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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莲心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家太太说了,后宅不便外男进入,就将东西都搬了出来。请查案的人睁大眼睛仔细看着,我们只翻一次。闲杂人等后退,查案的人上来,开箱!”

    温钧竹忽然看到一张瑶琴,下意识就想起自己送她的那张琴,然手刚出去,就被李诫攥住了,“温大人,我娘子的东西,你少碰!”

    温钧竹一时气恼,甩开他的手,“我说过要清查你的库房,让开!”

    “温大人是要抄家吗?”李诫冷笑道,“二门,你进不去!”

    “我奉旨查你,你阻扰我,就是抗旨!”

    “放屁,我有会同之权,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李诫讥讽说,“我同意你核对实物,但没答应你进后宅翻捡,我看你是要公报私仇,借查案之名,暗中给我栽赃!”

    温钧竹不肯示弱,“你带了这么多兵勇过来,不就是监视我的人手吗?你若没做亏心事,别人怎么查你都不怕,让开!”

    李诫挡在门前,巍然不动,冷然道:“温钧竹,你用脑子想想,还没确定贪墨的罪名,就行抄家之举,往后再有此类案子,若人人效仿,只怕朝廷律法都要乱了。”

    他越阻拦,温钧竹越认定他藏有实证,说不得就是金矿的私账,遂一挥手,下令道:“来人,请李大人去偏房歇息。”

    他带的人立即涌过来。

    袁大不待吩咐,带人团团护住李诫。

    杨知府暗叫糟糕,这俩人年轻气盛,若是打起来可是天大一桩丑闻,忙上前阻止:“两位钦差,有话好说。”

    李诫冷哼一声,“还说个屁,这都要抄我家了!温钧竹,你以权谋私,打压异己,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我也得找个公道。”

    温钧竹猛然醒悟,这是说他结党营私。

    这个李诫,竟然扯到党争上头!若是查到他贪腐,他也能借此减轻罪名。

    温钧竹额上青筋蹦蹦直跳,眼中暗闪火光,咬牙道:“好你个李诫,今天我若不查你个底儿掉,我就不姓温!”

    李诫看他双目通红,火光四射,心情大好,脸上却隐隐透出焦急,大声喝道:“袁大,给老子看好喽,谁敢踏前一步,就打断谁的狗腿!”

    温钧竹迎着他就冲过去。

    阻拦的,横闯的,劝架的,站干岸的,一团混乱之中,二门不知怎么开了,赵瑀按品大妆,抱着李实,身边站着乔兰,俏生生站在门下。

    人群渐渐安静了,只听赵瑀说道:“钦差大人查案查到要抄巡抚后宅,说是奉旨,虽是前所未闻,咱们却不得不应。老爷,别拦着,让他抄!”

    李诫护在她身前,仰天长叹:“温首辅一言九鼎,莫须有的罪名就能抄二品大员的家,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温钧竹越听越不像,气恼道:“少胡乱攀扯!是你递给我清单核对,我逐一核查实物,检查有无疏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李诫眼神一亮,忍不住笑问道:“如此说来,钦差大人是同意这个查贪墨的法子了?”

    温钧竹只想快点拿他实证,一点头说:“我完全赞同,赶紧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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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李诫向旁让了一步,高声喊道:“都住手!温大人说了,为防治贪墨,官员自报自查,钦差复核财产的法子非常好,应该大为推广才是。如此,李某甘为百官之表率,温大人,请!诸位同僚,请!”

    李诫话音甫落,众官员已是惊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傻子一般呆呆看着温钧竹。

    这人疯了不成?别说当官的,就是下头办事的书吏,谁敢说自己没拿过几两银子的好处!御史风闻奏事,捕风捉影没有实据就可弹劾百官,照此以往,凡是踏上仕途之人,都得提前自报家财,免得再被人参一本。

    有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报,先从你温家开始!

    熏风穿堂而过,檐铃轻摇,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声,击在温钧竹心上。

    他不由分辩道:“我没说过……”

    李诫一笑,看他目光颇为玩味,“那你凭什么进我后宅清查?除非皇上下旨抄我的家,你有抄家的旨意吗?

    温钧竹顿时语塞,无意中瞥见赵瑀,只见她脸色淡漠,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再看她怀中的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可那副眉眼,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李诫!

    他突然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一股火气冲天而起,当即斩钉截铁道:“查,我要复核你自报的对不对!”

    众人哗然,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惊诧、埋怨,又含着讥讽,温钧竹猛然察觉,自己似乎掉进李诫的陷阱当中。

    此防治贪墨之法,能抓住几个贪官暂且不说,至少可以震慑相当大一批官员。

    他不得不承认,若实施得法,吏治定能清明不少。

    但同时也得罪了满朝文武,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李诫应早就想好了,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抛出来。

    而自己,竟无意中助他一臂之力,又成全了他一项功绩!

    温钧竹再次犹豫了,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踏进李诫的后宅。

    李诫早将他神色变幻看在眼里,“温大人,你进还是不进?弄这么大阵势,合着耍我玩呢?把二品大员的家门当菜市场……别以为你爹是首辅,只手遮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温钧竹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仿佛按捺胸中怒气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吩咐手下:“进宅清查!所有角落都必须翻遍,不许漏掉一处。”

    李诫嘴角翘起,忍不住要大笑,忙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赵瑀悄悄拽他的袖子,“你去里头照应,我和丫鬟们坐在偏房等着。”

    李诫略一颔首,“好,袁二留给你,别让人冲撞了你。”

    正午已过,日头一点点向西偏去,火球一般燃烧的太阳威力不减,地面晒得白花花的,热浪扑面而来,蒸得人透不过气。

    顶着太阳清点的官吏,一个个大汗淋漓,满面通红,就跟煮熟了的虾子一般,明明热得够呛,又不好明面抱怨,只时不时用哀怨的眼神瞥一眼廊下的钦差大人。

    偏房摆了冰盆,又有乔兰打扇,很是凉爽,赵瑀滴汗皆无,看此情景,虽知不妥,也禁不住暗自发笑。

    她吩咐莲心道:“给列位大人送点绿豆汤,再切些西瓜。”

    丫鬟们很快把东西端过去了,大热天送清凉,官吏们自然是喜笑颜开,乐得躲一边儿偷懒。

    唯有温钧竹站在廊下一动不动。

    赵瑀隔窗望着他。

    以前的温钧竹,虽见面不多,给她的印象却是个安安静静的男子。如今,别看他面上沉静自若,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焦虑,李诫一激,他就失了分寸,似乎怕失去什么,又像是要极力证明什么。

    他总是和李诫过不去,千方百计要斗倒李诫,难道是因为自己?

    此念头一起,赵瑀马上否定,自嘲般一笑,自己竟有如此能耐,令他朝思暮想?

    怎么可能!

    况且他对张妲那般冷酷——不接受人家的感情也就算了,还把她硬生生推给别人,充作你们的棋子!

    赵瑀想起这事来就觉得烦闷不已,方才对他生出的几分探究之心顿时烟消云散,遂吩咐乔兰将窗子关上。

    窗子砰然关闭,声音传到温钧竹耳朵里,他身子不由颤了下。

    他知道赵瑀已然对自己生厌,别说她,就是表妹也一反常态,和自己逐渐疏远,甚至开始不听舅母的话。

    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李诫的所作所为,已触及温家的根本利益,早已不属于他们的私人恩怨。

    此次,只要查到一两银子不符,他就能大做文章,将李诫扳倒!

    然而没多久他就失望了。

    “没有差错!怎么可能?你们都仔仔细细搜过了?”温钧竹不错眼盯着下头的人,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是,都搜过了……”

    温钧竹看向杨知府,嘴里讷讷道:“你们也都看过了?”

    杨知府苦笑:“看过了,李大人所报无一差错。”

    温钧竹脑子嗡地一声,但觉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还好被人从旁扶住。

    他茫然看过去,“多谢。”

    映入眼帘的是李诫似笑非笑的脸,“温大人,我家底儿都让你查了个干净,我这贪墨的嫌疑,可以去了吧?”

    他吊儿郎当的声调,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瞬时,温钧竹受不住了,“不行!还有高家,我要拿高家审讯!”

    “大人!”杨知府上前一步拉过温钧竹,压低声音说,“不能贸然查高家,高家三代经商,生意遍布山东——小心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他家是皇上亲口封的‘义商’!”

    温钧竹怔住了。

    夏风拂过,院子里的杨树叶哗啦啦地响,活像一群人拍着巴掌嘲笑:傻瓜,傻瓜……

    温钧竹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钦差大人中暑啦——”

    他的人抬着他,慌慌张张地叫郎中。

    目的已达到,李诫不耐烦再打嘴仗,直接下了逐客令,“各位同僚,若还有疑问,咱们直接御前奏对。时辰不早,我还要收拾院子,好走不送!”

    温钧竹是否还有后续动作,李诫全然不在意,他连夜写了封奏折,把今日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末了,奏请在山东省率先实行官员报备家财之法。

    从书房出来,启明星东升,天空似明似暗,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替时刻。

    他一路慢慢走着,顺手从路旁扯下几根柳条,回正房时,手上便多了个小小的柳条篮子,里面是带着露珠的花儿。

    赵瑀惦记着他,根本没睡踏实,他一进来便就醒了,接过花篮子,因笑道:“去年在濠州逛夜市,你也用野花给我编了个花环,我当时开心了好久。”

    “我也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得眉眼飞扬。”李诫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当时我就笃定,这位小姐肯定喜欢上我啦。”

    赵瑀脸一红,“谁说的,那时我自己都不知道……”

    怕他再追着问,忙岔开话题,“你身上的官司就算过去了吧?”

    提起这事李诫就直乐,“你没瞅见温……他们那副倒霉样,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拿我没办法。等着看吧,我估计皇上过不了几天就有旨意下来。”

    六月下旬,温钧竹查无所获,不得已地离开济南。

    李诫根本不用御前奏对,皇上很快给他洗清了污名,称赞他“君子坦荡荡”,并当朝准了他的奏请。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绝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但无人敢出头——毕竟反对也说明自己有贪墨的嫌疑,而且温首辅也三缄其口,不肯发表任何态度。

    首辅的大门敲不开,就有人去敲户部张郎中的大门,张郎中倒是透了个话儿,“一切看山东,山东不成,此法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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