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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他死里逃生多次,最后被一只狼妖追得穷途末路躲进了御花园,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的时候,是明若柳赶走狼妖救下了他。

    那时明若柳被程颐打回原形修炼,不能化成异形,也不能言语。她看着这只小猫可怜巴巴地躲进自己树顶,心血来潮救下了他。她是举手之劳,南煌却是将这份恩情真真切切地记在了心里。

    他事事以她为先,为她考虑,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可此时明若柳冷若冰霜的态度就像一记当头棒喝,让他觉得自己为她操的这些心可笑至极。

    南煌眼中的光亮唰的一下黯淡,明若柳的心蓦地一软。顾琢斋踽踽独行的身影跃入她眼帘,她犹豫一瞬,选择了挣开南煌抓着她的手。

    南煌站在原地,看着明若柳向宫门一步步远去的身影,想要叫她留下,又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琢斋向延珣辞行时,延珣交给他一封信,让他等到了京城就去拜访一位名叫汪石的老友。

    汪石现在是画院职位最高的三位副使之一,他与延珣共事几十年,互相引为知音。延珣信中对顾琢斋赞不绝口,他抬眼打量了几下面前站着的斯文儒雅、又有些拘谨的年轻人,不禁好奇起来为什么他能得到延珣的青眼。

    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问顾琢斋道:“你今年刚刚二十,是吗?”

    “是。”顾琢斋恭敬回答。

    汪石年逾六十,身材却依旧挺拔如松。他脸上有着重重的两道法令纹,举止之间不比延珣和蔼亲切,倒是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神气。

    汪石又问:“这是你第一次离家?”

    顾琢斋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画院里一百二十人,刚进来时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三岁?”

    汪石虽然是微微笑着问的这话,看向顾琢斋的眼神里却明显盛满着打量和漠然。

    “晚辈不知。”顾琢斋如实回答,心中生出了一点慌乱。

    莫非这位大人的意思是说自己年纪太轻,而且没有经过画考,进了画院会惹来非议?

    汪石将顾琢斋表情细微的变化悉数看进了眼里,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像顾琢斋的方向一递,沉声道:“画院不收无能之人,你虽有延兄的举荐,也得过我这一关。”

    顾琢斋躬身接过笔,汪石指向摆在案头的一盆兰花,说道:“一只墨笔,一炷香,画这盆兰。你可以吗?”

    汪石背过手怀疑地看了眼顾琢斋,未说出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你想要靠着延珣的信找我走后门,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顾琢斋捏了捏手里的笔,眼神忽地变得坚定。

    “我可以。”他肯定地说。

    他苦练这么多年,没有在这种时候退缩怯懦的道理。

    汪石玩味一笑,给他燃起了一柱香。

    论形,兰花并不难画,但想画出其清高出尘的神韵,则得长时间的下苦功夫琢磨。一炷香几乎给不了人仔细思考的时间,汪石让顾琢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兰,一是想考他的手上功夫,儿是画见其人,他想一窥顾琢斋本质。

    一炷香燃尽,顾琢斋按时放下笔,将画好的墨兰图呈给汪石。

    画上墨兰枝叶疏放得当,用笔润泽舒展,自有一股逸趣。汪石目光久久落在画上,脸上的神情纹丝不动,顾琢斋垂手站在一旁,心里久违地感受到了少时被父亲检查功课时的紧张感。

    能不能进画院,成败在此一举。

    汪石轻轻笑了一声,顾琢斋看到他脸上松动的表情,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难怪延兄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好好栽培你。”汪石合起画纸,和颜悦色地对顾琢斋。

    “后天辰时到我府上来,我带你去画院。”

    顾琢斋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进画院,极力压抑下心中的激动,重重点了一下头。

    “是!”

    他从汪石府中告辞出来,这些天来积郁的烦闷一扫而空。街上人声熙攘,到京城快十天,他终于有了心情去认真体味京城的风土人情。

    京城街道宽阔,主道以青砖铺就,能同时让两驾马车并排驶过,不同于浮桥镇婉约氤氲的江南情调,这里疏阔厚重,自有一番皇城的庄严气度。

    顾琢斋沿着街慢慢往回走,走到离旅馆不远处,想着自己日后几十年说不定都要生活在这儿,便想看看这儿百姓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心念一动,岔进了坊间的一条小胡同。

    京城天气干燥,墙角处不像浮桥镇满长着青苔,而是涂着白中泛灰的石灰。顾琢斋顺着胡同悠哉地信步乱走,忽而注意到了前方的岔路口闪过了一抹青绿的裙角。

    顾琢斋的心猛烈一颤,立即拔步追了上去。

    京城里穿柳青衣服的姑娘不计其数,可刚刚闪过的那一寸衣角,莫名让他心悸。他快步赶到岔路口,转过弯登时傻眼。

    就在前方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巷子又分出了三条岔路。他跑到路口,三个方向都见不着人影。他踟蹰一瞬,随便选了一条路。

    他七拐八绕,不知怎的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一面青灰色的石墙竖在眼前,他没有办法只能转头往回走。

    “麻烦您了,慢走。”

    就在转身迈步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女声隔墙飘进了他的耳朵。

    顾琢斋如遭雷击,立时转身贴近了石墙。他摒住呼吸,心跳得像擂鼓。墙那边传来一声院门开阖的吱呀声,便再没了声响。

    “是她……,绝对是她!”顾琢斋喃喃念着,像敲门一样重重锤了几下墙,恨不能穿墙而过。

    他急忙跑出巷子,一边注意着方位,一边找路。他跑过几次岔路,绕了好几个弯,终于找到了石墙另一侧藏在坊间深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他仔细盯着长出院墙的树枝半天,确认自己没认错地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门内无人应答。

    “怎么会……”顾琢斋呆在了门口。

    难道是他听错、认错了?

    他紧张地在衣襟上抹去手上粘腻的汗,迟疑地又敲了几下门。

    门内依旧寂静无声。

    顾琢斋后退两步,抬头看着高出院墙随风轻晃的树枝,一时间恍惚不已。他仰头怔然半晌,忽而像醒悟了什么似的,勾唇自嘲地笑了笑。

    京城那么大,他怎么可能碰的见明若柳?上次他睡得迷怔了,以为明若柳在他房里。这次他看到一个颜色再寻常不过的衣角,就以为那人会是明若柳。

    疑神疑鬼到这个地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胡同绕出来,顾琢斋回到旅馆推开房门,便看到停在他窗前书桌上的柳莺轻快地一振翅膀,落在了他的肩头。

    “你又来了。”顾琢斋心头一暖,温柔地伸指摸了摸柳莺毛茸茸的脑袋。

    他如这些日子已然成为习惯的那般,在书桌旁洒上小米,放上杯干净的清水,然后开始温书画画,打发时间。

    他专心致志做他的事情,柳莺自得其乐地在桌上蹦来跳去,一人一鸟相安无事,宁静和乐。

    顾琢斋手里拿着书,脑子里总是萦绕着那一句轻灵的女声。那句话好像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的耳中,又好像是他的幻觉。

    他纠结半天,烦乱地放下手里的书,向柳莺勾了勾手指,柳莺颇有灵性地蹦到他食指上,大睁着晶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顾琢斋本想跟它说一说心中的烦恼,但转念又觉得这鸟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听得懂人话,便只是向它吹了声口哨。

    柳莺婉转地啼了一声,似是在应和他的声音,顾琢斋玩笑似地和它你来我往地应和了几声,心里轻松了不少。

    第83章

    今朝画院隶属学士院,入院者官从八品待诏至三品学士,每日巳时入院,酉时放归,五日一休沐。

    画院现有一百二十余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历经层层选拔,天赋卓绝的英才。顾琢斋名不见经传,不经画考就由汪石直接举荐进入画院,一时间引来了颇多议论。

    顾琢斋知道自己年纪小,而且一来就跟在汪石身边,肯定难以服众,是以处处谨言慎行,唯恐授人以柄。

    汪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顾琢斋多有照拂,除开受了延珣嘱托的缘故,也是想好好观察一下顾琢斋的品行处世。

    有才之人总是逃不过自诩清高,骄傲自满的毛病,若是顾琢斋自以为有他做靠山,可以在画院飞扬跋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知道在画院的日子能有多难过。

    汪石原以为顾琢斋作为一个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虽然家道中落,身上也总难免会有些傲气。可看到他不管对别人的巴结还是冷嘲热讽,总能保持着股不卑不亢、超乎年龄的沉稳态度,倒也觉得这个年轻后生不简单。

    顾琢斋对汪石的青睐又是高兴、又是不安,他一心扑在画上,每天勤勤勉勉地早到晚走,不敢有一刻懈怠,唯恐自己才不配位,让汪石和延珣失望。

    上元节,画院放假一天。顾琢斋难得有一日休息,干脆在旅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及至晚间,他想着今日有机会能见识见识京城花灯上的花样,吃过晚饭就拿着一本册子和一只随用笔上了街。

    京城的元宵节比起浮桥镇气派不少,主街两旁的商铺扯上几丈长华丽的锦布,又在门口支起一串串被扎得花花绿绿各种样式的彩灯,照得街道亮如白昼。

    商铺二楼的乐伶拨弦吟哦,乐声飘扬动人。满街光华璀璨,公子贵女提灯遮面而行,身上香风扑鼻,引人沉醉。

    活脱脱的一副太平盛景,顾琢斋的眼睛不落在人身上,却始终落在街边花灯上。

    汪石手上现在正在画一册雅集,他起好底稿,画中如房屋和花草等不甚重要的背景便交由手底下的人去画。

    顾琢斋分到的任务便是画房檐上的一片片青砖瓦,而青砖瓦落在画上,只不过是成千上百道大同小异的圆弧线。

    顾琢斋倒不觉得汪石让他画这个是委屈了他,可他也没想到汪石会对他的活计不满意。

    “不行,你这一看就知道是南方的瓦。”汪石只瞥了眼他画的草稿,就毫不迟疑地将画打回来让他重画。

    顾琢斋愣愣拿回画纸,对照着他画的瓦和院里收藏着的画琢磨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汪石说他的画一眼看过去像是南方。

    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见惯了南方含蓄婉约的风物,落笔不自觉带上了温吞俊秀的气质,便画不出北方的疏远辽阔。

    知道问题出在哪之后,他每天走在路上,都会仔细观察着街边的砖瓦房屋,然后将之速画在一本随身带着的册子里,回家反复练习。

    顾琢斋沿街而行,将花灯上看到的新鲜图样悉数描摹在册子上,一条长街走到头,花了几近一个时辰。

    时间已经不早,他心满意足地合上册子,打算回旅店休息。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他顺着人流缓步而行,随意地看着街边小摊上叫卖的物件儿,在璀璨灯火中,目光忽而就扫到了街对面一个穿着藕荷裙衫、身材娇小的姑娘。

    这姑娘侧身对着顾琢斋,站在一个买灯笼的小摊前,脸上遮着个面纱。顾琢斋看不清她的脸,但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双盈盈带笑的眼和窈窕的身形。

    满街灯火粲然,顾琢斋见那姑娘付了钱拎着个灯笼往巷子里走,立时推开拥挤的人群,朝她直奔过去。

    是明若柳,绝对就是明若柳!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姑娘,一颗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眼看她转身就要拐进巷子,顾琢斋急了,不管不顾地高声叫道:“阿柳!”

    那姑娘脚步忽地一滞,顾琢斋的心依着她这个动作跟着停滞了一拍。

    是她,明明白白地就是她。

    明若柳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举步欲逃。

    “你又要去哪?!”

    顾琢斋在她身后伤心欲绝地说,一步步向她走近。

    顾琢斋发着颤儿的声音传进耳中,明若柳莫名就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她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顾琢斋。

    她戴着面纱,顾琢斋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能清楚地辨认出她眼睛里的惊愕和慌张。

    “我……”顾琢斋的表情实在吓人,明若柳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忍不住往后躲了一步。

    顾琢斋一步抢上前,颇是粗暴地抓住了明若柳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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