实在憋不住, 推了推跟前的饺子, 声音软软糯糯地问道:“小叔叔可要同朕一块进些饺子?”

    陆寒微怔了怔,一颗薄冰覆着的心仿佛因顾之澄软糯的声音很轻的荡漾了一下。

    片刻后,他眸中才重新沁上一抹深色, 在顾之澄对面坐定,淡声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顾之澄雪亮的黑眸弯出两分乖巧, “小叔叔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回府?府中亲人怕是等你一块守岁已等得急了。”

    陆寒深深看了顾之澄一眼,嗓音有些涩涩, “臣已无父无母。”

    顾之澄一愣, 她以前虽然对陆寒漠不关心,但也知道陆寒虽无父无母, 可还是有几位兄长的。

    她若有所思, 抿了一口清茶压压惊,这才继续问道:“可朕记得,小叔叔还有几位嫡亲的兄长......”

    陆寒沉冽的嗓音揉碎在昏黄暖色的烛火里, “臣的诸位兄长年长许多,早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除夕守岁也是在自家府中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臣不便叨扰。”

    顾之澄脸上盈着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因着陆寒的话里暗暗夹杂着一丝寂落之意,她自然不敢再这样满脸堆笑。

    不过顾之澄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她没料到,陆寒每年的除夕,竟都是一人独自过的。

    难怪上一世每年除夕宫宴过后,顾之澄望着陆寒离去的背影,都觉其颀长峻拔的背影在通明的宫灯映衬下,显得格外落寞寂寥。

    顾之澄想了想,觉得现下倒是个好机会与陆寒亲近一些,也好让陆寒以后对她动了杀心之时,还能记起共度今日除夕守岁的一丝温情。

    于是顾之澄轻咳了一声,精致雪白的小脸多了一丝惴惴不安,小声问道:“小叔叔,朕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咱们俩一块守岁?”

    如今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到新年,其实顾之澄想想还要与陆寒共处一室一个时辰,心底十分抗拒。

    可是为了以后能离开皇宫过上逍遥的日子,顾之澄咬了咬唇,只当作是先苦后甜,长痛不如短痛!

    陆寒敛下眉眼,沉声道:“臣自当全听陛下的。”

    顾之澄轻轻蹙了蹙眉尖,寡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叔叔,今夜是除夕,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朕与你也不必再行这些虚礼。朕唤你一声‘小叔叔’,就当与你是一家人。今夜无君臣之别,只有叔侄之情,便不再拘礼,只安心守岁罢?”

    陆寒若有所思地看了顾之澄一眼,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揉碎在夜色里,和着屋内银丝炭盆里一簇火星子的噼啪作响,最后归于静寂。

    两人说话之间,顾之澄原本吃着的饺子已全然凉了,她只好吩咐着御膳房又重新煮了一份来。

    陆寒已然吃饱喝足,谢却了她邀他一道进食的美意,视线低垂认真看着她吃完了一整盘的饺子。

    顾之澄埋头吃着饺子,头顶陆寒的目光似是有温度,仿佛从发尖穿透到了胸腔里,灼得她全身发毛。

    所以她只好专心吃饺子来缓解心底的焦虑,以生平最快的进食速度将那碟饺子吃了,接过小茶盘上的清茶漱了口,又重新用翡翠递过来的金丝攒龙纹绫帕擦了嘴角。

    屋子里没了她吃饺子的响动后,更是一片静及,顾之澄又开始后悔,为何要吃得这般急,弄得现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反倒更加尴尬。

    幸好陆寒这时已轻轻眯上了眸子,似乎在闭目养神。

    顾之澄小腿盘在榻上,想下去走动走动消消食,可又不敢动弹,怕发出什么响动来打扰了陆寒,使他在心底又默默给她记上一笔。

    顾之澄只好偷偷地瞟着陆寒,然后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盘着的小腿挪了挪。

    陆寒纤长细密的睫毛未动,神色依旧清贵疏淡,眸子微微阖着。

    嗯......!没被发现!顾之澄心里有了些底气,再挪!

    嗯!很棒!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再挪挪小屁股!

    啪嗒!

    原本放在碟子上的玉箸突然滚落下去,掉在了地板上,滚出一阵清脆玲珑的响声。

    “......”顾之澄委委屈屈欲哭无泪地低头看着,心中有些不解,明明她挪的是小屁股,为何引得桌上的玉箸掉了。

    再咬唇看向陆寒时,已经是凄风苦雨般的委屈和慎微。

    嘤,她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在心底偷偷给她记上一笔。

    陆寒的双眸已经睁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正不咸不淡地与她对视着。

    眸中无任何起伏波澜,仿佛是寂寂的深渊,看不到尽头,也不存在情绪。

    顾之澄脖子一僵,脊背一寒,低下头来,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等着大人训话。

    陆寒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不由有些好笑。

    但素来习惯绷着脸,所以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眸光掠过这小东西极不安分的小屁股墩儿,渐渐变得幽深。

    “陛下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外头那么冷,傻子才会去。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好似光是想一想外头寒风凄厉大雪飘摇的场景,就觉得手脚已经冰凉。

    陆寒定是不安好心,想让她受了寒生病卧床,最好是一命呜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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