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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舍不得她?刘铭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霎时也忘了细想李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大叫道:“你都有媳妇儿了还肖想别人?我告诉你,蔓儿是我刘铭看上的人,你趁早给我靠边儿站,不然我带着她远走高飞,你是既没了丫鬟又没了幕僚!”

    纵然蔓儿再活泼外向,听了这话也羞到了耳朵根,轻轻踢了刘铭一脚,“住嘴,动动你的脑子,老爷是那种人么?怎么平时你那么聪明,现在倒犯起傻来了!”

    刘铭闻言一怔,烦躁的脑袋渐渐冷静了,人也明白过来,顿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万分,连看也不敢看蔓儿一眼,只拿眼斜睨着李诫,恨恨道:“耍人好玩吗?东翁,一个五品官就把你乐晕了,忘了如今你是险象环生,四面树敌,下次再落难,别指望我替你解围。”

    李诫知道他面子上挂不住,遂一拱手笑道:“刘先生莫急,这不是看着你们俩着急帮忙推一把嘛。好了好了,我给你赔罪,你甭往心里去……”

    刘铭背着手儿,昂着下巴,又是一声冷哼,但是嘴角向上微翘着,隐隐的得意。

    一阵风带着雨腥味袭来,阵阵闷雷声中,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须臾间,雨声已临近。

    三人忙撒腿狂奔,终是在雨点儿落下之前到了家。

    李诫一进门就搂着赵瑀大笑道:“瑀儿,搞清楚了!”

    待知道事情原委,赵瑀反倒发愁,“那位可是太子,而且武阳公主定然也掺了一脚,又加上庄王世子和温家……老天啊,你这个官儿当得太不易了!”

    李诫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担忧,他双眸晶然生光,在屋里来回地踱步,“不怕,太子既然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在其他官员那里定然也有——这绝对犯了皇上的忌讳!我让蔓儿真消息假消息混着上报,先稳住他,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又要办皇上的差事,又要和这帮人斗心眼,太难了。我宁愿你不做什么高官,咱们回乡耕种读书,做个自由快活的普通人多好。”

    李诫挨着她坐下,“瑀儿,我也想啊,可不行,从我外放的那一刻便定下了。皇上给了我体面尊贵,我不能忘本儿,不能忘恩,只能拼着命干。说白了一句话,皇上不叫我歇,我就不能停下。”

    赵瑀胸口一阵酸楚,心疼得几乎要坠下泪来,“我只盼皇上记得你的忠心。”

    李诫笑笑,“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李诫知恩图报,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

    赴任期限紧张,六月十八这天,李诫一行四人乘着两辆马车奔赴兖州府。

    让李诫尤为郁闷的是,他在工部磨了十来天,都没弄到一个懂河务的人。

    在他一路的唉声叹气中,六月二十三,他们到了兖州府曹州辖下一处小镇。

    因此处有黄河河道,李诫特意在这里停了两日,准备查看下当地的河堤情况。

    夏季多雨,李诫和刘铭穿着蓑衣,还未走到河堤,便远远听到黄河的咆哮声,震得大地都簌簌发抖,闷雷一样的波涛声滚动着,敲击着二人的心。

    地保敲着锣飞也似的从街道上跑过,不住大喊:“河伯要发怒啦,大伙儿快跑山包上去啊——”

    几乎是同时,刚刚还平静的小镇顿时乱做一团,人们好像从地下一股脑冒出来,惊呼声、哭啼声、犬吠声,还有叮叮咣咣的各种收拾家伙什的声响,让李诫二人瞬间懵了。

    刘铭一拽李诫,“东翁,咱们也赶紧跑吧!”

    李诫却道:“不急,你看那个人。”

    刘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精壮汉子靠墙角站着。

    他光着脚,满腿的泥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也不跑,就看着人群笑。

    那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李诫也笑了,“这人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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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李诫避开人群,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离那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既能很好地看见他的动作,又不会近得让他发现自己在观察他。

    刘铭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不到半个时辰,乱哄哄的人群就过去了,街面上四散着鞋子、头巾子,还有破筐烂箩、烂菜叶生瓜果,杂乱不堪。

    还有不少人家来不及关门上锁,门洞大开着,门扇在风中不断晃荡。

    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门板砸在墙上的砰砰声,小镇死一样的寂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唯有远处黄河令人心悸的怒吼声。

    刘铭抬头看看如锅底一般黑的天色,忧心道:“东翁,咱们初来乍到,根本不了解本地的情况,若真发大水可麻烦了,还是躲一躲。”

    李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看前头的人。

    那人从墙角慢慢踱出来,四下里翻捡人们丢下的东西。

    天色黝黑,狂风肆虐,飞沙走石间,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砸下来,敲得房顶树丛不分个儿响成一片。

    街面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人瞅瞅四下无人,猫腰进了一户没锁门的人家。

    刘铭吃惊地叫道:“这是个贼!”

    李诫看了看那户人家的门面,嘿嘿一笑,“堵他!”

    那人再出来时,身上已是锦袍快靴穿戴一新,手里还撑了把大油伞,面上很是得意。

    然当他看到门口笑嘻嘻站着的李诫和刘铭,得意就变成了惊愕,再变成惶恐,他立时就要跑。

    李诫早看穿他的动作,不等他抬腿,手就搭在他肩膀上,“兄弟,借一步聊聊?”

    李诫的手看似轻飘飘毫不用力,可那人只觉肩膀一沉,半边身子都疲软无力,别说跑,能站稳都费劲儿。

    他只好乖乖跟着李诫二人走到一处茶棚坐下。

    李诫打量那人时,只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干黄枯瘦的大长脸,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黄豆眼,两条深深的纹路从鼻翼旁一直延伸到嘴角下面,厚厚的嘴唇间呲着发黄的大板牙,怎么看怎么一副衰相。

    “我就是捡身衣服穿,没偷没抢。”那人眨巴着眼睛,明显底气不足。

    刘铭讽刺道:“您这捡和偷有什么区别?狡辩!”

    李诫却问:“你怎的不跑?”

    “你那手跟铁钳子似的,我也得挣得开啊。”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和人们一起跑,地保说要发水,你不怕?”

    那人嗤笑道:“发个屁水,我早去河堤上看了,别看声势大,水漫不上河堤。”

    李诫目光霍地一闪,接着故作疑惑说:“可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河道撑得住吗?”

    那人一指老天,“短时急雨,两刻钟后准停,不妨事。怕就怕暴雨接连不停地下,这几日虽陆陆续续下个不停,都是小雨,造不成危害。傻子地保说什么河伯发怒,我才是河伯,我说不发水,就肯定发不了水!”

    李诫和刘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刘铭咳了一声,语气傲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看你纯是唬我们,借机逃走才是。”

    那人瞬间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他霍然起身怒道:“别的我不敢说,和水有关的我曹无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诫也站起来,淡淡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敢不敢在河堤上走一走?”

    曹无离冷笑道:“有何不敢,我便去河堤上站着,不天晴我不下来。”

    说罢,他也不撑伞,一撩袍角转身大踏步离开。

    李诫二人在后面跟着他,但见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径直走向河堤,直走到砌石挡墙边沿上才住脚。

    李诫也想过去,刘铭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不清楚他的本事如何,还是站远点儿好。”

    “真要发水,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够逃。”李诫说着,先前走了走,站在曹无离身后不远处。

    浩浩荡荡的黄河水打着漩涡,泛着白沫子,空气中全是河水的腥味。两丈高的浪花将石堤拍得轰轰响,还未走近,便被黄河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袭得心头砰砰地跳。

    曹无离双目望天,忽张开双手,向着乌云翻滚的天际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没人信我——老天爷,你不公!”

    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嚎叫,接着又蹦又跳,“看吧,我说的话不会错,不会错——”

    李诫负手站着,任凭风雨打在身上,只是静静看着状若疯癫的他。

    两刻钟过去,雨真的慢慢停了,而黄河依旧咆哮着,却始终没有漫上来。

    风还在呼呼刮着,曹无离的袍角被撩起老高,混沌的天地间,他的背影给人一种孤独凄然之感,

    良久,他才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子。

    “你怎么还在?”曹无离看着李诫,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李诫笑道:“我信你,所以在。”

    这话如一道闪打在曹无离头上,一时间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相信似地反问道:“你信我?”

    李诫点点头,“信你,跟我干吧。”

    曹无离又是一呆,猛地蹲下抱头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有了依靠,要一股脑把憋屈全哭出来。

    哭了一通,他用袖管一抹眼泪,站起身道:“我跟你!”

    “不问问我是谁?”

    曹无离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谁?……是不是当官的?不过你也太年轻了。”

    李诫拍拍他的肩膀,因笑道:“我叫李诫,是兖州府新任的同知,主管河务。”

    曹无离小豆眼一亮,紧接着狂笑不止,“跟!我今后就跟着你了!”

    有时候李诫都觉得自己运气好得不像话。

    在潜邸随手救了个女子,然后赚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媳妇儿回来。

    去濠州赴任途中发善心救了个老百姓,结果得了个自带护卫队的幕僚。

    这次更是机缘巧合,招揽了一个精通河务的能人。

    真是捡漏儿了!

    回到客栈,李诫笑得合不拢嘴,赵瑀听了只觉心惊肉跳,半晌才平静下来,“不是你运气好,是你应当的。你不知他的底信,也不知他说的有几分真,就敢跟着他站在河堤上,这份魄力和镇定谁能比得上你?”

    她轻轻靠在李诫的肩头,后怕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我求你个事儿,下次不要再这般冒险了,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还有留在京中的婆母,我如何向她交代?”

    李诫笑着安慰她说:“我这人赌运一向极佳,当时我就有直觉,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人。”

    赵瑀好奇道:“他是本地人吗?既然有真本事,怎么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呢?”

    “所以说我才捡漏儿了!”李诫眼光闪烁着,像是发了一笔横财,“曹家世代都是治理河道的官员,在兖州也很有名气,偏生到了他父亲这里修河出了差错,死在大狱里,曹家这才渐渐败落。”

    “他倒是憋着一口气想重振曹家,就是运道不好,三次参加乡试都发生了意外,一次老母亲病逝,第二次考试时拉肚子,叫人抬了出来,第三次竟是失手打翻油灯烧了卷子。”李诫忍不住摇头笑道,“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倒霉!”

    “他去府衙自荐,可那些大老爷嫌他长得丑,不肯用。后来他家愈发穷困,久而久之,他就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说的话就更没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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