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个新娘子,在出嫁那日,要遵守的礼仪和规矩比民间那些新娘子只多不少,从晨起的梳妆到上轿的每一步,都要严格按照钦天监监正测出来的吉时走。
梳洗整齐后,顾夕照在自己的闺房里又坐了片刻,等到外间传来了礼乐声,一直等候在里面的明昭公主这才拿起红盖头给人遮上。在把人送上喜轿前,明昭公主还要亲自一柄金如意放进喜轿中,寓意吉祥如意。
等到外面的礼官再一次报吉时,除了昌平侯夫妇无需下跪,其他人都要下跪恭送皇后上轿。
皇后虽身份尊贵,但出嫁前同样要跪拜父母。
顾夕照本就不是个情绪外泄的人,跪下恭敬地朝昌平侯夫妇磕了三个头后,在听到昌平侯夫人那哽咽的叮嘱时,才微微生出了一抹别离的愁绪来,但出口时也只有清清浅浅的一句,“父亲,母亲,保重。”
她一起身,昌平侯夫人也赶紧起身来扶她,拉着她的手不放,“阿……皇后娘娘,您也保重。”
顾夕照拍了拍她的手,沉重的凤冠压在她的头上,点头十分困难,她只得出声,“嗯。女儿会保重的。”
不同于昌平侯夫人流于面上的不舍,昌平侯依旧是平日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望皇后娘娘往后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替皇上打理六宫,分忧解难,当一个贤明之后,也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
红盖头下的顾夕照轻轻抿了下唇,“父亲放心,女儿定当牢记您的叮嘱。”
话落,礼官又扬声一句“吉时到”,礼乐声重新起,喜轿的轿帘已被掀开,在高声的“皇后娘娘万福中”,顾夕照稳稳地坐上了喜轿中。
在礼官的高声“起”中,大红的花轿一步一步朝皇宫而去。
顾夕照抬起红盖头的一角,甩开的轿帘缝隙虽又小又短暂,但她依旧从外面那满目的红和那喧嚣的礼乐声中感受到她的盛嫁和她作为皇后的至高荣耀。
她以为,像她这样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不会在乎这些做给旁人看的热闹的,如今的十六抬大红轿和当年赵瑾的八抬浅红轿,都是没差的。
然而,心底蓬勃而出的喜悦和因为过分紧张激动而生出的颤栗告诉她,有区别的。
她欢喜。
欢喜能这般风风光光且名正言顺地嫁给心上人,欢喜能得到这样一场被天下女子都羡慕的独一无二。
原来,世间之欢喜,只有真真切切感受过,才知那些所谓的无欲无求都在自欺欺人。
也是。哪个女子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曾幻想过自己风光大嫁给心上人时的场景?
她不曾幻想过,大抵是明白当年的一诺,知晓往后这一生没了再这般风光的可能了。
可是,小傻子成全了她,成全了她作为女子的所有遗憾,成全了她作为女子的所有幻想,也成全了她不敢想的奢望。
何其有幸。
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她。
何其有幸。
那个喜欢她的人是愿意为她倾尽天下的帝王。
那些说不尽的欢喜和感动汇集到心里,顾夕照蓦地红了眼,她忙稍稍仰头,把眼泪压了回去,今日的妆容和身上这金丝袖的凤袍一样精致,容不得半点差池。而她也不想出差池,都说新娘子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自己,不能让小傻子错过。
情绪晃过来了之后,顾夕照轻声笑了一下,继而端端正正地坐在轿中。她知道,这条路还有很长,不会像多年前一样,轿子急急从后门进,径直送进春和宫就好了。
今日,这十六抬大喜轿要稳稳地从正门大昭门进,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最后停在长宁宫。
“小傻子……”把红盖头放下时,顾夕照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等反应过来自己的情不自禁时,她兀自红了脸,须臾又抿唇笑了起来——新嫁娘期待自己的夫君,天经地义,没什么好羞耻的。
顾夕照是个沉的住气的人,都尚且如此。
宫中那个沉不住气的小皇帝,是何模样,可想而知了。
后宫本就没有能管事的长辈帮着操持,李忠贤这个大总管卯时过后就急急去了昌平侯府提点,明昭公主这个皇姐也率着京中有身份名望的命妇去了顾府迎亲,眼下宫中的琐碎杂事都分给了礼部、内务府,而安排宫人的一些事就都交给了小六子。
自家干爹不在身边,小六子就相当于独挑大梁,他激动的同时,更多的是惶恐不安,紧张地连出恭都不敢。
他怕的倒也不是宫人出岔子,而是不敢忘他干爹的教诲——大婚当日,你别的先别管,千万得先给把皇上瞧仔细了,皇上啥性子你约莫也琢磨了些,到时她要一激动,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出来,咱们怕都得掉脑袋。
有了他干爹的叮嘱在前,小六子真是半点不敢松懈,眼下瞧着赵三思一炷香要问三回皇后的仪仗到了哪儿,他就头疼,“皇上,如今才辰时末,按照颜大人给的吉日,皇后娘娘的喜轿怕刚从昌平侯府出发了,还早了。”
赵三思立马苦了脸,“朕今日都做了这么多事了,怎么才到辰时末?早知道朕亲自去迎亲好了。”
对于自家皇后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的赵三思来说,要不是蔡隽等人在前些日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日一定要恪守礼仪,她早就亲自去迎亲了,开开皇帝亲自去迎娶皇后进门的先河。
她这话一落,小六子一颗心仿佛蹦跶到了喉咙间,生怕她想一出是一出,“皇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的呀。”
“如何使不得了?”赵三思撇了撇嘴,“全天下的人娶妻都要亲自去迎的,为何到了朕这里,就不行了?这老祖宗的规矩要不得,瞧瞧,朕自己的皇后,还得让旁人去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