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起风了,咱们也回去吧。”小丫头出声说道。
苍芸点了点头,拢紧了披风,转身带着丫鬟走了回去。
她体弱多病,甚少会出来凑这种热闹,今日是因张家办事,才带着丫鬟出来瞧一瞧。
一路回到院中,苍芸刚要解下披风,便听屋里的丫鬟笑着说道:“姑娘,老太太方才说,待您回来之后,让您去陪她说一说话呢。”
苍芸闻言便去了祖母那里。
苍老太太正在房中煮茶,听得丫鬟通传,忙使人将孙女请了进来。
又吩咐丫头:“去端火盆来。”
芸丫头最是怕冷,虽才进十月,屋子里却断不得火盆。
苍芸走了进来行礼,便被苍老太太拉着在炕床边坐了下去,又亲自递了热茶到孙女手中,心疼地叹气道:“手怎么这么冰?快暖暖身子……”
苍芸莞尔道:“不打紧,想必是在外头站得久了。”
“怎还站在外头了?你没跟着阿鹿去张家不成?”苍老太太问。
“孙女这不是染了风寒么,便没过去张家,只怕万一将这病气儿过给了新娘子,未免太不吉利。”苍芸笑道:“我将阿鹿交给了王家公子,他们一道玩儿去了。”
苍老太太听得叹气。
孙女孙子都是这般体贴懂事,按理来说她本不该再有其它奢求……
苍老太太掩去情绪,笑着问孙女:“那你可瞧见新娘子和新郎官了?”
苍芸忙是点头。
“瞧见了的,张家姐姐虽嫁得晚了些,可当真也极好。”女孩子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笑。
看着样貌姣好,却过分瘦弱的孙女,苍老太太却又有些走神。
芸儿今年也满十七了,换作寻常女儿家,也该成亲生子了。
这几年,不是没有人登门提亲,只是寥寥无几不说,她瞧着也没一个值得托付的。
说句难听话,谁会真心愿意娶一个需要数不尽的药材补品养着的病弱女子过门,不外乎是看上了苍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罢了。
她这些年来,从未说过一句让儿子续弦的话,便是怕旁人会亏待了她的孙子孙女。
如此之下,她怎可能随随便便便将孙女许配出去?
苍芸心思细腻,隐约察觉到苍老太太的担忧,不禁软声道:“是孙女不孝,叫祖母为我挂心了。”
“胡说。”
苍老太太回过神,轻斥了一声。
苍芸却已经红了眼睛,轻轻靠在祖母肩头。
母亲走得早,她是在祖母的悉心呵护下长大的。
“别胡思乱想……”苍老太太心底有些酸涩,道:“祖母从未盼着你能早些嫁出去,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好生照料你而已。可这几年来,祖母慢慢想通了——与其叫我家芸儿交到旁人手中,倒不如让自家人好生护着呢。”
苍芸心底一阵动容,泪水便落了下来。
“祖母走了,还有你父亲,你父亲走了,还有阿鹿……”苍老太太笑着道:“若遇不到称心如意的,咱们便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日子,岂不也好?”
苍芸点着头,伸手拥住老人。
“祖母,谢谢您……”
苍老太太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老太太。”
此时,一名丫鬟走进了里屋,道:“老爷过来了。”
苍芸闻言忙坐直了身子,拿帕子擦干眼泪。
苍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才道:“让他进来。”
苍斌大步走来,向着母亲行礼,旋即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便柔和了几分:“芸儿也在。”
苍芸点头,笑着从炕床上下来,问道:“父亲怎这般快就回来了?没同张伯父多说说话吗?”
“张家有些事,此时都正忙着,我便回来了。”苍斌看着女儿说道:“我同你祖母有些话要说,你可是也该到时辰吃药了?”
苍芸笑着福了福:“是该吃药了,那女儿就先回去了。”
又对苍老太太道:“孙女晚些再来陪祖母说话。”
“好。”苍老太太瞧着点头,吩咐丫鬟:“仔细照料好姑娘。”
“是。”
丫鬟扶着苍芸走了出去。
苍老太太这才看向儿子,笑着问:“有什么要紧话,竟还得支开芸儿?”
苍斌先在高凳上坐下,才正色说道:“儿子是有一些旧事,想要私下问一问母亲。”
“旧事?”苍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转而有些不解。
“今日在张家,儿子偶然遇到了薛大哥夫妇。”苍斌问道:“不知母亲可还记得薛家?”
“薛家许多年前不是迁去江南了?”
苍斌点头道:“正是那个薛家,只是薛大哥上个月又被调回了京城。”
薛家以往也住在小时雍坊内,虽也是官宦人家,人丁却并不兴旺,乃是三代独传的香火——因此当年薛仁被调去江南过后三年,便将父母妻儿都接了过去,举家搬离了京城。
“我记得往前你们相互间也都是交好的。”苍老太太笑着道:“你莫非是想问些关于薛家的旧事?可时隔多年,母亲能记得的,怕是不多咯。”
“倒不算是薛家的旧事。”
苍斌在锦衣卫所待得太久,脸上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笑意,老太太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此时却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
苍斌很快再次开口。
第536章 回忆
“今日听薛太太说了些关于阿鹿幼时的事情,儿子心中有些不解。”
“阿鹿?”苍老太太神情困惑。
很显然的是,儿子这般模样,绝不是来同她讨论孩子幼时趣事的。
那么……
苍老太太心底忽然一紧。
紧接着,就听苍斌讲道:“薛太太说,阿鹿大约是刚满月的时候,曾和芸儿一起被母亲您带去城外,不知可有此事?”
苍老太太勉强笑了笑:“隔了这么久,哪里还记得清。”
“薛太太还说,她那日出门上香,刚要回城时,母亲偶遇了她,便将阿鹿和芸儿交由她暂时看护——母亲则称是有东西落下了,急着回去找寻。”苍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又问:“如此说来,母亲可能有些印象?”
他审案审多了,用词总显得有些生硬。
苍老太太顿了片刻,到底点了头。
“似乎想起来了……”
薛家太太既记得这般清楚,她若执意装傻,说自己丝毫印象都没有,反倒显得奇怪。
“那此事为何母亲从未同儿子说起过?”
他不是质疑母亲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他如今一直在查阿鹿幼时失明之事,却不曾得到有用的线索——而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蹊跷,便是只谈直觉,也绝对值得深查。
且那时……正值他妻子刚过世不久,母亲即便出门,为何要将两个孩子都带上?
尤其那时阿鹿尚在襁褓之中。
而这件事情,他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彼时家中刚办完丧事……你终日郁郁,我便也不曾特地与你说起。”苍老太太答道。
“那母亲究竟为何带他们姐弟出城?”
因清楚儿子的敏锐,苍老太太此时也未在这上面瞒他:“……实则也是怕同你说了,你会觉得不高兴。”
说着,叹了口气:“那时阿扇走后不久,芸儿便终日高热不退,阿鹿亦是日夜啼哭,动辄就被惊醒……母亲当时也是急得没了主意,听人说……这像是亡灵扰人,不肯归去——于是便带着孩子去了城外寻高人作法,只想给孩子求个平安而已。”
苍斌听得下意识皱眉。
若母亲这般解释,他倒是可以理解母亲瞒着他的原因。
到底他当时一心念着阿扇,沉痛不可自拔,若得知母亲听信这种谣言,想急着驱散阿扇亡灵,他确实会心中不是滋味。
“不知那高人是如何作法的?之后阿鹿又可有异样?”苍斌接着问。
“也无甚稀奇的,不过是烧了些纸钱,摇着铃围着孩子跳了一遭,嘴里唱着些听不大懂的话……”苍老太太回忆着说道。
“可给孩子喝下类同符水之物?”苍斌不愿放过任何可能。
明太医说了,只有找出当年致使阿鹿失明的外因,才有可能对症设法医治。
“符水?我记着应当是没有。”苍老太太答着话,眼底神情却在变动。
“你坦白同母亲说,为何忽然这般追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
“是阿鹿的眼睛——”事已至此,苍斌也无意再隐瞒。
又见房中只一个老太太的心腹婆子,再无其他人,便直言道:“前不久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替阿鹿诊看过,断言阿鹿的眼疾并非天生,而是后天所致。”
“啪!”
苍老太太闻言,手中握了许久的茶盏陡然砸落在地。
苍斌连忙起身。
“母亲可有烫到?”
一旁的黛妈妈堪堪回神,赶紧取了帕子替老太太擦拭裙面。
“我无碍……”苍老太太神情惊诧难辨:“可阿鹿的眼睛……怎会是……会不会是诊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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