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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巧儿乖巧的应了,手脚麻利的点了火,挑了熟膏到烟枪里,用烟灯将枪斗里的膏烧到冒泡儿。

    烟烧好了,周秀接过烟枪,吩咐巧儿:“你出去,小孩子家不要闻这个。”

    巧儿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去了门外,一边守门,一边翻花绳,瞧着真是一团孩气。

    娇杏嗤笑道:“又作什么怪?她也是迟早的事儿,这丫头马上十二了吧?满了十二,不得去伺候客人?不得亲手烧烟?客人兴致上来了,不得陪着抽两口?”

    “我乐意叫她出去,你管的着么?”周秀烦躁的堵了一句,拿起烟枪,不理人了。

    见到这一幕,秦慕嘴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比容真真看得清,这个昔日的老同学,已是不可挽救的了,身子堕落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心也认了命。

    或许就像周秀说的那样,快快活活的过上两年,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可容真真看着那张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的脸,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样,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吸着大烟。

    他用的烟枪,从最初的福寿琉璃烟枪,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银烟枪,再到劣质的竹制烟枪……他死的时候,只剩一把骨头,还捏着烟枪不撒手。

    她沉默着站在那里,听见娇杏带着几分艳羡道:“这么纯,怕是洋土?”

    这个地方,令人憋闷,让人窒息,容真真想抬脚就走,却又不肯就这么死心,不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

    门外巧儿在翻花绳,客厅里,周秀吸着大烟,秦慕在看报纸,娇杏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唯有容真真坐立难安。

    “我记得你上次说有几道算术题不会做?”秦慕突然开口,“还记得题目吗?我给你讲讲。”

    在这样的氛围中,秦慕倒显得泰然自若,一点儿不受影响。

    容真真神思不定的坐在他对面,听他讲题,可事实上,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秦慕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讲题,只是为了分散容真真的注意力,他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一副神情恍惚,伤心欲绝的样子,看着让人不太得劲。

    “你怎么还有心思给我讲题呢?”容真真忽而喃喃问道。

    他们到这种地方来找昔日同学,亲眼目睹她深陷泥潭,亲眼看到她旁若无人的吸大烟,还见到一个女子被打到流产……他为什么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秦慕淡淡道:“见惯了。”

    家里有一个作妖的母亲,他什么可笑的事没见过?最初他也震惊,他也不可置信,可到后来,他都快麻木了。

    反正不就那么些事儿吗?能解决的,就想办法收拾残局,不能解决的,就想办法让自己看开。

    这世上,除了生死,还能有什么大事?

    人生在世,破事一堆,你将其看得比天还大,它就沉重得无法背负,你若不萦于怀,它自云淡风轻。

    周秀神智渐渐清醒后,容真真还是没能与她说上话,因为巧儿来传话了:“姑娘,妈妈叫你去前头呢。”

    周秀冷淡道:“带我去梳妆。”

    她转头面向另外三人:“恕不奉陪了。”

    娇杏不满道:“他奶奶的,来你这一趟,连口茶都没得喝。”

    “下次你来,我叫你喝个饱。”周秀才不给她好声气。

    娇杏怒目而视,啐了她一口:“我呸,老娘缺你那两口茶。”

    周秀没在茶的问题上继续与她争吵,她知道怎么说话能起效,“帮我把人送出去,别叫鸨子撞见了。”

    “凭什么……”娇杏还没把话说完,周秀就打断了她。

    “我给你介绍客人。”

    听到这句话,娇杏转怒为喜,连忙道:“要出手大方的。”

    周秀半是嘲讽半是冷笑:“我那儿没有出手不大方的。”

    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容真真一眼,嘴角微动了几下。

    容真真看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说:“真真,别可怜我。”

    娇杏是个很讲信用的人,一路将两人送出了榴花胡同,容真真同她道了谢。

    娇杏说:“你谢什么,婉红要介绍生意,我这趟买卖做得值。”

    她显然是打心底里这么觉得的,容真真看着她哼着模模糊糊的下流小曲儿,轻摆着腰肢,手腕上的白绢飘啊飘,高高兴兴的回到了胡同。

    这时秦慕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容真真望望天色,的确不早了,先前竟然没有察觉,这片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活埋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周秀不算惨啦

    有谁看出娇杏是谁了吗?

    第45章

    暮色沉甸甸的落下来,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白日出摊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要摆夜市的却刚把棚子支起来,拉黄包车的载着一位或两位客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拉最后几趟生意……

    两人走在街上,气氛凝滞,都默默无言的沉思着。

    直到闻到了一股香气,容真真才勉强回了一点神,她顺着香气望去,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小摊。

    她这才发觉,一下午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看看旁边的秦慕,她开了口:“劳烦你今天陪我走了一趟,请你喝碗豆花。”

    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锅下的炉子烧得正旺,锅前站着一个身量挺棒的小伙儿,正在那里忙活,火光映的他脸上一片通红。

    见有客人来,他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热情招呼道:“客人来碗热豆花?等等……你是……”

    虎子定睛看了两眼,惊喜道:“福姐儿,是你呐,好久不曾相见。”

    容真真也微笑道:“我也许久不曾见你了,陈三叔呢?”

    她四下打量一眼,没见到虎子他爹,只看到一个肚子微凸的年轻小媳妇,该是有了身孕。

    “我爹出白摊,卖些热茶,可光卖茶也养不活这一家子不是?这不,我同小翠就出了晚摊卖豆花。”虎子解释了一句,又指着那年轻小媳妇道,“小翠,我媳妇。”

    他扯嗓子招呼一声:“小翠,过来认认人。”

    小翠刚将两碗豆花端到客人桌上,闻言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赶了过来。

    容真真见了小翠就觉得面熟,她听虎子说:“这是我媳妇,桂花胡同的小翠,咱们小时候都一块儿玩过。”

    这下她想起小翠是谁了,她记得有回同胡同里的小伙伴们去捡煤核,那时正是冬日清晨,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就说到了小翠,那个从小立志要生三个儿子的小翠,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一块儿玩的记忆,容真真倒是不记得了。

    小翠很热情的同她打了个招呼,又看了旁边的秦慕一眼,迟疑道:“这位是?”

    容真真同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同学,秦慕。”

    秦慕适时点头,微笑致意。

    到底是打富贵里长出来的少爷,他一举一动看着就与旁人不同。

    虎子两口子都有些局促,别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吧?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静默了片刻,小翠忙笑道:“都是有大本事的读书人呢,赏脸来吃碗豆花,咱们这小摊子也生光,虎子别的不成,做豆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很快,容真真两人被引到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矮桌上坐下,面前摆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满满的一碗,散发着香而美的味道。

    容真真浇了一大勺辣子,绿的小葱,红的辣子,白的豆花,混在一起,如雪地里的红花与碧叶,开得热热闹闹,叫人看了欢喜。

    热的豆花下肚,一线辣气沿着喉管到了胃里,暖乎乎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汗水肆意流淌,体内的郁气似乎也一并被带走了。

    秦慕慢条斯理的吃着,可额上也冒着亮晶晶的汗珠。

    天不知是什么时候黑的,棚子里点了几盏小小的油灯,发着昏黄的光亮。

    年轻的少年与少女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在一片飘渺的白汽中,借着这一捧热气,暖暖空而冷的胃。

    吃完豆花要离开时,虎子说什么也不收钱,秦慕掏出几张小钞,压在碗下,同容真真快步走了。

    身后虎子还在喊:“快拿去,不收你钱,我难道连两碗豆花都请不得了?”

    可那两人已经走远,连身影也不见了。

    虎子看着几张票子,连声道:“怎么好收福姐儿他们的钱?”

    小翠道:“收了也就收了,下回他们来吃,多送两个小菜也就是了。”

    “只得如此了。”虎子把钱收进兜里,还在琢磨着刚才遇见福姐儿这事,他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福姐儿那位同学。

    想着想着,他一拍脑门,“嗨,我记起来了。”

    小翠纳闷道:“你记起什么?”

    “就是福姐儿那同学。”虎子解释道,“我爹以前在秦公馆做事,我见过那家的小少爷,就是他!”

    小翠道:“怪不得我看他不像常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是啊,富贵少爷就是与咱们这些老百姓不同,不过,秦公馆似乎已经败落了,佣人全都遣散了,听说原先的秦公馆里都住了新主人哩。”虎子一脸唏嘘。

    “你没听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败落,也比咱们强,快别替人家操心了。”

    “说的也是。”虎子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老婆的肚子,担忧道,“小翠,你还有身子呢,快去坐着歇歇吧。”

    小翠摇摇头,“肚子还不重,再说了,我去歇着,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这厢两口子和和气气,忙忙碌碌的在做生意,那厢秦慕二人也回到了院子。

    容真真开了锁,扶住门框,同秦慕说话:“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睡吧。”

    “容真真。”秦慕叫住了她。

    容真真抬眸看向他,秦慕的神色在朦胧的月光中辨不太清,她听见他说:“周秀那里……你暂且不要管了。”

    “为什么?”

    “你管不了,你没法赎她出来。”

    “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总会凑够的。”容真真坚定道,她从没改过自己的决心,“她曾经救过我,如今,轮到我去救她了。”

    秦慕问道:“你想过没有,她到底愿不愿意你去救她?就算救出来了,她又如何顶着世人的闲言碎语生活?”

    容真真沉默了一会儿,“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我只是想让她多一个选择,就算真的到了那天,她不愿同我离开,我也接受。”

    这回轮到秦慕沉默了,良久,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另外,我依旧不建议你太早把她救出来。”

    他冷静道:“其一,你一个年纪轻轻却又无权无势的女孩子,花几千大洋为一个当红姑娘赎身,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到时候自身难保。

    其二,你没办法庇护她,你今天赎她出来,她的父母家人明天就能把她卖了。她呆在楼子里,反而是最好的选择,除了名声不好听,会受些委屈,就没什么别的坏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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