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固执的心思是太过幼稚,可也并非真的就是无理取闹。
尤其此事牵扯到的不是旁的女子,而正是她向来最最忌讳的苗姨娘。
如此之下,她若不发作,那便不是她了。
宋锦娘并未如宋聚那般情绪激动,而是定定地看着妹妹,问道:“芩娘,我问你,若你怀疑是真,那你是真心想要和离,还是只想闹一场,借此来敲打他一二,让他日后收敛一些?”
这很重要。
屏风后的张眉寿看着母亲拿帕子一点点将泪水擦干。
她眸子中仍带着怒气,但那怒气却并未将她近来攒起的生机完全扑灭。
眼前的母亲,纵容是气到了极点,却也不是从前那个满眼绝望颓唐、恨不能将所有的人都一同拉入深渊的母亲了。
不管此事真相如何,会怎样收场,看到母亲这样的改变,张眉寿都觉得很庆幸了。
人活着的意义并非只是情情爱爱,若不能看到其它,满脑子皆是有情饮水饱的心思,那不管感情之事称心与否,日后的烦恼都会无穷无尽——因为,那样的人生是失衡的。
学着看开一些,并非是为了这世俗的法则而改变自己,迫使自己变得麻木,而是那样做会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人生苦短,最不该的就是为难别人的同时又为难了自己。
宋氏到底没再哭了,只是语气仍然有着不甘。
“我不是跟谁赌气。”她咬了咬牙,有些恨恨地道:“那荷包被他放在最常用的雕花笔盒里,可见是有意藏着,打算此番历事带出去,以便时时放在身边做念想的。我当真防得累极了,却不知人心根本防不住,敲打又有什么用?”
真若只是为了赌气敲打,那她跟那些围着同一个男人打转,想尽法子用尽手段来让男人多看自己一眼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她要的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真正的一心一意。而不是强逼,也不是磋磨——她似乎才看清自己这些年来虽看似强势,实则却卑微极了的样子。
这些时日她极开心,正因尝到了开怀的滋味,所以再不愿回到从前那般酸涩艰难的日子了。
是以,此时此刻,她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和离。
这些年她倦极了,也不愿再被别人拿那般不理解甚至是指责的眼光看待了。
“好,那咱们今日就将张峦与那苗姨娘之间的事情彻底弄个明白,关于今后,也说个清楚。”宋锦娘干脆利落地说道。
她直接对赵姑姑说道:“请那位苗姨娘过来一趟。”
“这……”
赵姑姑有些犹豫。
此时此刻,苗姨娘若再过来,岂不乱上添乱?
“快去!”宋聚皱着眉催促道。
他也烦极了揪揪扯扯、不清不楚的事情,这些跟了妹妹多年的东西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今日若能一把火烧干净,自然最好!
若烧不干净,干脆和离,就来它个眼不见为净!
赵姑姑见宋氏也未出言阻止,便要亲自去请苗姨娘。
“福云,将蓁蓁送回愉院去。”
赵姑姑将要退出去之时,宋氏忽然说道。
张眉寿一愣,不知母亲是何时看到自己藏在屏风后的。
“不必。”宋锦娘面无波澜地说道:“蓁蓁长大后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就让她在一旁瞧着好了。”
这么多年的吵吵闹闹孩子都看在眼里了,如今闹到最后,还有什么必要去粉饰虚假的太平。
宋氏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自嘲地无声一笑。
赵姑姑走后,房间里除了宋聚的叹气声和他将一盏盏茶水往肚子里灌的动静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这种异样的安静,让跪在外面的丫鬟们各自在心底猜测纷纭。
苗姨娘被请到之前,却又有其他人来了海棠居。
丫鬟们连忙行礼。
“老太太,大太太,大小姐。”芳菊脸色为难地迎上前。
“呀,这院子里是怎么了?”大太太柳氏扫过满院狼藉,惊讶地问道。
芳菊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张老太太紧紧抓着拐杖,冷笑了一声。
还能是怎么了?指定是宋氏的手笔!
方才听大儿媳说宋氏这边儿似乎又闹别扭了,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即就亲自过来了——二儿子历事在即,她怕的就是宋氏又闹出乱子来。
可千怕万怕,该来的还是来了!
天呐,莫非天要绝他张家的后路吗?
她虽是气,却仍想着自己赶紧过来劝一劝这近来乖巧了不少的二儿媳,先将事态稳住再说,可谁知一进院子就瞧见儿子的东西被丢得到处都是……如此之下,她若不发怒,岂不显得格外没有威严?
这是逼着她这个好脾气的淑女去发火啊!
于是张老太太拿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沉着声音道:“真是胡闹!”
柳氏忙劝道:“您先别动怒,不如先问问二弟妹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她想闹还需要大事?”单是好好地坐在那儿,忽然想起了陈年往事,心里头觉着不痛快了,就立马就闹上一场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偏偏二儿子愿打愿挨,还得在她跟前为宋氏辩解‘母亲您不懂,芩娘这叫性情中人!’
想到儿子的回护,张老太太不由越发觉得宋氏不识趣。
“三天一小闹,十天一大闹!若宋家的人在,我真想跟他们好好地请教请教,问问他们怎么才能将女儿养得如此能耐!我也好养一个出来,来日嫁到仇家去,当真比什么毒辣的手段都好使!”
她算是琢磨出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绝佳的复仇方式来。
她说得慷慨,一旁的丫鬟却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老太太,宋家舅爷和姨奶奶都、都在里头呢。”
第86章 做个见证
张老太太闻言脸上神情一凝,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她的声音很大,虽然海棠居里很安静,但想来也未必就能传到宋家人耳朵里吧?
张老太太自我调解了一番,尽量保持着威严的神情,走进了堂中。
而刚踏进去,就见宋氏和宋聚及宋锦娘都已等在了堂中,正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尤其是宋聚,眉头皱得仿佛都夹死苍蝇一般,眼底的不满毫不掩饰地溢了出来。
张老太太:“……”
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她说得可是实话!
可实话也得分情况啊,咳,往后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些才好。
“张太宜人,许久不见了,您近来身子骨儿可还硬朗?”宋锦娘语气还算恭谨,圆润的鹅蛋脸上甚至挂着大方得体的浅笑。
“身体尚可,劳你记挂了。”张老太太回了一句,眼神便落在了宋氏身上。
“老二媳妇,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她直接发问。
反正张家与宋家之间从来没有什么需要刻意去维系的面子,二儿媳当着娘家人的面这么闹,她自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再去粉饰太平。
“是媳妇扔的。”宋氏语气恭顺,神情却倔强:“儿媳与二爷之间有些私事今日需得理清楚。老太太来了也好,正好做个见证。”
张老太太听出了几分与以往不同的意味来。
柳氏一脸好意地劝说道:“二弟妹,这夫妻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非要当着外人的面儿……”
但她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宋氏冷冷的打断:“不劳大嫂费心说教。”
柳氏愣住,有些讪讪地笑了笑。
“二弟妹今日真是好大的脾气呀……”
宋氏理也未曾理会她自打圆场的话,而是朝着脸色难看的张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请上座吧。”
张老太太皱眉看了她片刻,总觉得如今的宋氏变了。
那腰板儿挺得怎么那样直?
也不再哭哭啼啼或没有理智地大吵大闹,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冷静。
该不是宋家的人已在暗下合计了什么吧?
张老太太在正堂上首坐下,柳氏坐在她下首,随后宋聚宋锦娘等人才依次落座——他们对张家人再不满,但该有的礼数向来不会少。
一直跟在张老太太身边的张眉娴站在那儿,目光寻到站在宋氏身旁的张眉寿,脸色便有些复杂。
“说吧,你想让我帮着见证什么?”张老太太耐着性子向宋氏问。
“不瞒张太宜人,舍妹今日在姑爷的笔盒中发现了一只荷包,舍妹向来性子不妙,因此认为是姑爷与其他女子有染,故而没能压得住脾气。”答话的是宋锦娘,她语气中肯客观:“按理来说,此事放在寻常人家并不值一提,传了出去合该是被人耻笑的。
可偏偏姑爷曾立誓专一对待舍妹,是以舍妹的无理取闹也恰就强占了那么两分歪理。”
她说到这,又笑了笑。
张老太太一时没说话。
她起初听到宋氏因一只荷包闹成这样,想要发脾气的,可偏生宋锦娘将好听的难听的都说了一遍,倒让她无话可讲了。
柳氏则多看了宋锦娘几眼。
都说宋家这个姨奶奶和离之后帮着家中打理生意,走南闯北很有几分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胆魄和见识,如今见这谈吐,果真透着几分不同——听似在道宋氏的不对,却暗藏着强硬与底气。
不曾料到宋锦娘和宋聚也会在此的柳氏此时心下有几分惴惴。
宋锦娘接着对张老太太说道:“今日咱们不妨就评个对错出来。若此事证实了是舍妹多疑,我们必不能轻饶了她,先要罚她向您认错儿,您要打要骂我们宋家绝无二话。其次,还要她好生自省一番,保证日后绝不会再这般任性胡闹。”
这话说得倒是体面中听,且诚意十足。
张老太太继续往下听。
“而若果真是姑爷暗地里有了其它心思——”宋锦娘说到这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世间男儿多风流,这本无可厚非,了不得只是一个背信罢了。我宋家也绝不会以此为由来纠缠为难,只将这不懂事的舍妹带回家中,好生教养便罢,只求别再给贵府添麻烦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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