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未完的禁咒
    古老咒语被说出的那一刻，巨大的法阵在树下和天空同时骤现，将巨大黑蛇包裹在内。
    法阵仿佛活物，上面的符咒字句开始游曳，好像某种古老怪物在这个雨夜一个接一个的苏醒。长长的虚幻丝带质感的字符，旋转缠绕在了巨蛇的身上，在泛着暗光的鳞片和皮肤上收紧收缩。
    薇拉口中不停，还在念。她和洛德的手攥在一起，她的头上因为紧张和施法的压力冒着一下就被冲走的汗珠，而真正承担法咒后果的洛德，此时面色越发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无。
    法阵渐渐释放起它的威力，它闪耀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惨白。字符印在被它束缚起来，因为疼痛而哀嚎的黑色巨蛇身上，有一种惊人的反差感。
    巨蛇扭动起身体。圣树被缠震的抖了抖，垂死般的颤动着。薇拉能听到天地间传来的吱咯声，轰鸣雷响，雨声暴落，千年树木将死的异动，这些声音构成了现在这一幕复杂的绝景。
    “好了吗？”洛德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身体此时也仿佛被某种虚空中的力量挤压着，全身的骨头都有一种被敲击的疼痛。他本以为自己耐受力和意志力都惊人，此时居然也情不自禁又催了第二遍：“……快，快些……”
    薇拉全神贯注，她知道强行施展禁咒的后果。但如果不是洛德帮她承受这个后遗症，她甚至念不完禁咒。
    在她念诵禁咒的过程中，她产生了幻视。她看到了圣树从生长到长成，女王由英姿勃发的女战士变成了永居王座的象征，岁月流水一般奔逝而去。
    双生女神相拥而立，祂们互相独立又密不可分，像是一颗树与它的倒影，当然，互为倒影。祂们本身就像是支撑世界的巨树，树底的根须彼此牢牢缠绕，大地与影子大地，影子大地与大地，在祂们的怀抱中轮转。
    突然有一天，一棵树被外来的力量腐坏了，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这枯萎甚至影响到了它的影子，或者说枯萎的影子影响到了本体。
    双生女神被迫彼此推离……为了不被病症彻底摧垮。一个几乎被毁灭，一个快要被传染……
    她也看到有一群精灵从远方而来，请求女王赐予他们垂怜。但女王摇头，说大地不喜欢他们，远方的精灵被驱赶，搬入地下。他们的身体渐渐产生了异变，神智走向疯狂，但智慧尚存。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远方的精灵离去时讽刺女王，“我们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不，你们没有明日了，因为不会再有第叁个世界让你们逃离了。”
    薇拉的双眼颤动。她的思绪被重新拉回了现在。
    巨蛇不知什么时刻停止了扭动，它僵直了。在禁咒的重重影缚下它僵硬不动了，它的体型肉眼可见的缩水，变小，全身的每一处骨血都在被挤压变形。这仿佛要吞噬世界树的巨蛇一点点褪去了恐怖外衣，它肉眼可见的从巨怪变成中等体型怪，再变成小怪……
    它也落在树冠上，与刚才相比，它现在不过是一条小蛇。但与薇拉相比，它还是一条有一人多高的巨蟒。
    “好……好了吗？”洛德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
    “应该……吧。”薇拉不太确定。
    因为那条蛇还在变换，她看着它的上身扭曲变异。从蛇头变成了人身。
    薇拉瞪大眼睛。
    在她面前，兽正在朝人异变着。巨蟒的上半身蜕皮，鳞片和无机制的皮肤被健硕的脊背取代，蛇头变成了男人的头颅。已经不能再用它称呼了，它现在是他。
    “杜尔。”那张脸的主人除了杜尔还有谁。
    杜尔仿佛也经历了一场精疲力尽的恶战，他面色和在场的每个人一样痛苦，他大口喘息，从嗓子里呕出血液。然后他挠自己的皮肤，在地上翻滚。他的幻化从腰部就结束了，他的下半身依旧是蛇类，巨大的长尾随着他的翻滚把地面拍得啪啪作响。
    与之一起作响的是薇拉的大脑。
    “杜尔？！”她大喊了一声，“你回来了？”
    “还没有还没有。”最大的喜讯是杜尔回复了她，他看起来理智也随着大脑的出现而归来了，“禁咒还没有完成。”他大喊。
    杜尔当然明白薇拉刚刚在做什么，每一个黑暗精灵都会学到他们的克星。
    更何况，这个禁咒并不是单纯为了杀死异变种而产生的，如果异变能结束，禁咒也可以算是成功。
    “薇……薇拉？”洛德在她身后喊她。薇拉转过头，大惊失色。
    洛德捂着脑袋，似乎头疼欲裂。薇拉看见他的脑袋上似乎涌动着在探出什么东西。很显然，这是禁咒未完成的反噬。
    洛德脑袋上的东西生长速度极快，还没有几分钟，就已经初见雏形，这也使得薇拉辨认出了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对新生的，幼嫩的鹿角……
    “我已经念完了咒语。”薇拉左看一眼正在长角的洛德，右看一眼人身蛇尾的杜尔，她的眼睛和大脑一样忙碌。
    “你的力量不够！”洛德和杜尔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他们同时大喊。
    没错，杜尔也十分希望薇拉可以成功施展禁咒。能不死就不死，杜尔在鬼门关被拉回来后，求生的渴望压过了他的怒火。他还不想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异兽。
    “雅米兰之约掉在泉水那边，镜子碎裂的时候被卷入了水底。”洛德面色苍白的开口，“没办法了，我们等不及找到它。”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了。”杜尔摔打了一会儿，现在精疲力竭的爬在那边。天上依旧风雨雷鸣，巨蛇的消失让精灵们预备聚集，然而还未完全消散的毒气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你快走吧。”洛德对薇拉说。
    “你不能走！”杜尔对薇拉说。
    他们俩互相瞪了对方一眼，俩人之间依旧杀气腾腾，彼此敌视。要不是情况受限，他们就又要打起来了。
    “你真是有够虚伪的。”杜尔说。
    “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么自私？”洛德说，“我曾经问过你见到母亲要怎么样，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我说我要把她带走，临走前还要杀了你。”杜尔当然记得，他还嗤笑了两声。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敢让他见母亲。”洛德转头对薇拉说。
    “……”薇拉无言，她看着洛德头上的角，快从指节长变成巴掌大了。
    而杜尔那边的状况也不好，他的腰部，鳞片就在那一块上上下下的涌动，有时候刚刚褪去，下一秒就有浮现在了皮肤上。有时候刚刚出现，又转瞬消失。
    “说说你的办法。”薇拉开口对杜尔说。
    “……”杜尔闻言犹豫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洛德脸上，他扯了扯嘴角：“我很想和你一起活着，薇拉。但这家伙……热衷于抢东西。”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洛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们本来可以共享母爱！”
    “共享？！”杜尔似乎被这句话激到了，他的声音提高，他站起来，“共享？”他又问了一声。他的双眼再度变成了无机制的竖瞳，因为重新燃起的愤怒，他的脸上这次隐隐约约又浮现起了鳞片。
    他摆动蛇尾，瞬间到了两人的身旁，然后他俯下身子，把薇拉一把捞了起来。
    薇拉现在无力反抗，杜尔一把就把她抱在怀里，贴在胸口。薇拉能感觉到触及皮肤的是极致的冰冷。
    杜尔舒展蛇尾，薇拉此时居然双脚离地。杜尔的尾部还盘旋着支撑，上身却立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德，神色愤怒，眼神阴冷，语调讥笑：“那这个呢？这个也一起共享吗？”
    “杜尔！”薇拉拍打他的胳膊。他两只胳膊环绕在她的胸下，绕在她肚子上，像抱小孩一样抱她。把她勒得有点痛，“你疯了，放我下去。”
    “哼。”杜尔冷笑了一声，“不是要听听我的办法吗？不听吗？不听的话，小王子要陪我一起疯了。”
    洛德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有些艰难的撑起身体，指节试探性地触碰身边那柄有了裂痕的长剑。他稍稍恢复了体力，强撑起来说不定还能再打。
    杜尔看懂了他的打算，长尾摆动了一下：“我劝你最好不要浪费体力。”杜尔低头，拿脸蹭了蹭薇拉的头发，才继续开口说道：“雅米兰之约没了，不是还有另一件圣器可以让大地祝福她吗？”
    薇拉还一头雾水，洛德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圣冠？”
    是的，圣冠。每一任王储在决定身份前，都会头戴圣冠，让大地降下祝福。但在洛德这一代，这个祝福并未落在他身上。
    薇拉也明白了过来，她在镜中世界听到洛德说他并未被赐福，再加上上次她看到了那个圣冠只有一半。看来圣冠是因为不完整，才没法让洛德被祝福的。
    “另一半圣冠在哪里？”薇拉问。
    杜尔在她耳后轻轻笑了笑：“当然是在我这里了。”
    但是还没有等薇拉高兴，下一秒洛德说道：“被他吃进了肚子里，就在我被立为王储的那一天！他闯进来抢东西。”
    “哈哈。”杜尔高兴地说，“他们乱成一团，我吞下一半后就逃走了。”
    他还挺得意的，薇拉想扶额。
    “圣冠无论如何都不完整了。”洛德声带怨怼，“在他身体里，早就化为了他一半的力量，帮助他在大地上畅行无阻。你总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有本事把它吐出来，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的圣冠吧？”
    “再说了，哪怕是完整的圣冠，女巫带上也无法获得力量啊。”洛德又说。
    “完整的圣冠没法拼了，完整的力量倒有可能。”杜尔把下巴搁在薇拉的脑袋上：“你说对吧？女巫？”
    ……对的。
    女巫的肉身与其说是肉身，不如说更接近于某种高密度魔法元素聚合体，是绝佳的魔法容器和导器。她们的身体本来就能从体液中提取到魔法力量，甚至能因此从别人体内获得难以自然获得的力量。
    说到底，圣冠也好，其他的魔法道具也好。都是因为普通人的肉体难以承载这份魔力，光凭自己的手段无法聚合力量，或者有重复使用的需求，继而求助载体。
    但女巫本身可以提取力量，也可以聚合力量。这一点，光靠她们的身体就能做到。
    “现在，请你戴上那一半的，你从不离身的圣冠。”杜尔言语轻佻，却咬牙切齿，“把属于你的一半力量汇聚在体内。”
    洛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另一种难看，还有一些屈辱。
    “然后求助女巫，用她的身体，帮我们汇合这份力量，施展完整的禁咒。”杜尔说，“希望这个法子能让我，顺便让你们可以活到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