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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没什么。”长生笑笑,“我在想,烟花什么时候会起来。”

    第23章 烟花

    谢忘之知道长生要带她看烟花,却没想到是要去宫墙上看,且长生还真敢带她爬宫墙。幸好这时间守宫墙的人都下来吃饭,长生挑的那处宫墙也偏,修着墙梯,谢忘之撩起裙摆,勉强还能爬上去。

    平常一日里不知道要看见宫墙几回,等真的爬上去,夜风拂面,才知道感觉不一样。这是她第一回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大明宫地势高,谢忘之又在宫墙上,极目远眺,能俯瞰整个长安城。

    她在视野里规划,一条条大道划分,从丹凤街到朱雀大街,东市西市今夜闭门,谢忘之越过一个个坊,看见星星点点的灯。那些灯亮在一家家一户户的门口或是窗里,汇成长河,蜿蜒流淌在长安城里,像是天河落入人间。

    “真美。”谢忘之喃喃,“站在这里,就像变成鸟一样,飞在长安城的天上。”

    “对,像鸟一样。”长生说,“我以前爬上来,也觉得站在这儿就能变成鸟,风吹过来很舒服。”

    腊月里的夜风当然冷,但刚刚爬了这么多阶墙梯,鼻尖都渗出细细的汗来,吹着反倒觉得无比舒服。谢忘之没忍住,扭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长生迎风站着,身姿挺拔,夜风吹起他的发梢,细细的辫梢拂过肩头。他俯瞰着整个长安城,眼瞳是浅浅的琥珀色,万家灯火落在他眼里,比不上深处揉着的那一把碎金。

    “……真美。”谢忘之说。

    长生以为她还在感慨长安城,自然地转过头:“对了,等会儿到了子时,烟花起来,你还能朝着宫墙底下喊。”

    谢忘之一愣:“喊?”

    “对,就是往下,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这样不好吧?”谢忘之想象一下,觉得挺怪异,“太大声了,会吵着人的。”

    “不会。这地方高,传令都要用火,喊什么都听不见的。”长生说,“而且等会儿烟花很响,就算我站在你身边,也听不见。”

    谢忘之还是觉得古怪,摇摇头:“算了吧。”

    长生不强求,深吸一口气,对着夜风里的长安城喊话,年年都是这句,他非常自然:“我不想在宫里——我想去外边!外边——”

    这么看,他实在是一条好汉,说到做到,谢忘之惊了,茫然地看着他:“你……”

    “除了你,没人听见。”长生毫不在意。

    谢忘之看看底下的灯火,再看看四面空荡的高天,宫人们在更远的地方,守宫墙的人都不在。好像确实除了她,没人听得见,没人知道长生埋藏在心里的东西。

    她忽然有点心痒:“那……那我试试?”

    “好啊。”长生没意见,“你想说什么?”

    谢忘之看看底下,迟疑着,舌头都有点不灵活:“我……我想吃过门香!”

    这声只比她平常说话略响了点,远远算不上“喊”,但能走出一步也是好的,长生笑笑:“过门香?”

    谢忘之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要用的肉样数太多……宫里平常轮不到我们吃……我挺喜欢的。”

    想吃个什么而已,长生不嘲笑她:“等会儿可以再大声点。”

    话音刚落,像是应和他的话,今晚第一支烟花窜上天空,在天幕上炸成绚烂的花,瞬间开到极致又瞬间凋零,每片花瓣都变成坠落的星辰。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各色的烟花直上云霄,天幕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宫墙巍峨,天空高旷,这是谢忘之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烟花,她听见耳边烟花炸开的声音,看见漫天星辰坠落,守在大道上的孩童欢呼雀跃。

    她愣愣地看着烟花,无端地想要落泪。

    “长生,长生!”谢忘之忍住眼泪,扭头去叫身边的少年,开口时感觉夜风吹过唇齿,但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长生当然也听不见,他也在看烟花,眼瞳里是无数星辰。

    谢忘之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学着长生先前的样子,冲着底下喊:“我想吃过门香!要新炸的——”

    这一声用了挺多力气,但她耳边依旧只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她觉得嗓子发麻,却一点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偷偷看了长生一眼,他显然也听不见,甚至不知道她在喊。

    谢忘之放下心,迎着夜风,继续喊。

    “我讨厌太子妃——”

    “我不想再去送膳了!我——只想做点心——”

    “我——不想——回家——”

    有的没的瞎喊了一气,谢忘之舒服了,虽然一句都听不到。喊话太费嗓子,她有点累,微微喘着气,稍侧过身,遥遥看着长生。

    长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稍远处,像是把地方腾出来,留给谢忘之,让她能随心所欲。他站在宫墙上,高高的宫墙分割天地,天上烟花,人间灯火,他像是既归属于天又归属于地,又像是哪儿都不属于。

    谢忘之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轻声开口,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震颤,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想……我想让这个人开心。”

    一大捧烟花在她身后骤然炸开,女孩身披星光,眼瞳里倒映出眼前的少年。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刹那间虔诚如同信徒。

    **

    看烟花时很开心,喊话也开心,等回尚食局,谢忘之就觉得不对了。毕竟来回这么长一条路,腿酸得不像是自己的,嗓子还疼,谢忘之和长生道完别,拖着腿回屋,想给自己倒杯温水缓缓。

    屋里没点灯,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点亮蜡烛。灯刚亮起来,她发现另一面的榻边有个人影,一惊,过了会儿才看清是姚雨盼。

    “雨盼?”壶里的水还温着,谢忘之翻出蜂蜜拌匀,“你怎么回来了?”

    姚雨盼看着谢忘之喝温水,顿了顿才答:“……没什么。”

    温水入喉,谢忘之觉得舒服点,扭头看看姚雨盼,发现她面色煞白,略有些紧张:“雨盼,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含象殿遇见什么了吗?”

    她拖着腿走过去,姚雨盼反倒惊慌起来,视线游移:“没什么,真没什么。我就是……过年了,回来看看你和寒月。”

    “寒月不在,她会做酸汤,酒后喝正好,这会儿肯定很多贵人催,恐怕得再过小半个时辰才回来。”谢忘之犹疑片刻,不逼姚雨盼,“你呢,在含象殿好不好?”

    “……都好。”姚雨盼吞咽一下,看着面前的女孩,“忘之,我刚刚看见,有人和你一起回来的。他……是谁?”

    第24章 问名

    姚雨盼一直觉得,她实在是没什么用。

    她是长安城外的农家女,靠天吃饭,难免有时吃不饱穿不暖,但总也是自由的,不用看人脸色过活。宫里的日子哪儿有那么好混,但凡在外能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入宫去伺候人。

    然而阿娘病重,医馆收的诊金倒是不多,但开的药一副比一副贵。要治,那就得拿出银子来;不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阿娘死。

    恰好那时候开春,正是小宫女进宫的时候,姚雨盼想想病榻上的阿娘,再想想家里等着吃饭的弟弟妹妹,心一横,混了进去。她样子端正,人也听话,没被筛下去,还拿了银子回家,从此进了宫门,再没有见过家人。

    她在家时帮不上什么忙,在宫里也是一样。姚雨盼也想过往上爬,夜里缩在被子里偷偷摸摸,想着若是能当上女官,寄回家去的银子能多几钱,但她毕竟农家出身,前十几年都在田间地头,闷头干活她会,真要和人打交道,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宫里的日子真的这么难过,别人是“过”,她是“挨”。

    然而,机缘巧合,她见到了清思殿的七殿下,姿容冷丽的美人,不笑时像是尊玉雕。从他手里接过玉坠时,姚雨盼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隔着什么,摸了摸这辈子不敢奢求的东西。

    她不是喜欢七殿下,她知道自己农家出身,一个小宫女而已,配不上他。但她心里也藏着一点隐秘的心思,她想再见见七殿下,想和他说话,哪怕一句也可以。

    可是她不敢。姚雨盼只敢在被子里回忆,咀嚼着宫里唯一的一点欢喜,但是与此同时,谢忘之坦坦荡荡混不在意,说做粥就做粥,都没和她们商量,直接把粥送了出去。

    姚雨盼想,她有一点嫉妒谢忘之了。但这不是谢忘之的错,是她自己的错,石曼晴前车之鉴,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变成石曼晴那样的人,所以萧贵妃递话时她忍着恐惧答应,搬出尚食局。

    含象殿和尚食局不一样,萧贵妃精致雍容,含象殿也是如此,每个人看着都对姚雨盼很好,但笑都不是真的,像是个化在脸上卸不掉的妆。今晚萧贵妃照例去陪皇帝,含象殿里管得不严,姚雨盼偷偷跑回尚食局,在屋子里缩着,才觉得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她没敢点灯,缩在榻上,偷偷透过窗看外边宫人来来往往。然后,她无意间看见了谢忘之,还有她身边的少年。

    少年一身小内侍的青衣,披着长发,细细的辫梢绕过肩头,在肩前微微颤动。清思殿的七殿下背着手,一路跟在谢忘之身边,和她说话时微微弯腰,几乎要贴到她耳边。

    除夕夜整宫都挂了宫灯,少年和女孩沿着正红的宫墙行走,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幅剪影。

    姚雨盼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般配”,她浑身发颤,在谢忘之进屋后,忍不住问:“忘之,我刚刚看见,有人和你一起回来的。他是谁?”

    谢忘之哪儿知道姚雨盼为什么问这个,老实回答:“是我在宫里认识的内侍。上回萧贵妃爱吃透花糍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

    “……内侍?”

    “嗯。”谢忘之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前因后果忽然连起来,姚雨盼一阵悲凉。

    竟是如此,原来七殿下和谢忘之早就认识,那个冷丽如同玉雕的少年在谢忘之面前,甚至愿意演个小内侍。红封里的赏银、意外拨来的银丝炭,哪里是七殿下怜悯她啊,不过是因为谢忘之和她同屋,她才能蹭到这么一点点欢喜。

    她闭了闭眼,忍住眼泪,“忘之,我……我有件事儿想求你帮忙。”

    “这么生疏干什么,直接说吧。”谢忘之丝毫没有发觉,含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都过年了,我想给家里寄些钱,给我阿耶还有弟弟妹妹买刀肉也好。”姚雨盼摸摸手里的小布包,“但是月例还没发,我这边只有些萧贵妃给的赏……”

    谢忘之懂了。宫人给家里寄钱理所应当,直接把攒下的月例拿去就行,自然有出宫跑腿的内侍会把钱寄到,当然意思意思总得给点东西。但宫里也要花钱,月例其实攒不下多少,多半还是得靠赏赐。

    若是赏的银子,入簿对一对,寄出去就行了;麻烦就在于赏的镯子玉佩什么的,得先托人换成银子,再送去家里。玉这东西价钱又不定死,全靠内侍一张嘴,背地里偷偷贪点也是有的,要是运气不好,撞见个胆儿大的,说这镯子只值一钱银子,这口气也得吞下去,要不然就别想着给家里寄钱。

    姚雨盼性子软,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以前也没干过这事,谢忘之猜她是害怕。无非是去内侍省跑一趟,还能顺便找长生,她应下来:“好,我帮你。不过赏下来的东西能换多少钱,得看那边的意思,我不好说。”

    “不要紧,多少都行。”姚雨盼把布包递过去,“里边就一只玉镯、一对银簪,还有一对珍珠耳铛。”

    萧贵妃还挺大方,谢忘之打开布包看了看,确实是这几样东西,她把布包原样系好,小心地放进榻边的柜子里锁上,回头问姚雨盼:“那你在含象殿,有什么打算?”

    姚雨盼没想过,抿抿嘴唇:“……先这么着吧。贵妃娘娘人还算好,给东西也大方,我能攒些钱寄回家就算是好运了。我后边还有几个妹妹,我总不能让她们也来做宫女。”

    谢忘之“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姚雨盼也说不出话,憋了一会儿,起身:“那我这就走了……”

    “寒月还没回来呢。”谢忘之一愣,“要不再等等?我去弄碗甜汤给你。”

    看她真要去小厨房,姚雨盼连忙拦住:“……不用了。我是偷跑出来的,也不知道那边的规矩,还是先回去了。就和寒月说一声吧。”

    含象殿那边确实不熟,谢忘之总觉得姚雨盼有古怪,但又挑不出哪儿不对,只能点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

    姚雨盼胡乱点点头,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看着她渐渐跑远,谢忘之愣了一会儿,没想出来什么,只能挠挠脸,坐回自己榻上。

    **

    答应人的事儿不能拖,第二日谢忘之就带着楼寒月的小布包,另做了一笼点心,去了内侍省。

    她运气还算好,今儿管这个的是以前见过的少监。这少监人不坏,也不贪,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和善,就是话多,记个账的时间能说一堆话。

    “哎哟,这镯子好,这坠子也好,从哪儿来的?”少监对着光依次看过去,记在簿子里,“我算算,总共十两银子,你看行不行?”

    谢忘之不懂玉价,但她信少监,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封,隔着台子递过去:“好,那就麻烦您了。这是辛苦钱。”

    直愣愣杵过来这么一个红封,少监哭笑不得。到他这个位置,又在这个行当上,拿点辛苦钱再正常不过,但也没有这么明晃晃的,台子后边的女孩还一脸天真,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像是浑然不觉在干什么私底下的事,只以为是规矩。

    少监在心里叹了口气,全当做好事,把红封推回去:“行啦,又不是你的东西,宫里谁不是替人办事?今儿就算卖你个面子,大过年的,留着给自己买糖吃吧。”

    “我的面子没这么值钱吧?”好在还有一笼糕点,谢忘之把食盒放上去,打开盖子,“那这个给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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