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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第60章 双镜(八)

    “这里面有两个人的笔迹。”衡南不知何时同他坐在了一边。

    盛君殊向旁边挪了挪:“两个人?”

    “你看这个。”她指向了三件事之间的犹如乱码的划线。

    细辨,竟然是些潦草的字。

    “24日,出现幻听,幻视,为什么还不死。”

    “腿无法支撑我的身体。在世界上行走,好像变成一种折磨。”

    “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流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

    盛君殊:“……确实像另一个人的字。”

    “这个人只想死。”衡南说,“但孟恬不,她的三个故事,来来回回,无非说的是‘我想被注意’。”

    盛君殊忍不住扭头看她。

    “这么一个想被注意的人,却无人注意地、孤零零地死。”

    日料店的小桔灯,化成她眼中的两个小小光圈,异常明亮:“师兄,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盛君殊毫不犹豫地回答。

    答完之后,却莫名地感觉双耳有些发热。

    衡南说:“我也常会感到自己很不完美。”

    盛君殊听见这话,有些忧心地捏住她细瘦的肩膀:“完美都是假的。”

    她已经很好。

    从前挑不出毛病,现在……他没觉得这些毛病算毛病。

    衡南忽然翘起嘴角,冷冷地说:“我说我不好,重要的不是我觉得,我想听你反驳。”

    “……”这样的吗?

    “我自贬,想听的是别人的夸奖。”

    “我离开,心里想要别人的阻拦。”

    “我想被注意,不是面对易碎器皿的那种注意。你可以把我从架子上拿下来,摇晃我,甚至摔碎我,我想被人真心实意地惦记着。”

    盛君殊心里越来越沉,他的力道加重,“衡南……”

    “懂了吗?”她却扭过头,“这就是孟恬的想法。”

    盛君殊停顿两秒:“孟恬?”

    衡南叉了个三文鱼寿司塞进嘴里。

    盛君殊一团乱的脑子转了半天,才能继续思考:“想死的这个人是于珊珊?”

    “多半是了。”

    “一次通灵,两个冤鬼的意识交织在一起……”

    这还是头一回见。

    ——也不是头一回。

    同时同地死的两个人,如爆炸案中同时炸死的两个无辜行人,或者殉情的一对男女,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问题是,于珊珊和孟恬不是同时同地死的,于珊珊先死,孟恬后死;于珊珊死在剧场,孟恬死在寝室;于珊珊自杀,孟恬……

    除非,孟恬是殉了于珊珊。

    孟恬以献祭为目的,为某人而死。但这说不过去,谁自杀选择从上铺掉下来慢慢死?摔不死又怎么办?

    又或者,孟恬是被迫殉了于珊珊,伪造成意外?

    “殉”这个字,左边是象征死的“歹”,右边是象征寿数的“旬”。古代殉葬,最初是根据王公贵族的寿命来挑选陪葬的人数,是种剥夺他人生命的陋习。

    衡南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我想再见见孟恬室友。”

    “好。”盛君殊任她靠着。

    其实他很喜欢这种坠重感。衡南像飘飞的蒲公英,总让他觉得没实感,师妹把自己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才让他觉得很踏实。

    他停了一会儿:“衡南,你很完美。”

    衡南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幽幽地扭过头,仰头盯着他的下颌:“师兄,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

    “假如我的胸是假的,刚才已经被你捏爆了。”

    “……”盛君殊红了耳根。

    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

    “你怎么老是托自己的neinei呀……”

    三毛做作的捂眼睛还没完成,一个小浴花就砸在它的大脑袋上,泡沫飞溅。

    它的脑袋向后一仰,伸出胳膊捞住了浴花,为自己的敏捷又跳又笑,全身骨架子咔嚓咔嚓作响。

    “哪里有‘老是’?”衡南皮肤上留着两道发青的指印,一边吸气一边说,“都给我捏扁了怎么办?我不得把它揉回去?”

    三毛也看见了那点明显的青紫,它安静地拿两个窟窿眼看着她。

    “很疼吧。”它轻轻问,“我也有。”

    两只细细的小臂交叠,将挂在身上的化肥袋子向上一拉,露出一排肋骨。

    肋骨之上,布满青紫。

    “……”衡南看着,弯下腰拉住它的胳膊肘,“你这怎么弄的?”

    拿指尖一碰,三毛猛地把化肥袋子向下一拉,后退两步躲开,笑得像个小鸭子,“好痒。”

    “那就是个滚刀肉。”电话里,蒋胜抱怨道,“给你听听他说啥。”

    盛君殊站在别墅的落地窗边。

    玻璃结满了水雾,窗外一片灰绿色。

    清河没下雪,不过也快了,从二楼看下去,花圃里只剩光秃秃的月季梗。

    “我们珊珊原来有正经工作,孝顺,挣了钱都往家里寄,自从演了那个剧,天天神叨叨的,工作也没了,也不接我和她妈的电话,肯定是那剧害的。”

    蒋胜打断:“跟人家剧场无关,知道你为啥被抓吗?”

    “咋没关啊?你们不是抓邪教的吗,快抓他们呀!”

    “谁告诉你人家是邪教了?”

    “咋不是?正常女的谁穿成那样?跟个黑乌鸦似的,多难看,不吉利,我女儿死的时候还穿在身上,夹在那个缝缝里,脚上鞋也没有,肯定是被他们给献祭了……”

    房间里嗡嗡作响,时断时续。

    盛君殊回头。衡南洗完澡,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坐在桌子前,手里按着一块裁成长条的布,黑色呢绒,衬得她的手很白。

    嗡嗡嗡,是缝纫机的匝布声,满屋都是飘飞的绒絮。

    她一个手按着布条,一个手咔哒咔哒地点着鼠标。专注地看着屏幕时,眼睛睁得很大,虹膜上好像荧了一层宝石蓝,像名贵种猫。

    盛君殊这个办公桌已经被她完全侵占了。

    桌子上摆了台白色平缝机,手边是成沓叠起的布料,堆了厚厚一层,堆得远一点的是针线盒,大包玉石珠,还有没开的快递盒子,地上堆满边角料。几本原来放在桌上的蓝色文件,被挤到墙边。

    衡南拖鞋上是两团毛茸茸的兔尾巴,一下一下踩着踏板。

    郁百合对现在新式的平缝机非常好奇,送下午茶的时候要看好半天:“哦呦太太好厉害,这个花绣出来了,好对称,好好看!”

    衡南仰头赧然地看她一眼:“不是我绣的,是电脑程序。”

    当然了,这个连电脑的平缝机是最贵的。

    盛君殊觉得很满意,至少衡南把那三万块霍霍完了。

    衡南的话变得很少。

    她一回清河就开始折腾,先是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画草图,趴在桌子前,坐在床上,画得不满意就暴躁地撕下来。

    一个速写本都快撕秃了。

    一般情况下,盛君殊不干扰她。顶多淡然地把纸捡起来,拍拍灰,翻个面做会议大纲。

    除了一次,他发现她跪在飘窗画画,把膝盖都青了,盛君殊将她大骂一顿。被他训斥时衡南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又往本子上嗖嗖添了两笔。

    隔天他去超市精心挑选了坐垫,甚至枕头和毯子,弯腰铺在飘窗上,铺得一身汗,成就感爆棚:“衡南,你看这……”

    她忽地脱掉鞋,抱着本子敏捷地钻进床下。

    盛君殊:“……”

    晚上睡觉,盛君殊把床头的小台灯旋亮,过一会儿,又旋暗,斟酌再三。

    “你如果遇到什么创作的难题,可以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想想办法。”

    衡南这样吃不下睡不着,弄得他也很焦虑。

    衡南的睡衣穿到一半,停下来看他,眼珠闪闪。

    盛君殊坐在床边,衣领微敞,流转着橘色的灯光。整个人半隐没在光中,下颌线条俊美,黑发漆瞳的阿波罗,可惜。

    衡南幽幽地说,“师兄,你还记得你在星港给我挑的裙子吗?”

    盛君殊想了一下,他挑的裙子优雅大方,不过就是款式保守一点,就被嫌弃了这么长时间,不由得有点生气。于是他冷冷地说:“不记得了。”

    衡南点了一下头,幸灾乐祸地跳下床走到飘窗前,拉起一角:“那你看看你给我挑的毯子?”

    “这毯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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