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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恍惚:“是啊。当时,我心中没有算计,没有利益,便想着,将这采蚕女娶回家,腾一间宫殿让她养蚕,仿佛也挺有意思。于是我打算入宫赴宴之后,便来打听这位蚕女。”

    “然后呢?”她好奇地问。

    “然后,我便在及笄礼上看到了你。”韩少陵目露追思,“那一刻,你可知我心中是多么狂喜?这么好的女子,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蚕仙子,竟是与我门当户对的桑州王女。当真是天赐的良缘。”

    桑远远安静地望着他,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模糊的情绪。

    “再然后呢?”她问。

    “然后你看见了我。你愣了片刻,又冲我笑了笑。桑儿,那一瞬间,我便在心中想,这是我的桑儿,我要她,宠她一辈子!礼毕,你便去了后殿。我当即向桑州王提亲,他询问过你之后,告诉我你可以答应,但大婚却必须等到六年之后。我不解,想办法找到了你,可你却不愿对我多说话,只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贤淑面孔。”

    桑远远心想,这个时候显然已不再是我了!问题就出在及笄礼之后短短一点时间内,若是人为,那么这个人必然就是参加及笄礼的某一个!回头得让父母亲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回忆一遍,看看能不能寻出什么线索。

    她抬眸看了看韩少陵,又想道:当时只有十五岁,乍然看见了韩少陵这般英俊非凡气质过人的男子,对他有些少年的好感也很正常,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让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等待六年。

    这得是什么脑残玛丽苏才会这样考验别人?

    “你竟答应了。”她的眸光有些复杂。

    “我答应了。”韩少陵苦涩地笑了笑,“我答应了,让正妻之位空悬六年,等你。第二年,出于各方面的考量,我娶回了幽盈月。若是早知今日,我想我一定会等你的。”

    桑远远摇头道:“为一个根本不知底细的人,不值得做到那一步。韩州王,你能答应了那样不近人情的要求,已是十分有心了。我理解你,你不必自责。你与我,只不过是没有缘份罢了。”

    韩少陵却不愿放手:“可是我后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是我心中最特别的存在,是我此生第一次心动,也是我余生最挚爱的女人。我会征服这江山,将它送你作聘礼,如何?这世上,唯我一人,可以给你这样的承诺。”

    桑远远:“……”难得正常交流了一会儿,怎么又霸总附身了。

    “哈!韩州王,好大的口气哪!也不怕噎了自己么!”一道极清脆爽朗的女声传来。

    桑远远心头一喜,回头去望。

    只见云许舟身穿厚重白袍,袖口和裙角坠着深蓝的波纹,像是携着巨浪一般,大步流星踏了过来。

    桑不近耳朵尖微红,走在云许舟身旁。

    幽无命眯着眼睛,挑起唇角,身形如鬼魅一般掠到桑远远身前,懒洋洋抬起一只胳膊,将她护在身后。

    韩少陵面色不变,微笑施礼:“只是与桑王女叙些旧情罢了。晃眼六年有余,桑王女天真纯淳,仍如初见一般,不免令某十分感慨。某还有事在身,不多留了,诸位请自便。”

    说罢,广袖轻拂,大步踱出了凤回殿。

    幽无命慢慢转身,盯住桑远远。

    目光灼灼,盯得她有些心慌气短。

    他捉住她的肩膀,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把她捉到了内殿。

    “小桑果,”他磨了磨牙,语气危险地问道,“与他,如初见一般?对他说了什么天真纯淳的话,嗯?”

    桑远远瞟了他一下,低低地回道:“我告诉他说,我喜欢的人会飞。他大约以为我在说笑吧?”

    幽无命:“?!”

    第58章 曲水流觞宴

    “我说我喜欢的人会飞!”

    “别想糊弄我。”幽无命强行绷着脸,“小桑果,我可不是韩少陵那种蠢物!”

    她肯定还和那韩州老狗聊了别的!

    只见她小嘴一扁,眼眶立刻就红了。

    幽无命登时麻了爪,手忙脚乱把她拢进了怀里,垂下头来,不断吻她的眼角,就怕她真的哭出来。

    “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说哭就要哭,你别哭,我又没有不信你。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从前那些一听就假得离谱的话我都信了好么。”他嘀嘀咕咕地说道。

    “那,”她破涕为笑,“我要和你说一些我从前的事情了,还要叫哥哥进来一起听,你不许生气。”

    “嗯嗯嗯。”他很敷衍地应道。

    黑眼珠一转一转,他心中在琢磨,至于听完了生气不生气嘛,他自己说了算,大不了换个方法收拾她就是了。

    她牵着他,走到大殿中。

    云许舟和桑不近两人尴尬地杵在那里,像两根木桩子。他也不招呼人家坐一坐!

    桑远远头疼无比,上前一手拉一个,把这对别扭的家伙拖进了内殿。

    四人坐在了窗边的榻上。

    桑远远犹豫片刻,道:“不知哥哥还记不记得我及笄礼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桑不近见她神色郑重,便仔仔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斟酌着回道:“有些细节可能会有出入。印象较深的有几件,一件是典礼快开始了,你却跑到外头去捉蚕玩,叫人一通好找。一件是,好几个州同时向爹提亲,其中便有韩少陵。还有一件便是自那之后,你就不再疯闹了,收拾了性子,从此规行矩步。”

    对上了。

    桑远远叹息一声:“当年我在外头捉蚕的时候,便已见过韩少陵了。他提及此事时,我记起了一些当时的心情,应该不会有假。爹爹曾说,我一见韩少陵就像变了个人,其实不是,及笄礼时我已是第二次看见他了,至多算是有些许好感,别的,谈不上。”

    桑不近慢慢皱起了眉头:“所以,什么少女怀春性情大变,为了某人而温婉贤淑,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错。”桑远远偷眼望了望脸色渐渐变臭的幽无命,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对桑不近说道,“哥哥你看,我如今对幽无命,已是生死相许的情意,你可曾见我性子有半分的变化?”

    幽无命肩膀绷了下,旋即,极淡定,极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摆出一副‘他们聊的天十分无趣’的样子,却恰好暴露了渐渐红起来的耳朵尖。

    桑不近颇有些无奈地看了桑远远一眼:“小妹啊……你真是口无遮拦!”

    云许舟冷眼瞟了他一下,哼笑道:“你若有小果一半爽快就好了。”

    桑不近:“……”白皙的脸庞又一次开始涨红。

    桑远远可算是总结出了她这个哥哥的特色——扮成女人的时候爽朗大方什么都敢说敢做,一恢复男儿身,就束手束脚像个鹌鹑。也不知道这奇葩的毛病该怎么治?

    她摇摇头,摁下了老母亲般的愁绪,继续说方才的事。

    “当时,我答应韩少陵的求婚,却要将婚期推迟到六年之后,这般无礼的要求,为何父母和哥哥都没有异议呢?”

    这件事,桑远远着实是不解。

    桑不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当时谁也没把它当回事,还以为你是推托搪塞。我正好拿这个做挡箭牌,把那些上门提亲的苍蝇一个一个都给轰出去,那时候谁能想得到,你竟是真要嫁给韩少陵呢?”

    桑远远:“……”这是把她往天上宠啊!所以这六年之约,说穿了只是韩少陵单方面的事儿,桑州就没当真的。

    “后来你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再不与我玩耍。”桑不近道,“我生气,父亲还把我揍了一通。后头那几年,我极少能看见你,送你的东西也都被你收去库房,我偷偷看过,你根本连拆都不拆。”

    说起往事,桑不近有些发蔫。

    桑远远心中也十分难受。前一日还在柱上刻‘桑不近是乌龟大王八!还要从台阶掉下去!’的妹妹,后一日便生分成了那样,换了谁都得心梗。

    桑不近偷偷用小指点了下眼角:“今年开春韩少陵上门提亲,说起那六年之约,父母亲与我都不是很满意,因为他早已在五年前迎娶了幽盈月,我们怕你嫁过去要吃亏。奈何你一定要嫁,只得让你嫁了。谁能想到,差一点就天人永隔。小妹,你若真走了,我与阿爹阿娘,不知得有多难过。”

    最后一句他说得悲恸,桑远远亦是身体一颤,悲从中来。

    若是她没有回来……一切,是不是就要走上书中的轨迹?桑州覆灭,她的一切都被梦无忧取代……九泉之下的亡灵又如何闭得上眼睛?!若是当时在看那本书的她知道那些都是发生在自己父母亲人身上的事情,哪怕是身在地狱,也一定会爬回来的吧!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心绪震荡难安。

    一只大手忽然攥住她。带着茧的掌心和长指,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牢牢捉住。令她心安的温度和气息包围了她,她迅速就平静下来。

    偏头一看,这傲娇的家伙依旧望着窗外,下巴微仰,拽得很欠揍。

    她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情绪彻底平复。

    她并不打算贸然告诉桑不近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一来,她自己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说出来徒增烦恼,让他们再多担一份心。二来,那件事难说是人为还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在自己能力未逮之前,尽量不要牵扯更多人进来才好。三来,知道的人多了,更容易打草惊蛇。

    思忖片刻,她问道:“哥哥记不记得,及笄礼之后,我曾单独见过什么人吗?”

    桑不近回忆片刻,缓缓摇头:“礼毕,你们女眷便去了后殿接受祝福。不知娘会不会记得——小妹,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事情?有人害你么?”

    他皱起了眉头,目光渐渐凌厉。

    桑远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但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让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等我六年。我先问问阿娘。”

    桑不近点点头,取出与桑夫人联络的玉简,交到桑远远手中。

    玉简很快就接通了。

    说起及笄礼后的事情,桑夫人大约也还记得。

    她道:“当时观礼的女眷都一起到了后殿,接受天坛圣子的祝福。阿娘一直看着,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若说单独相处的话,那倒只有天坛圣子曾与你说过几句话。再后来,你爹便寻了过来,说起有人向我们提亲的事情。”

    桑远远:“只是这么短短一点时间吗?”

    “对,”桑夫人道,“前后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吧。我记得你爹进来时,你神色有些恍惚,提到韩少陵,你当时是这么说的——‘若他当真有意,还请等我六年’。我看你像是累极了在说梦话一般,其实也并未当真。”

    桑远远定了定神:“阿娘帮我查一查,当时在后殿的人究竟都有谁,还有当日那位天坛圣子的身份。”

    桑夫人一一应下,碎了玉简。

    天坛差不多算是钦天监,位于帝都,主要负责祭祀祝福、卜算吉凶这些玄学事务。天坛圣子深居简出,王族成人礼以及大婚时,会派出圣子前来观礼祝福,若是大婚,婚契与同心契,也是交由圣子,由他们送至天都珍存。

    这般来看,最可疑的人,莫过于那日身在桑州的天坛圣子了。

    此刻再无其他头绪,只能先等待桑夫人那边的消息。

    殿中静默了片刻,忽有桑不近的贴身亲卫求见。

    桑不近有些纳闷:“进来。”

    便见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眉开眼笑,小跑着进来,将一只包袱递到了榻中的小矮桌上。

    “世子,这是您千叮咛万嘱咐,让属下保管的,给云州摄政王准备的礼物!”

    桑不近:“???!!!”

    下车的时候他就随口一说,让亲卫替他把东西带进来,可没说要怼到云许舟的面前啊啊啊!

    亲卫非常鸡贼地朝着他挤了挤眼睛,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这意思便是:世子,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勇敢表白吧!

    桑不近僵成了一座木雕,伸手要去抢,结果云许舟先他一步,将东西夺到了怀里。

    她挑高了眉毛:“嚯!送人的东西,还有反悔的道理?”

    桑不近:“不、不是,我……”

    云许舟了然一笑:“行了,我知道你脸皮薄,我自己回去看!”

    她抱着包袱,乐呵呵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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