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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他离宫已有数年,是与怀恩一道被发落出宫的。

    只是与怀恩的混吃等死和靠人接济的日子不同,他自力更生,曾发誓要另闯出一番天地来——于是,他在时月私塾内扫了三年的地。

    过了三年平淡日子的男人今日得见祝又樘,自然无比激动。

    虽明知太子如今尚且年幼,不足以与宁贵妃一党抗衡,太子独自一人在宫中,面对宁贵妃的倾轧,想必已是支撑的十分艰难了——但他仍打从心底盼望着今日太子的到来能给他带来一丝转机。

    虽然怀公说过要让他耐心等待,保存实力,可他实在不想再继续扫地了啊!

    “吾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差事想托付于你。”祝又樘看着男人说道。

    男人闻言,眼睛顿时大亮。

    殿下要让他去办差?!

    殿下如今已要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他等这一日很久了!

    刚站起来没多大会儿的男人又跪了下去,重重地抱拳道:“多谢殿下赏识,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还有当年保全下来的那些弟兄们,他们也并未真的散去,只要他一声令下,皆可为殿下所用!

    当初惨遭宁贵妃一党迫害的过往还在眼前,而始终不甘就此过上平凡人生活的他们,除了将满腔希望压在太子殿下身上之外,已是再无其它可寄托之处了。

    他们都在苦苦等着太子殿下长大成人,却又始终担心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会忘记他们。

    可今日太子殿下不仅亲自找到了他,还欲将极重要的差事交付于他!

    为什么说是极重要的差事?——若不重要,殿下岂会亲自前来!

    只是想出宫遛个弯儿的太子殿下:“……”

    中年男人越想越觉得热血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跟随太子殿下一路铲除奸佞,荡尽世间不公与污浊,最终助殿下登上宝座的热血画面。

    这么想着,他便觉得单是靠嘴上说,远不足以表决心,看来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于是,男人取过别在身后的扫帚,横于身前,定定地看着刚打算说话的祝又樘,语气决然地道:“从今日起,属下这条命,便是殿下的了!”

    说话间,已将那把扫帚从中折断!

    “……”祝又樘满眼意外地看着他。

    是他的行为太容易招人误解还是说于侍卫想要报效的心情过于迫切?

    但他知道,行武出身的人,大多心怀抱负。于他们而言,生活若没有一个奔头和信仰,那么与濒临绝境的饿殍只怕没有区别。

    尤其这一群人一直对宁贵妃一党的作风深恶痛绝,心中始终藏着一股气。

    可他此番前来,怕是注定要让这位前四品带刀侍卫失望了。

    “吾想让于侍卫护送一名女子及其家人离京。”

    第81章 多亏死的晚

    祝又樘这么一说,自己都觉得此事过于鸡毛蒜皮,似乎有些配不上于侍卫的志向了。

    可志不志向且不提,保住于侍卫一命才最要紧。

    被他称作于侍卫的男人本名叫做于定波,只是当年被发落出宫之后,一来为了方便谋生计,二来为了避免他人奚落,改名为了于平。

    于定波闻言确实觉得这差事跟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可他立即压低了声音问:“敢问殿下,此女一家可是哪家权贵?”

    亦或是有着见不得光的身份?

    然而祝又樘又摇了头。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而已。”

    于定波沉默了一刻。

    他扫帚都折断了,可殿下竟然跟他说只是护送一户寻常百姓离京?

    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又再一细想,若当真只是寻常百姓,如何能劳得殿下如此费心安排?又岂会需要他来护送?

    殿下一定是怕隔墙有耳,言多必失,所以才坚持说对方只是寻常百姓——嘶……殿下小小年纪,却好重的心计、好周全的思虑!

    他自愧不如!

    “属下定不辱殿下之命!”于定波神情郑重地应下来。

    祝又樘最后又交待他:“切记一点,不可对他们透露我的身份。”

    “属下遵命!”

    从此后,时月书屋便少了个扫地仆。

    堂长乐见其成。

    这个扫地的老于粗手粗脚,干活马虎不细致,顿顿吃得还多,一个人顶三个人的食量。可偏偏当初他是被定国公世子手下的人带来的,他又不能轻易赶走。

    如今主动肯走,当然是好事。

    可临走前还泄愤似地折断了他一只扫帚是怎么回事?

    如此暴力,接连在这书香之地待了三年竟也没能教化得了他,果真顽固莽夫一个。

    堂长捋着山羊胡摇头叹息之时,忽然听得小童来禀,说是定国公世子来了。

    堂长赶紧出来相迎。

    年纪三十出头定国公府世子生得白净文弱,看起来极斯文温和,然而此刻脸上却有些着急的神色,上来便问:“人呢?”

    “不知世子所指何人呐?”

    “就是……方才前来寻那于平之人!”

    堂长本以为世子爷是追究徐二小姐被蛇咬伤一事来了,此刻听是来问那身份神秘的小公子,连忙就答:“回禀世子,那小公子已将于平带走了。”

    世子叹了口气,眼底满都是懊恼之色。

    当初父亲暗下拉于定波一把,将其留在私塾里做事,为得就是将来万一太子真的得势,也可在太子面前结个善缘……

    今日他一听手下的人说有一位身份不寻常的小公子来了私塾寻于平、再加上据手下描述的来人年龄与样貌,他就疑心会是太子殿下莅临了……

    而今听闻于定波被带走,更是肯定了——除了当今太子殿下之外,谁能带得走那个犟头?

    可他却错失了这个与太子见面的机会!

    都怪那条蛇把他家二丫头给咬了,害得他被绊住了脚!

    二丫头说得对,那样讨人嫌的蛇合该被做成蛇羹才对!

    定国公世子正值不甘之时,堂长忽然说道:“那于平临走之前倒还惦记着要向世子爷道一声谢。”

    他当时听了并未太放在心上,是觉得堂堂定国公世子岂还会记得他是谁,也不见得稀罕他这句谢。

    眼下见世子爷似乎很在意此事,才想起来转达。

    定国公世子闻言脸色果然松缓了许多。

    于定波倒是个知恩的。

    他们定国公府看似根基深厚,可靠的全是祖上的蒙荫,一代比之一代更不如,继续混吃等死自然毫无压力,可他和父亲想要的,是将这份荣光承继下去。

    可自五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丹药吃多了脑子一昏将他的幺妹赐婚给宁通长子为妻之后,现如今外面都在盛传定国公府与宁家早已密不可分。

    然而他们定国公府岂是那等子眼皮浅的小小世家,甘愿与凭着宁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宁家绑死在一起?——对,他们面上是得敬着宁家人,可他们也打从心底看不起宁家人!

    没有底蕴根基支撑,且极尽张扬的富贵荣华,注定只能是一时过眼之云烟而已。

    若太子殿下顺利继位,恶事做尽的宁家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形之下,定国公府为了来日不受牵连,自然要做下万全准备——且这准备理当做的越早越好。

    可偏又不能明目张胆,只能静候时机。

    原本他们打算将徐永宁送到太子殿下身边做伴读来铺路,然半路却出了变故。

    定国公只能将目光暂时放在于定波身上,盼着来日给太子做个小人情,甭管这人情值不值钱,可有了人情做开场白,余下的话才好说出口——所以,定国公世子才会因今日错失了与太子碰面的机会而感到万分懊恼。

    但定国公世子永远不会知道的是,上一世即便没有太子亲自接走于定波之事,这人情也不曾做成。

    因为,于定波恰就死在了徐婉兮被蛇咬后没多久的日子里。

    徐婉兮被咬后受惊昏迷,连日不醒,定国公世子心焦之下,迁怒私塾中人看管不当,做事马虎,放任蛇虫肆虐。

    定国公府向私塾施压,私塾自然要下足了力去排查,追究这本无法追究的责任。

    最后,便压到了于定波一干负责打扫私塾上下的仆人身上。

    定国公府下令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徐永宁亲自过来监看。

    于定波生性强硬,不愿就此担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加之这三年攒了一身不甘,当即奋起反抗,将那板子生生折断,与徐永宁理论间,还打伤了定国公府的下人。

    他打完人就逃走了,次日被发现溺毙在了私塾后的一条小河中。

    那河水本不深,偏他溺水前吃醉了酒,这才不幸殒命。

    这些详具,皆是祝又樘登基之后才着人查清的。

    他本记不清是哪年哪日,今日前来,实属是忽然记起来了这么一茬,也就是今早忽就有些如梦初醒般的在脑子里念叨道:“对了,于侍卫死了吗?”、“似乎不太确定”、“不如去看看吧”——如此这般的随手为之而已。

    说白了,也多亏于侍卫死的晚,若再早几日,太子殿下本人也只能尴尬又不失虚伪地……念一句“造化弄人”了。

    第82章 死于认真的太子殿下

    救人随缘的太子殿下也心知自己此时羽翼未丰,可这并不妨碍他力所能及地将他们护在自己这未丰的羽翼之下。

    许多事情,若坚持非要等到真正强大那一日再去做,多半已经晚了。

    做人何必立那么多条条框框,自设阻碍,路不必非选哪一条,想怎么走便怎么走。甚至今日这么走,来日再折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前世那般坚持死扛,不顾万物循环生息之道,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

    他为了大靖操劳而死,大靖却未必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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