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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

    “你若再拖下去,连最后那一个也要保不住了。”

    眼见安柏尘一脸复杂,女子轻笑着道,右手已抬起,却没立刻落下。

    “你家公子平生著诗颇多,或许只是想借这首诗去引别的诗罢了,你再好生想想,这一回我多给你半柱香时间。”

    李家小胖死了最好,可他若是死了,下一个却将轮到我。

    心头乱如麻团,安伯尘擦拭着额上的汗珠,努力回想着公子生前所著的诗词歌赋,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冷风袭来,吹动烛火摇曳闪烁,烛影中,那只玉白却沾染血腥的手已快落下。

    “等等!”

    “怎么,你找到了?”

    眸中浮起一抹疑惑,女子问向安伯尘。

    “还没……”

    “那你叫唤个什么劲?”

    女子没好气的瞪了少年一眼,目光落向墙壁,低声吟念了两遍,冷笑着道。

    “这首七绝作得可真是狗屁不通,难不成离公子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七绝……等等……

    少年陡然一怔,脑中再度掠过公子生平所著的绝句,下一刻,心头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公子好著诗词歌赋,然而在绝句中,他却只著过五绝,偏偏在临死前留下一首七绝,难不成……

    深吸口气,安伯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聚精会神的望向墙壁,喃喃念道。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台迩相遗望,君且缓相思……取前二十字五五断句,虽丢了绝句的声韵,可也能成诗。诗中藏谜不外乎藏头、藏尾,绝句以首、颔、尾三联落韵,也就是一二四句……烟楼思?不对不对……那么……九尘君?”

    安伯尘双目发直,怔怔的看向墙壁上染满鲜血的绝句,满脸不可思议。

    九尘君……九辰君!

    别人不知,可身为离公子的仆僮,他又怎会不知九辰君是什么,只不过他怎会也没想到,这些人逼死公子只为得到那个毫不起眼的木偶。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一旁玩弄着宝剑的女子。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从那首绝句中找出什么,滞留此间不过是想布局杀了国主钦点的柳教习,而让安伯尘解诗迷,也不过是找个乐子打发一下漫长无趣的冷夜。

    可谁曾想,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少年仆僮竟真破解了出来!

    听其言观其色,王馨儿能笃定,这个少年定知道些什么。

    难不成那个传说是真的?这世上真有仙人秘籍存在……仙人们还活着?

    凄冷的月光攀爬过窗棂,没入密室,流转在火烛间,乳白如雾,璀光如晕,化作数千年前那一段段关于仙人的传说,将女子和少年笼罩。

    乘风御宇,一剑光华纵、横千百地,驾云而啸,一曲长歌横、亘三千载。水火不侵,食雷渡劫,一丹齐天寿。擒龙为骑,以鹤为伴,一法百变身……即便在这个仙人已死了上千载的年代里,大街小巷、坊市茶楼里依旧流传着仙人的传说,而戏馆的伶人更是配着古乐将仙人的逍遥出尘模仿得惟妙惟肖。

    然而,关于仙人的一切,终究不过是老百姓酒足饭饱后对于日复一日生活外的些许憧憬罢了。稍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去相信这世上真有仙人,即便在数千年前,他们的确出现过,可数千年后沧海桑田。多少诸侯沦为百姓,又有多少草莽成诸侯,世间百态变换无常,在这数千年的历史中,再未出现过仙人的踪影。

    月华消散,火烛燃烧至末尾,渐渐熄黯。

    昏暗的密室内,安伯尘清楚的感觉到那个女子至始至终都在打量着自己,目光莫名,却如芒在背,让他浑身不自在。

    “小姐,我找出来那个秘密了。”

    犹豫着,少年回过身向女子说道,心底暗舒了口气。

    “知道了。”

    回答他的却是女子不咸不淡的声音,以及……令安伯尘满脸呆滞的掌声。

    “不要!”

    少年涨红了脸,双腿打了个哆嗦,低喊道。

    随着女子面无表情的拍落手掌,李家小胖惨叫一声,胖乎乎的脑袋“咕咚”一声掉落在血泊中,却让安伯尘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非是同情李小胖的悲惨遭遇,而是想到接下来,自己也会像他们一般,被割下脑袋,然后……没有然后了。

    从头到尾这个女子都只是在戏耍他,无论能否破解诗谜,她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杀手,就如同戏台上抑扬顿挫唱的那般“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大好头颅咕噜着地,谁道英豪命短,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安伯尘不是英豪,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佃户儿子,区区一仆僮而已,可再渺小再微不足道,也总有七情六欲、悲欢喜怒。

    积攒了足足一夜,乃至更久的委屈再无法压制,下一刻,他爬起身,踉跄着向女子扑去。

    “九辰君……多谢小公子相告,倘若日后王家有那重新崛起的一天,馨儿定不会忘了小公子。”

    略带讥讽的话音伴随着咒语声传来,像是一首催命曲,窗台上的烛火拼命的摇晃着。安伯尘向后壁缩一缩身来抵挡内心的恐惧,可摇曳的灯影之下,凹凸有致美轮美奂的娇躯近在咫尺,他再也动不了。

    提腕,抽剑,猩红的血花绽放在密室中,点点如梅。

    ……

    打了个激灵,少年身躯一僵,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发黄的屋顶,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这才发现冷汗早已经浸湿后背。

    他翻身坐起,怔怔的看着向迎风摇曳的烛火。

    “原来是一场梦。”

    喘着粗气,安伯尘擦了把汗自语道。

    举目望去,墙壁上沾染着鲜血的绝句清晰可见,密室一如既往的幽暗,虽然仍被囚禁在此,可一切似乎并没有梦里的那样糟糕,起码自己还活着。

    他长舒一口气,转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望向窗棂处。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缩,身体向后蜷去。

    “嘶”的一声,飞蛾在那盏油灯中爆出一团细小的火花。

    脑袋“嗡”的一声,猛然间,安伯尘想起了他六岁时的一段经历。那晚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村里和他一同玩耍的小石头不小心从山上滚下,第二天,小石头喊他去山上烧草,安伯尘迷迷糊糊的跟着去,结果亲眼见到小石头一失足,从山巅摔下,被大人们找到时,已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从小到大,这样邪门的事儿也只发生过一次,毫无缘故。而安伯尘也从没和人提起过,连爹爹也没有,他怕别人说他是妖怪。或许是因为害怕去回忆,又或许因为时间太久远,总之安伯尘再没记起过,直到今天。

    娇柔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安伯尘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

    “那人死前说了,我们要找的秘密都藏于这首七绝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莫非死前他还要作弄我们一回不成。”

    “馨儿还真是心性单纯,离公子生前尚守口如瓶,如今死了自然想让那个秘密随他一同入土,又怎会向我们倾吐真相。更何况这些仆僮个个愚昧无知,即便诗中真藏着那个秘密,他们又怎会发现。”

    ……

    那两人走来,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语,只字不差,和梦里的情形如出一辙。安伯尘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只觉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世界也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阵响过一阵的心跳声。

    女子戏耍他时的嘲讽,以及那冰冷的一剑闪过脑海,却让安伯渐渐冷静了下来。

    隔了七年,居然又作了场那样的梦,不同的是这一次,梦里那个死去的人变成了自己。

    那年如果自己再机灵点,再勇敢点,出言提醒小石头,也许能将他救下来……可是小石头终究还是死了。

    难道我也注定了要像梦中一样被杀死在这里……不,不,如果我注定了难逃一死,又怎会知道这一切。

    公子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虽是修行之法,可也是行世之道。

    定是哪方神明怜我性命,暗中提醒我。

    紧拽着双拳,安伯尘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火烛尽黯的窗棂,遥望向漫天星华的夜穹,群星璀璨,夜白如昼,不经意间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既然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一切,那未必不能扭转,我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圆井村……

    深吸口气,安伯尘如是想着。他并不知道,在他心底深处,某个曾经无比卑微的角落里,有着什么正悄然改变着。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仿若落于石间的水滴,只要不断绝,终有击穿坚石的那一天。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今日之尘,又怎晓日后之伯,从此往后,你便叫安伯尘。

    那年于戏馆看戏,台上的伶人的轻歌婉转,恩怨情仇,英雄美人,何等慷慨壮烈。而公子则饱含深意的看向一旁发着愣的少年,如是笑道。

    第003章 反制

    “柳师,真的要杀他吗?”

    “自然,连同外面的那四个也都杀了。此事关乎琉国之行成败,不容有失,往后但凡遇上今日情形,当杀伐果断,切勿心存犹豫。”

    “师尊教诲馨儿定会铭记在心。”

    ……

    这两个吴国之间的对话依旧继续着,语气平缓,眉宇间情意绵绵,和梦里没两样,可安伯尘知道,接下来却将上演一场女徒弑师的好戏。

    一想到眼前不知名的女子轻抬玉腕,反手将剑送入柳师心窝的场景,安伯尘不由得头皮发麻。

    是了,那倒是个好机会,要是我将这女子的意图告诉柳师,让他出手将女子擒下,之后一切岂不是不会再发生了?

    安伯尘正要开口,可目光所及,就见老人含笑看着女子,满脸的柔情蜜意,安伯尘心头一紧,硬生生地将口边的话收回肚中。

    不行,这柳师对女子喜爱有加,又怎会相信我一小囚徒的话。非但不会信,恐怕还会将出言挑唆的我杀死在这……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安伯尘只觉心里堵的慌,按照梦里所发生的事一步步往后推去,安伯尘突然发现,每一步竟都是死局,纵然他知道即将所发生的事,可也避不过女子戏弄完他后,那捅破他肚皮的一剑。这吴国女子今日来此,只为了布局杀柳师,至于公子的秘密,对她而言似乎可有可无,就像她说的那般,无论如何,自己也活不过今夜。

    再死一次?

    眸里闪过恍惚之色,安伯尘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肚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小时候,夏夜里,爹爹带着他在河堤边摸田蛙,用铁线绕成网,将河堤旁的半亩杂田围得严严实实,可一夜下来,总会有一两只又臭又脏的田蛙逃得被烹煮的下场。安伯尘心里奇怪,敲着旱烟蹲在堤岸边的爹爹则用粗糙暖烘烘的大手点着他的小脑袋,闷声闷气地道。

    安娃呀,你莫要小看这些丑家伙,它们能逃走有它们自个的能耐。爹爹结网时,总会有几个聪明的躲在土坑儿里,要么翻起肚皮装死,要么一动不动,看着同伴被抓也不声张,直到爹爹收了网,它们才蹦跶出去。这做人啊,要是能像这些丑家伙一样忍不住气,嘿嘿,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长篇大论,爹爹猛地吸了口旱烟,将一袋的田娃甩在肩头,牵着安伯生向家里走去。

    月光下,一长一短两条人影慢吞吞地滑过河堤,看着爹爹高大却稍有些驼的背影,安伯尘总会觉得心里很踏实,自然也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那时候懵懵懂懂,整日只盼着能跟爹爹到河边瞎摸的安娃子,又怎会想到,他也有沦为网中田蛙的一天。

    既然那些又丑又臭的田蛙在密不透风的网中尚能逃得性命,我又为何不能活过今夜,可是……既不能装死,我也不会像那些四条腿的家伙一样蹦跶,外面的那些护卫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究竟该怎么办?

    耳边传来女子念咒的声响,安伯尘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剑光闪过,柳师难以置信的看向女子,随后仰头倒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脑中闪过那几只改变自己命运的田蛙,安伯尘深吸口气,抬眼看向王馨儿。虽仍有些害怕,可心里却比梦中要平静许多,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平静,或许因为知道女子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又或许他已经渐渐将自己当成了卑微却懂得忍耐的田蛙。

    一番感叹后,王馨儿擦拭着宝剑,漫不经心的问向安伯尘。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因为,因为……”

    嗫嚅着,安柏尘一脸惊慌失措,眸里透着浓浓的惧怕,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你一个小童又怎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