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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她气势汹汹,言之凿凿,旁人顿时都被她镇住,不敢再说话。虽说宫里宫外都说嘉惠后形同弃妇,但嘉惠后去世好几个月了,按理说就算不立新后,内宫也该定下人选了。可迟迟没有消息,谁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呢?也许还念着旧情呢。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讨论梅花糕和牡丹酥嘛,沈姑娘快别生气了。”有人站出来缓和气氛,沈浵却拂袖离去。

    众人讪讪的,也无人敢再提起这个话题。

    过了会儿,高南锦才返回来,神色如常地谈笑风生,之前的那个插曲,好像被刻意遗忘了。

    后院的女人们异常热闹,前堂的男人也没闲着,互相斗个酒令,聊着朝堂上的事。谢云朗虽是主人,但他一向孤傲,席间全靠沈光宗等年轻人活跃气氛。沈光宗喝到兴头上,想起今日的正事,左右看了看,裴延怎么不见了?他明明把人拉来了,要给妹妹瞧瞧,这一转眼的工夫跑到哪里去了?

    他辗转到了后院,四处没看见裴延的踪影,只看到青峰坐在一棵树下打盹。

    他走过去踢了下青峰的腿:“醒醒。”

    青峰一下子跳起来,大喊道:“什么人!”

    “你们侯爷呢?”沈光宗揉了揉耳朵问道。

    青峰瞪大眼睛:“原来是小侯爷啊。刚才有人来找我们爷,说要跟他单独谈谈,我就没跟着。这会儿大概是在谈事吧。小侯爷找我们爷有事?”

    沈广宗当然不敢说明目的,就打哈哈:“没事,喝酒时没看到他,就出来找找。一会儿他谈完了,让他赶紧回宴席啊。”

    秦峰点头应了,沈光宗转身离去。

    裴延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听到沈光宗走了,才示意旁边的人继续。这人是他曾经的部将,之所以说曾经,因为这个部将如今在徐器手底下做事,这回是帮着徐器来做说客的。

    “侯爷,您想想看,徐都督在宫里有庄妃这层关系,圣眷正隆。只要您肯跟他合作,不仅皇上不会再忌惮您,想着收回您的兵权,还会把山西和陕西两地放心地交给您镇守。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裴延道:“条件?”

    部将似乎有点难开口,低声说:“徐都督此次在西北办事不利,引起哗变,为了服众,只能斩了几个闹事的将领。希望侯爷能够出面平息众怒,不让徐都督获罪于上,那么徐都督自然会设法让皇上放您离京。”

    裴延看着他,那部将心虚,往后退了一步:“末将只是照实将徐都督的话转达。”

    “你让我拿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换自己的荣华富贵?”裴延冷冷道,声音越发沙哑,“你当我是什么人!”

    部将连忙单膝跪下:“我们深知侯爷的为人,也明白您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侯爷,如果您再不回西北,那里只会有更多的伤亡,绝不仅仅是哗变或者动乱这么简单。瓦剌和鞑靼一直虎视眈眈,徐都督都守不住,换了别人呢?如果您不答应皇上的条件,他会放人吗?”

    裴延沉默。他的确有时间跟裴章慢慢周旋,可是西北却等不了。

    “徐都督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他的建议,末将告退!”部将抱拳,恭敬地退了下去。

    裴延负手站着,旁边就是一个很大的湖面,因为临近汤泉的源头,所以冬日也没有结冰,泛着粼粼的水光。昆仑从大树后面走出来,对裴延说道:“他说的,有道理。”

    裴延不想向裴章低头,更不想娶一个当摆设的女人进侯府做主母。他们君臣之间博弈了这么久,不可能因为一个徐器而打破平衡。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被人胁迫,与虎谋皮。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水边有人惊呼。

    原本沈潆觉得宴席待得压抑,跟魏令宜说了一声,出来透透气。这湖并不是很大,但湖水清澈。她蹲在湖边,仔细看了看水中倒映的容颜。

    她从前的长相最多算清秀,所以处处被徐蘅压一头。裴章喜欢的,也是徐蘅的柔顺和美貌吧?而这沈三姑娘不愧跟徐蘅是表亲,容貌颇有几分神似,生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关键是年轻,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还记得长信宫的铜镜里看见那个枯槁的自己,与如今真是天壤之别。她绝不会再活成过去的模样。

    沈潆正沉浸于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一阵风吹过,把她腰间的手帕吹了出去,落在水里,打了个转。

    她伸手够了够,没有够到,有些懊恼。

    不过是条帕子,丢就丢了吧,谁让自己不小心。她这样想着,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个人,猛地吓了一跳,险些掉进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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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写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每个人都有所处的立场,以及因为身份做出的选择,所以好坏不要太早下结论哦

    第20章

    沈潆没想到在谢家的别院会遇到霍文进,大吃一惊,往后倒退,脚跟踩在了岸边,失去重心。

    “小娘子担心!”霍文进叫了声,顺手按住了沈潆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沈潆立刻挣脱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里?我的丫鬟呢?”

    霍文进嘿嘿干笑了两声:“我的手下看着呢。你一个人在湖边做什么?我可是瞧你好久了。”

    他得知今日谢家在别院设宴,但没有邀请他,心里非常愤怒,索性不请自来。他趁乱溜进来之后,也不急着去宴席上露脸,而是自己四处逛了逛,没想到就遇到了沈潆。这姑娘也是有意思,对着湖面自照半天,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霍文进觉得自己够自恋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自恋。

    “现在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霍文进反问道。今日谢家的宴席请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一个妾室出现在这里并不合时宜。而且这姑娘不像几个月前唯唯诺诺的,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莫非做了裴延的妾室,胆子也变大了?

    自从慈恩寺被裴延搅了好事之后,霍文进就一直怀恨在心。当初他进宫告诉太后,想要这个姑娘,太后也答应了,可最后这姑娘还是被抬进了靖远侯府。他为此气结,又无可奈何。谁让裴延有本事,而自己只是个混混呢。

    何况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事,无人可以更改,他也就算了。

    对他来说,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曾朝思暮想,得不到也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沈潆不想跟他多言,转身欲走,霍文进伸手拦在她面前:“小娘子,别急着走啊。数月不见,我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肩上一重,双腿差点跪在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他龇牙咧嘴的,想把肩上的那只手扒开,膝盖弯又被猛地一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沈潆正不知如何摆脱霍文进的纠缠,看到裴延出现,犹如见了救星,连忙跑到他的身边:“侯爷救我!”

    裴延伸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人护在怀中,接着一脚踏在霍文进的肩上。

    霍文进气得大叫:“裴延,又是你!你还敢动手……哎哟!”踩在他肩上的脚又用力地碾了几下,简直要把他踩进土里。

    沈潆有些被裴延的凶狠吓到。他虽然没开口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要置霍六于死地的模样,就像一匹护着食物的孤狼。她要他救,他就真的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似乎还要帮她出口恶气。

    “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救我!”霍文进冲着林子里大喊,再没人来,他估计要被裴延给弄死。

    霍文进的手下们正看着红菱和绿萝,听到叫声,欲过来,却被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结着发辫的壮汉,手臂比他们的腿还粗,需仰望才能看见他的头顶。他喘气如牛,发出一声低吼,吓得他们都不敢动弹。

    裴延认定了这次要给霍六一个教训,好叫他长长记性。可霍六的叫声太大,惊动了前堂后院,隔着一个湖,众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沈潆眼看要无法收场,轻轻扯了下裴延的袖子,说道:“侯爷,算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把事情闹大,大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裴延这才把脚从霍文进的肩上拿下来,霍文进的胳膊已经疼得抬不起来,趴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青峰站在旁边,感同身受地摸了下自己的肩膀,这没十天半个月恐怕好不了。他本想着过来劝劝的,毕竟他们不能老跟霍家结梁子。但一看到沈家三姑娘也在,便知道霍六又打她的主意,难怪侯爷生气。

    裴延对着青峰打了几个手势,青峰点头道:“爷先走吧,大夫人那边我自会去说。”

    “裴延,你给我等着!”霍文进一边呻.吟,一边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裴延不理他,更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在他手背上踩了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

    谢云朗坐在堂上喝茶,为了看热闹,堂上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他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返回来的人议论:“刚刚那个是霍六公子吗?分明没请他,他怎么跑来了。”

    “霍六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只是他怎么又招惹了靖远侯……”

    “还不是他去纠缠靖远侯的那个妾?这家伙越发色胆包天,什么人都敢调戏。”

    “你们还别说,那个妾生得真不错。她往男人的怀里一钻,再来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可比那些端着的名门闺秀有趣多了,哥儿几个说是不是?”

    男人们哄笑起来,又说了些不干净的话。谢云朗觉得跟这些人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时间,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休息了。他走进房间,刚把外裳脱下,贴身的小厮书墨就在门外说:“公子,东西已经修好了。”

    “进来。”他淡淡地说道。

    书墨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放在屋中的花梨木长桌上:“夫人说宴席结束了,她送送客就过来。”

    谢云朗仿佛没听见,只看着桌上的东西。

    书墨知道公子想要一个人静静,就退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谢云朗起身走过去,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有些年头的画,已经重新装裱过。他解开系绳,慢慢地把卷轴展开,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她是想表达这个吧?

    画中人分明是自己,而他却错认了作画的人。

    “淡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清风梳柳色。”他的指尖划过那几个漂亮的字体,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何德何能,当得起这几个字?他一直以为高楼上弹箜篌的是高南锦,敬慕祖父诗画的是高南锦,而画这画的也是高南锦。安国公嫡长女不过是个欺世盗名,贪慕虚荣,一无是处的贵女。

    她缠着自己,说要讨教学问,不过跟那些只爱皮囊的庸脂俗粉一样,他当然不屑一顾。后来父亲得知她的身份,竟还动了心思,想跟安国公府联姻,被他严词拒绝。

    直到他娶了高南锦,无意间看见高南锦写的家书,认出她的字跟画上的不同,才真相大白。

    他大错特错了。

    高南锦从未说过画了这幅画,更不知道这画被她哥哥献宝似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是自己想当然,先入为主,错认作画的人,娶错了人。

    他从高南锦那里知道,原来那个人也会弹箜篌,并且技艺十分高超。她并不想嫁给定王和永王,而是被她父亲逼迫,不肯从,高南锦才替她弹奏。她是真的仰慕祖父的诗画,曾想拜在祖父门下,一直未得偿所愿,才想向他讨教。

    是他的偏见和傲慢,让自己错过了她。

    如果当初他极力促成那门婚事,父亲一定会争取,凭借谢家的名声和父亲的权势,未必是厉王娶了她。如今,她便不会是个已经作古的皇后,还是那个追着他,画这画的天真少女。至少,他会护她一世周全。

    谢云朗收紧了手指,眼角微微地跳动。她的死,他何尝没有责任?

    那日,他把太医院的钟天问灌醉,从钟的口中得知,皇上派人暗中寻找治疗皇后的方子,并且已经有了眉目。只等来年开春,就会有转机。他信了钟天问,更相信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按兵不动。可连冬天都没等到,长信宫的灯火便已熄灭。

    这就是他不肯听从父亲的话,离京的原因。

    他要查清她的死因,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叫那个人付出代价。这是他给曾经愚蠢的自己的惩罚,哪怕赌上仕途,也在所不惜。

    谢云朗把画卷起来,重新放回锦盒里,并且把它妥当地放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暗格中。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他重新躺回罗汉床上,说道:“进来。”

    高南锦走进来,站在他身后,看见他面朝里,眼神黯了黯,仍然打着精神说道:“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怎么也要把宾客送走才是。今日那个霍六公子不请自来,靖远侯又将他收拾了一顿。我看他伤得不轻,就先将他安置在府中的厢房,还请了大夫去看。郎君若得空,不妨也去探望。毕竟他在太后面前……”

    “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谢云朗淡淡道。

    高南锦耐着性子,坐在罗汉床边,伸手搭在谢云朗的肩上:“如今谢家不比从前了,你在朝中也是艰难,我父亲又是个清官,帮不上什么忙。你可得结交一些世家子弟,好为将来铺路。不留条后路怎么行……”

    谢云朗轻轻地避开她的手,说道:“我说过,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往后这样的宴会,不要让我来了。吏部乃六部之首,老尚书快要致仕,部内诸事都压在我一人身上,脱不开身。”

    他的口气很平静,甚至听不出喜怒,但高南锦就是能感受到他的冷淡。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是她出嫁时憧憬的那样,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因为错认画画的人而娶自己?可她又是真的喜欢他,这种喜欢,卑微到尘土里,足够让她放下自尊。年少的她太有自信,以为经年累月,朝夕相对,他一定会爱上自己。毕竟自己哪都不差。

    可他只是称职地做着一个丈夫,除此之外,无法再奢求更多。

    她还要费尽心力地在外人面前演自己多么幸福美满,尤其是在阿潆的面前,不敢流露半分情绪。这何尝不是种折磨。

    “我知道你怪我没能护住阿潆,可她病成那样,太医院早就说她无药可医,只是拿珍贵的药材一直吊着命。我每回去看她,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已经隐隐能觉得……”

    “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呢?”谢云朗忽然幽幽地开口。

    高南锦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嘴巴,片刻后才道:“你为何这样说?可是你找到了什么证据?”

    谢云朗看着罗汉床的围屏,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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