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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苏霁仅能看到太子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一下,那抬轿太监俱停了下来。

    “苏霁,本宫自谓待你不薄。”太子的声音沙哑,停顿了一下,才道,“你既写下了这绝情书,本宫便如你所愿,以后再见时,便是陌路人。”

    说罢,仿佛有纸张撕碎的声音,苏霁眼看着从轿辇上扬扬洒下纸屑碎片,在空中一边迅速打转,一边轻轻地落在苏霁面前。

    那上面的自己清晰可见,分明就是那日她写就的绝情书。

    苏霁听此,难过得差点流出泪来,可是她的理性告诉自己,这不就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么?太子不再钟情于她,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了却了,她就可以从容赴死了。

    于是苏霁轻轻地回道:“太子殿下,我欠你的,来生再还。”说罢,苏霁便狠下了心,将头发上沾着的几块纸屑轻轻拂去,渐渐走远。

    “太子殿下,这苏霁姑娘两旬未出门,怎么奴才眼瞅着,这回她去的路仿佛是通往乾清宫的?”旁边一位机灵的抬轿太监道。

    “她去哪儿,与本宫何干?”太子立时冷冷地道,却仍是忧虑地看着她朦胧的背影,一双桃花眼微微地眯了起来,迟疑了几分,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抬着轿子回东宫罢,本宫尚且有事,尚且须一人前往。”

    第115章

    苏霁由梁内侍领着,入了乾清宫,只见梁内侍一边为苏霁拉开了殿门,一边努嘴,暗道:“咱家瞧着,今日皇上神色不比往常,苏霁你可要小心点儿。”

    苏霁点了点头,神色轻松又坦然,只是不以为然地道:“你且放心罢。”

    反正她来乾清宫就是来领盒饭的,皇上心情好不好很重要吗?说不定心情不好,她还能死得痛快些。

    于是苏霁毫无惧色,直接走入了殿内,双眼直瞪瞪地看着面前的成帝,既不行礼,也不下跪,轻轻地道:“皇上,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一个事情。”

    反正她都快回家了,这些虚文又何必照着古人的观念做呢?她已经犯下了掉包宫妃这样诛九族的大罪,难道会因为她多行个礼就没事儿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罪过多了,也就遑论礼节了。

    苏霁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四顾周围,除却他们二人,偌大殿上竟无第三个人,便知成帝是遣退了奴仆,专为与苏霁谈事的。

    至于谈什么事儿,苏霁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成帝微微抬首,颇为疑惑地看着苏霁,自他十二岁登上帝位,便再无人敢如此忤视他,见苏霁竟然如此不敬,他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了一股怒火,阴郁地开口问道:“赵贵人……”

    “赵贵人之事,全是我一人做的。陛下如果想要罚,就罚我罢。”苏霁直截了当地道。

    成帝听此,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竟私携了朕的妾室,把她送出宫去!甚至为了蒙骗朕,还造了个假死之事!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做的?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并非没有疑心过太子,只是查证了许久,越查下去便愈发证明了太子与赵贵人素无往来。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赵贵人身处深宫,若是真的跟太子有了什么,是不可能掩人耳目的。

    更何况,太子素来守礼,又怎会染指庶母呢?

    “没有人指使我,此事全系我一人所为。”苏霁回道,“我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可怜一个桃李之年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地便要去殉葬。便设法将她送出宫去,想让她好好地活下来。”

    “好好活下去?”成帝的怒气直窜上了脑中,气得胡须发颤,道,“赵贵人是朕的姬妾,生是朕的女人,死也是朕的鬼。朕百年之后,她有什么脸面继续好好生活?叫她殉葬,是朕对她的恩赐,更是她们家族的荣耀。她非但不感恩戴德地接受,反而还诈死苟活,她读的《女训》《女则》难不成都吞到狗肚子里去了?殉葬是祖制,是大成百年前便制定下的规矩,赵贵人想要苟且偷生,因小情失大义,你还在这里为她狡辩?”

    “我不是为她狡辩,而是根本不认同这什么狗屁祖制、狗屁规矩!”苏霁怒目而视,冷冷地道,“因为你一个人的死亡,就要搭上这么多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要让他们的亲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去?我不仅认为赵贵人是无辜的,还为其他那些将为你殉葬的妃嫔感到不值,因为一条不合人情的规矩,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皇上,如果你是东西六宫中将要去殉葬的宫女,难道你真就这么心甘情愿去死?”

    成帝一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儿来,他怒气腾腾地起身,走到了殿下,对苏霁怒吼:“这就是她们的命!而朕和他们不同——朕乃是天子,是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怎么能同她们相提并论呢?朕一生戎马,攻占六宫,立下了不世之功,励精图治,把成国发展成如今这副锦绣盛世!”

    成帝说到这里,不禁骄矜自傲地笑了,冷冷地俯视着苏霁,道:“以朕的功劳,这些蝼蚁一般的女人给朕殉葬,又有什么不对吗?”

    “这锦绣盛世难道是单凭你一人之力造就的吗?”苏霁冷笑了一声。

    她倒是忘了,这是一个等级尊卑严苛的社会,或许在成帝心中,那些死去的宫妃根本就不算得人。

    先皇后、萧贵妃、赵贵人,还有那个去了上清寺的小道姑子……成帝的宠妾像是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她们悲惨的命运全都是因为面前这冷漠嗜血的君王,而成帝玩弄她们,就像是玩弄人偶一般。

    苏霁怒上心头,不禁扬声呵斥道:“这瑰丽的盛世,分明是世间每一位农夫一耕一耘种出的,分明是每一位织纱女一针一线缝来的,分明是前线士兵一阵一布夺来的,分明是挑夫一砖一瓦铸造出来的!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你也不过是蝼蚁窝窝中,稍微特殊了一点儿的蚂蚁罢了,怎么有脸妄自尊大,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呢?”

    成帝听此,只觉七窍生烟,已被气得不知所以在,只是狠狠地瞪着苏霁,双目宛若两颗铜铃。

    “还有啊,你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已经比百分九十九的人过得都好了,可是仍然不知道满足,想要这些无辜女人为你殉葬,想要赢得千古美名,甚至还想要长生不老。”苏霁毫不畏惧地回瞪了回去,又道,“前面几十年,你罔顾人伦,亲杀发妻;后十年里,你越发享乐,亦更加昏庸了,满朝野都知道出兵漠北之事不靠谱,可你仍是一意孤行。”

    “要是你在四十岁的时候就死了,说不定还能做个明君,可惜你活到了现在,留下一个这样大的烂摊子。”苏霁缓缓地凑近了成帝,眼中闪烁着光亮,怒斥道,“像你这般不父不君之人,让那群宫妃给你殉葬,我都觉得是丢了她们的人!”

    成帝听此,眸色瞬间染上一片阴霾,他不怒反笑,趁苏霁不注意,一脚将苏霁踢倒在了地上,却也因为冲击力后退了两步,捂着自己胸口,一边剧烈喘息着,一边冷笑道:“苏霁,你倒是个聪明人,竟然已经猜出了皇后死去的缘由,如此一来,你便再也留不得了。”

    她当然知道皇后之死的真正缘由,因为她曾经的一项任务就是调查这个啊。

    苏霁满意地看着成帝的愠怒之色,一副誓死而归的模样,道:“你以为我来了这里,说了这许多话儿,还想过要回去么?”

    苏霁已经开足了嘲讽,成帝的怒气值也已经飙升到了天际。现如今,她只要静等成帝愤怒地拿起赤霄剑,“咔嚓”一下子,给自己一个痛痛快快地了结,她就能回到现代,回归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中了。

    成帝果真怒不可遏,立时奔向了殿前,从剑鞘中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宝剑,举在手中,冷冷地道:“你倒是个有胆量的,既如此,你便在阴曹地府中抱守你的义气罢!”

    说罢,成帝手中的剑作势要刺向苏霁的胸膛,却在中途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因为苏霁与成帝之间,挡了一个穿着紫公服的身影。

    苏霁只觉一阵浓郁的桃花香气向自己袭来,转瞬间,自己的身体便被太子全力护住,挤到了地板上狭小的空间内。

    苏霁眉头一皱,头皮发麻——太子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不过纵是他知道消息,也多半救不回来自己了,因为按照成国孝道传统,儿子终究是拗不过父亲的。任何违背父亲的选择,都是有违孝道,都是为人所不齿的。

    虽说太子如今地位稳固,可若是太子卷入了这场纠纷中,总归是对他有坏处的。

    “系统!系统!系统您老人家快来看看呐,这是个什么情况?我到底该怎么领盒饭?”苏霁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在心中询问系统。

    “叮咚!恭喜您,太子好感度数值过高,触发了【隐藏结局:死护】,即便您如此作死,也终究难以死去。”系统变换了人声,不再是一潭死水的机器因,而是娇俏小姑娘声。

    苏霁哭笑不得,望着前面为她阻挡的身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都怪她太子好感度刷得太高了,现在想死也死不成。

    “你这逆子!”成帝看清了来人,手中的剑向后微微退了几寸,眼中惊怒之色比先前还要更盛,眼眶欲裂,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你竟然为了区区女子,来违逆你的父皇?”

    说罢,成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二人,道:“还是说,苏霁今日之所以发此言,便是你授意的,此番是想要故意激怒朕!”

    “儿臣绝无僭越之心。”太子端正地跪下了身,目光悠扬地向前平视,定定地望着成帝,脸上并无多余的半分表情,他拱手道,“只是,在苏霁这件事上,儿臣亦不会退却。若是父皇想要杀了苏霁,便先杀了儿臣罢。”

    成帝听此,目光透露着凶狠,将赤霄剑架在了太子修长的脖颈上,专横地道:“你以为朕不敢么?你不要以为以如今的局势,朕就不敢废了你!”

    “父皇自然是敢的。”太子凄怆地一笑,静默地看向成帝,道,“有儿臣的母后作前车之鉴,儿臣怎么会对父皇心存幻想呢?”

    “你……”成帝听此,冷冷地望着太子,手中握着的剑却微微颤抖。

    太子微微垂着头,看向那颤抖的赤霄剑,讽刺地笑了,道:“知道母后薨逝的真相后,儿臣亦想了许多,此生再不愿看到无辜女子枉死,那赵贵人之事,儿臣亦是默许的。”

    成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一时间仿若五内俱焚。

    “这就是朕的好儿子!”

    第116章

    成帝冷冷地凝视着太子,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摄出骇人的光来,他稍稍松下了手中的剑,一脚踹向了太子的胸口,太子亦不去躲避,身子只是微微顿了顿,手中犹自护着苏霁。

    “太子殿下,你真的不用管我。”虽然系统已经对她言明,这时候已经劝不住太子了,可苏霁还是尝试着劝了一下,万一太子改变主意了呢?

    “不……”太子微微蹙着眉,用余光向后扫了眼苏霁,紧紧握住苏霁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道,“本宫若是不管你,你真的会死。”

    苏霁:……

    怎么才能让太子认识到自己是真的想死呢?

    “叮咚!早就提醒过你啦,以目前的好感度,不可能再让太子放弃你了。”系统无奈地道,“谁让你当初刷了这么高的好感度,现在好了吧,羁绊太深,回现代会变得困难的。”

    “可是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好感度系统呀。”苏霁委屈地在心中默念道,内心复杂而又微妙,“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像是真的一般,就连人都是那么的活灵活现,谁能想到这些都只不过是系统调出来的参数呢?”

    “等等,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们的系统有所误解。”系统觉察出不对劲,连忙解释道,“再如何伟大的ai技术,也不能制造出如此身临其境的感觉。这实际上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只是系统偶然发现了它,并找到了可以交通两地的方法。”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我就是被你们选中,做实验的小白鼠?”苏霁听此,不由得愣住,又在心中暗问系统,“那为什么我在xx文学城里看到的一本小说里,里头所有的细节、设定,都和这个世界一模一样?”

    她还以为自己是赶了个时髦,穿进书里去了,却没成想,这竟然是个真实的世界。

    “那只是系统根据环境测量,用模拟器跑了一遍,程序编写的一种可能。”系统回答道。

    苏霁翻了一个白眼,她对书中的剧情走向深信不疑,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程序跑出来的一个可能,可谓令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正如此想着,却见成帝怒不可遏,手中的赤霄剑已经伸到了太子胸口处,那锋利的刃划破了紫公服,已经抵到了太子的胸膛。

    恰在这时,成帝愤懑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下一刻,成帝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便栽倒了下去,赤霄剑徒然滑落,与地面碰撞后发出了一道清脆的金属声。

    “父皇!”太子急急忙忙地上前抱住了成帝,却见成帝骄傲的头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后脑勺仍在汩汩地流出鲜血,太子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手指微微颤抖。

    “额……”苏霁用手捂口,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形势。

    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儿?她本来就是送人头的,没想到太子还来救她,更没想到……成帝被气得脑出血复发?

    脑出血的患者血管脆弱得很,需要静养,不能动气。因为一旦生气、愤懑,肾上腺激素会疯狂飙升,致使心跳与血液流动加速,引发血压升高。

    血压升高,脆弱的血管承受不住,便会瞬间破裂出血,从头上流出,此之所谓脑出血。

    成帝这次留了这么多血,恐是神仙难救,就算是现在立刻穿越到北京协和医院,都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偏离了苏霁的预设,她如今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太子处置着乱象。

    “这该如何是好?”太子眉头紧蹙,向后召人,扬声呼喊着,“太医!叫太医!”

    宫人闻声而至,七手八脚地将成帝抬到了起居室的榻上,另一边亦有宫人匆匆跑去太医院,将值班的太医请了过来。

    今日恰是李太医当值,他拎了个惯用的黑木匣子,便只身过了来,只见皇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地躺在了榻上,唯有发上沾染的鲜血尚未干涸,预示着看似平静的一面下潜藏着的巨大危机。

    太子本陪侍在侧,见李太医来了,便腾挪了地方给李太医,让他把脉医治。

    “如何?”太子比想象中更为冷静,镇定地问李太医。

    “太子殿下,皇上的病情……臣亦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只能开几副滋补的方子,用参汤吊着精神。”李太医细细地看了两三遍,再又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太子听此,面色亦阴郁了下去。

    “如今皇上的病情,可谓病入膏肓,还请太子殿下做好打算,有些心理准备。”李太医迟疑了一下,终究直言道,“看皇上如今这势态,恐就在这一两日内了。”

    太子闻此,黑曜石一般的瞳仁急剧地皱缩了下,才又恢复了神态,正色道:“本宫知晓了。李太医,您入宫奉职前就是直隶府内有名的医者,来到了宫中,更是治了不少疑难杂症,宫中交口称赞。本宫只想问一句,吾父虽危,可还有缓解之法?”

    李太医沉眸,叹息了一声,道:“此病难以救治,微臣亦毫无办法。不过,微臣听闻,元彻殿的苏霁姑娘精通医理,能解常人不能解之症,上次皇上出血,就是苏霁照拂料理的,若是臣料理,不一定有此神效。若是遣人去问问苏霁姑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李太医说完这些,便自去了旁边的僻静暖阁内,写下方子。

    只是李太医未曾看到,其实苏霁正混迹在乾清宫中,并未离去。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宫中诸事交代完毕,便离开了起居处,去了前厅,那里早便等着一众大臣,他们一听说皇上病危之事,便纷纷乘着轿子入宫。

    “太子殿下,如今里头情况如何?”楼丞相垂眸,一上来便询问成帝病情。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默无声息地摇了摇头。

    那厢群臣不禁物议沸腾,而楼丞相又问:“太子殿下,前几日皇上还好好儿地,只听闻身体愈发康健了,中间出了什么事儿,竟然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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