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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反抗自己设下的传送阵确实不难,而文悦师姐和易无双也确实没有什么必须要来救他性命的交情,粗略想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是师姐不可能知道凌韶把笛子送给了旁人,在她心里,这一刻遇到危险的应该就是凌韶。

    幸好凌韶并不在这里,他是个医修也看不懂阵法,所以师兄永远不会知道这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商晏这么想着,居然是有些庆幸地松了口气。

    时隔六十多年,久违地离开绝影峰,居然直接被传送到了一大片魔气之中,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能算好。已经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颜思思在他前方不远处向前疾走,八根半人高的爪子刮过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然而她的脚步却并不紊乱。魔修在魔气中找人总是方便一点的,浮在商晏身边的星盘上银色的丝线不断碰撞,似乎在催促他更快些,去往什么地方。

    颜思思突然停住了爪子,长长的蝎尾瞬间横在了商晏之前。一道锐利的魔气从正前方直直地斩落,剑身和蝎尾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商晏被散开的魔气撞退了几步,身体晃了几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一口血直接从喷到了蝎尾之上。颜思思因为主人血腥味的刺激而躁动了起来,尾巴骤然发力把来人甩飞了出去。

    然而这位不速之客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好几道攻击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颜思思口中发出了锐利的尖叫,长长的蝎尾接连扫动,一下一下地挡开那些攻击。

    黑压压的魔气中无法看清对方的位置,商晏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抬起了头。攻击越来越密集,而颜思思很快就自顾不暇,商晏看到她的防守出现了漏洞,几乎同时,一道人影就从那空隙中向他冲了过来。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如同魔物般血红的瞳孔。商晏诧异地稍稍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或者正确地说,他曾经打败过这个人。

    “商……晏!”袭征从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吼叫,他看着商晏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看着自己手中的爪子冲着他的喉咙而去。然而袭征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就在几乎抓破商晏喉咙的时候,他骤然间停了下来,强行收力带来的反噬让他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然而他却没有在意那些痛楚,只飞快地收回了手中的武器,然后伸手握住了背后背着的剑柄——

    那柄在那场战败之后,就彻底尘封的本命剑。

    杀死商晏,应该用剑——即便是他那彻底疯魔的脑中,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长剑因为太久没有出鞘而发出了鸣响,颜思思的蝎尾几次差点从背后刺到他,然而袭征已经不在意那些了,他几乎是有些生疏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光逼退了周围的魔气,一路直指着商晏的喉咙而去。

    剑在了商晏之前几寸远的地方再一次停了下来,然后再也不动了。

    魔气散去,袭征第一次看清了商晏这时候的模样,他的目光定在了商晏空荡荡的右侧袖子上,没有再移开。

    几乎被魔气完全吞噬的意识倏忽间回笼了一些,袭征下意识地嘶吼出了声:“商晏,你的手呢?你不是个剑修么?你握剑的手呢??!”

    颜思思的攻击在商晏的示意中停了下来,商晏却没有开口回答。一旦合道成圣,那便是天道的代言者,出口所言皆是灵。他全身上下的经脉几乎粉碎,有用的全被切走,剩下这些连他自己开口说话都几乎承受不住,而刚才那些翻滚的剑气,震动得他全身的经脉如同凌迟一般生生地疼,根本没法儿动弹。

    他稍稍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睁开,正对着袭征,然后露出了一个宽和平静的笑。

    这个问题本来也并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并不难猜测。治疗一只折断的手对玄山医修而言不应该是一件难事,除非这只胳膊,就是商晏的剑骨,而他的本命剑断了。

    袭征当然想得到答案,他的剑到底是没有再向前一寸。在魔气的洗刷中,他就这么举着剑指着商晏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阵,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全然不相关的问题:“商晏,你为什么还没有入魔。”

    商晏也没有动弹,他就像是个听不懂这句话的孩子一样,依然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袭征突然一把将剑插到地面上,仰头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天道啊天道,天道容不下我袭征,原来也容不下你商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商晏啊商晏,你为什么不恨啊,你为什么还没有入魔!天道不仁,它容不下你,你为什么不恨啊?!商晏,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天道容不下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天道容不下我啊!即便天道真的容不下我,又为什么不能干脆点直接杀了我一个呢!为什么啊!商晏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一道闪电劈过,商晏清楚地看到本来已经遍布袭征脸上的魔纹不断发红扭曲,就宛如他崩毁的精神一样张牙舞爪不断延伸,最后却开始缩回,慢慢消退,一直退回了衣领之下。

    商晏还活着,却不能握剑了。多年嫉恨和不甘一朝成空,袭征却突然悟了。

    他不是在嫉恨商晏剑道比他强,他是在恨,天道既然容不下他袭征,却为什么如此宠爱商晏。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可偌大的远山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被一夜屠尽,他被囚禁凌虐,逃出去之后再为复仇心所困堕入魔道遭人唾弃,最后落得这般地步,可是和他差不多同时扬名的商晏,那时候却正百岁合道,声名正盛。

    他当年因为嫉恨而去挑战商晏,在输给商晏的时候如此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抽皮吸血。可事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商晏也被天道所弃,却没能产生一丝一豪的喜悦,满心是近乎发狂的悲愤。

    ——他哪是在恨什么商晏,他恨的分明是这不公的天道!

    袭征一把推开商晏,并没有再从地面上拔出自己的本命剑,只疯疯癫癫地转身向后走:“为什么!天道,天道为什么容不下我?!天道不容我,天道不肯容我!那我何必再追着这天道!”

    又一道闪电落下,就落在袭征身旁。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商晏的瞳孔略微放大,终于意识到这些雷是什么——原来不止是通晓天道才能称得上合道,袭征在终于接受了天道厌弃自己的事实、下定决心背弃天道之后,居然也直接迈过了那个坎,一步合道。

    合道……合乎大道。商晏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原来这也能算是大道么?

    天道承认了背弃它的路也是大道,这究竟是什么可笑的一幕。

    可是我究竟为什么没有入魔呢,是因为天道容不下我,魔道也容不下我么?他抬起头,看向了天空的方向,魔气遮天蔽日,到底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刚才打斗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商晏稍稍缓过来一些,随即扶着颜思思的爪子挪动身体,向着森林深处躲了过去。很快,他察觉到两道的灵气到了近处,不过修为高下差距实在太远,商晏有意隐藏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能发现这边有人。

    隔着重重的魔气,他听到了殷梓的声音:“这里刚才有人打斗过,从痕迹看应该是遇上了什么妖兽,不过人和妖兽尸体都不在这儿……等等,这里有把剑——等等,这剑突然断了。”

    另一个青年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把本命剑,要么是主人刚才死了,要么是主人刚才被折断了剑骨。”

    “这两者在魔境里其实差不多。”殷梓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散漫,“受到本命剑被折断的重伤,在这里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商晏抬起头,听着远处尚未停下的雷声。

    ——这孩子,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结论总是下得过于草率,不会花心思去认真考虑。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这把剑的主人后悔曾经将一切托付给剑的决定,所以生生地将剑骨从身体里挖了出来,斩断了剑骨和自己的联系。

    他不再是个剑修了,自然也不会有剑了。

    幸好赶上了,拦在袭征找到殷梓之前来到了这里。商晏这么想着,背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听着殷梓脚步声远去。星盘安静地浮在他身侧,表面上光线纵横交错,依然不断地改变着。

    作者有话说:师叔:冤有头债有主,自己留的债自己收。

    袭征:全世界都在逼你入魔,你怎么还是个正道?你抬头看看文名你良心痛不痛啊!!

    ——

    关于保命的法器

    凌韶以为的保命:抵挡致命攻击一次or一段时间无敌。

    文悦定义的保命:召唤商晏。

    商·外挂·晏:好像也没毛病。

    第27章

    “虽然我知道你不想提起西陵易氏,但是我能冒昧问一件事情么?”陆舫少有的迟疑让殷梓有些好奇地侧过了头,他们的步速很快,周围的树木飞快地倒退回去,让人觉得疲惫和眩晕。

    “什么?”

    “你之前提到过,西陵易氏让胎儿就开始锻体。”陆舫抿了抿嘴唇,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风险对吧?”

    “我想陆师兄一定也听说过,西陵易氏虽然子息不盛,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殷梓有点意外于这个问题,“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陆舫立刻了然:“只有天资卓越的胎儿能承受锻体的过程,才有出生的机会,易家人对自己的子嗣真是下得去手。”

    “师兄大可以相信我,不提残忍与否的话,天资不好的孩子在易家那种地方,不能出生未必不是好事。”每当提起易氏的时候,殷梓的表情总是很淡,就像非常刻意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来划清界限,“承受不了锻体的功法而胎死腹中,成为母体的养料,和没有天资却被生在易家那种地方,你很难说哪一边更糟糕。”

    陆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稍微捏了捏眉心,让自己冷静了一下:“不过你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真的没关系么?”

    “易家对这种事虽然不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是也并不遮遮掩掩。和易家关系亲近的,大抵都能猜到七八分。”殷梓摇了摇头,“我甚至见过有门派上门求这功法,愿意花很大代价来换,可惜那功法很依赖西陵的血脉,易家就算给了,外人也用不了。”

    陆舫沉默了一阵:“易家对后人真是严格。”

    “或许并不是只是严格。”殷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算了,我……离开易家的时候太小了,记得的事情也不多。何况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益处,不如请师兄忘记吧。”

    陆舫刚要答话,突然脸色一变,无愧出鞘,正好挡住了从正前方射过来的寒光。

    从不知何处飞来的半截长刀被无愧击飞出去,直直的将旁边两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劈倒在地。

    殷梓比他稍落后半步,微微地眯着眼睛向着长刀袭来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听到身后陆舫的声音:“这把刀……是重霄?”

    她回过头,看着陆舫把刚刚捡起的断刀递了过来。殷梓并没有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刀柄末端果然有着重霄的字样:“你认识这把刀?”

    “怀月陵大弟子,周少颜的本命刀。”陆舫硬撑出来的笑容有点难看,虽说他几个时辰之前也终于成功解开了修为禁制,但是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元婴初期比金丹巅峰的周少颜强太多,“……断了,断口有魔气。”

    “我不想做太坏的猜测,但是这大概说明,周师兄凶多吉少了。”殷梓脸上并没有太震惊的表情,早在找到陆舫他们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了,既然她一个元婴巅峰都弄得这么狼狈,落单的周少颜八成是已经死了。

    “肖师妹先前说,看魔境现在这个样子,怀月陵到底是有着什么底气,才敢让他们一个金丹巅峰的子弟独行?要么,魔境中还有其他怀月陵的人等着接应周师兄,要么怀月陵自己对魔境会变成什么样也估计不足。现在看来,是后者呢。”陆舫收起了那半截断刀,就和先前他捡起那断掉的本命剑一样,“还好,有一截本命刀也比衣冠冢好那么一点——殷师妹,倘若我回不去的话,我能不能拜托你尽可能把我的剑带回去。”

    殷梓抬了抬眼皮:“你在说什么鬼话,既然我还活着,那你当然也能活着回去的。”

    陆舫怔了怔,再回头的时候,殷梓已经向着断刀射过来的方向冲了出去,只留下了模糊不清的背影。

    虽说做出猜测的时候说得信心满满,不过殷梓很快就发现他们其实猜错了,虽然本命刀已经断了,但是周少颜显而易见还没有死。

    齐渊单膝跪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左眼被血浸没而无法张开。他的整个左手耷拉在身侧,而右手握着一截漆黑的、乍一看有如脊椎骨一样材质的鞭子,奋力地挡开了周少颜的剑。

    鞭子在和那柄剑接触的瞬间发出了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似乎就快要断开一样,然而一直到殷梓的剑接过这一下,那鞭子却还是完整的,看不出受损的迹象。

    “粼粼在后面树洞里。”齐渊勉强看清了来人,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难听,像是喉咙里受到的伤更重了,“快带她走。”

    陆舫紧跟在殷梓身后出现,立刻也拔剑挡住对面的剑气,诧异地盯着周少颜:“周师兄?你为什么要攻击他们?你快醒醒,这是魔气——”

    “铿——”周少颜一言不发,接连的攻击打断了陆舫尝试沟通的举动。陆舫被震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周少颜一剑劈过来,再被殷梓挡了回去。

    “他没有神智了,制服他。”殷梓没回头,专心地和周少颜对招。周少颜的剑比她预计中要重不少,别说他应该只是个金丹巅峰,殷梓甚至隐约产生了和洞虚中期的师父清河掌门对招时候的压力,“陆师兄别太留手,只要不杀死他——”

    “杀了他!”齐渊勉强站了起来,高声打断了殷梓的话,“不要留手!全力要杀了他!”

    殷梓听着这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看向周少颜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的眼睛。

    “殷梓,你看不出来么?你看清楚他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齐渊看殷梓依然没有下杀手的打算,终于补了一句,“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遗恨’!”

    殷梓猛地用力,一剑把周少颜逼退了两步,抽空转头看向齐渊:“你说什么?!”

    “杀了他,他已经救不会来了。”齐渊抹了把脸上的血,重新摆好了架势,“那把剑就是魔剑遗恨,我见过这把剑,绝不会认错。”

    “你见过遗恨?”陆舫抵抗着周少颜的攻击,虽然知道不是细究的时候,还是被这句话惊得回头看了他一眼,“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跟周师兄打起来?”

    “这不是周少颜在控制遗恨,是遗恨在用他的身体攻击我们。”齐渊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把剑,“遗恨想要粼粼,我一定要在这里杀了他,折断遗恨。”

    殷梓看了齐渊一眼,从那张脸上她除了戾气什么都没有看到。殷梓手里的剑招愈发狠厉起来,很快把周少颜压制了下去。

    然而很快,殷梓就察觉到自己手中剑身开始变重。她分心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一团团的魔气附着在她的剑上,如同泥淖一样拖拽着她的行动。殷梓飞快地扔掉了手里的剑,重新换了一把新的,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陆舫,果然,陆舫的表情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师兄退下!”殷梓飞快地闪身过去,“你的本命剑会被魔气侵蚀的。”

    “无妨。”陆舫并不打算后退,依然在攻击周少颜,“别让他过去,再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这个道理殷梓当然明白,虽然现在她还能勉强压制住遗恨,但是并不太可能短时间之内就解决掉对手。整个魔境的魔气都在支撑着对方,而自己这边只会越打越脱力。现在这个情况,比起杀掉周少颜毁掉遗恨,或许找空档逃走更加现实一点。

    “师姐,齐渊。”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殷梓手里骤然发力,刚打算逼退周少颜,就听到身后的女孩继续说了下去,“停手吧,我不会死的。”

    “粼粼躲回去。”殷梓吼了一声,“别出来!”

    “师姐,你受伤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会死的。”龙粼粼还在向前走,她伸出双手来,朝向了周少颜的方向,“你要我的气,那你过来拿吧。”

    “退开!”殷梓飞快地向着龙粼粼的方向冲了过去,却还是不如周少颜快。遗恨就这么一路几乎冲离龙粼粼的脖子只有几寸远的地方,龙粼粼却突然伸手抓住了遗恨的剑刃。一道几乎是刺眼的金光突然从龙粼粼的手心里闪了起来。

    遗恨连同周少颜一次性被那道金光反弹出去,龙粼粼藏在手心里的金色的符咒光芒在爆发之后立刻开始消散,她的脸色因为这一下的消耗而变得惨白,脱力一样向前倒。殷梓终于冲到跟前,一把拦腰抄起龙粼粼,就着遗恨被尽管压制的空档毫不恋战地向着反方向跑。

    “粼粼!”殷梓低头看着龙粼粼额头上不住地出虚汗,“你坚持一下。”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她声音听起来毫无中气,“师姐趁现在快跑,我不会死……首座还给我带了其他东西,我不会有事的。”

    殷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刚刚被逼退的魔气陡然间升腾起来,在这一个瞬间,殷梓甚至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她就地一滚,用力把龙粼粼向着反方向抛了出去,反手向后自下而上一抬,正好架住了竖劈下来的遗恨。

    电光火石之间,齐渊终于冲到了周少颜的身边,他大半张脸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样子,眼睛变得血红。他没有再用武器,直接张开嘴猛地咬住了周少颜握剑的胳膊,不让他再前进一点。殷梓趁着遗恨动弹不得的功夫,顺势拦腰一剑将周少颜切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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