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眼前熟悉的场景,她记忆深处,被埋藏的、许久未忆起的过往,也渐渐被唤醒,浮现脑中。
与此时目之所见重叠融合,分毫不差......
一个是她自己,二十万年前的模样,略显生涩。一个是女娃,那般稚嫩娇俏......
不对!!
帝溪眯眼打量,那女子身形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但模样不对,那是....
帝溪惊得瞠目,那是楠艾的样子!
当初拂墨带她来巫山治疗时,也是这般女孩身量和模样。远远看去,因对场景过于震惊,她下意识将那看成了女娃。
确切的说,那是楠艾的神识,在自己的梦境里演绎着被激发出的记忆场景。
所以即便这场景中女娃的模样是楠艾,但人物和事件是对的,记忆也是女娃的。这难道说明......楠艾就是女娃?!
这般揣测令帝溪猛地一吸气,这口凉气顿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
惊骇到难以置信!
如若楠艾不是女娃,这八重幻梦术中封印的记忆怎会同当年女娃所历之事如此吻合?而楠艾又怎会在梦中将自己带入为女娃的角色?
再如何不可思议,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镜中的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这许是楠艾前世为女娃的证据。
帝溪艰难地想平复情绪,可这般惊愕的事实令她如何也难彻底冷静。倘若拂墨知晓楠艾是女娃的转世,他定然再不放手,一生守护!
甚至......甚至会与她成婚!因为他喜欢楠艾!
帝溪两手蓦然攥得紧,片刻又缓缓松开,此时不由庆幸拂墨未进入到第八重梦境,他暂且不知晓楠艾和女娃的关联,她仍有机会阻碍他们相认,扼止这一切的发生。
将楠艾的神识带出梦境,并彻底消除她潜意识唤醒的部分记忆,这于她易如反掌。但顾虑的是,下一次若是再无预警地触发楠艾某些记忆片段,突然间清醒地记起了什么,只要同拂墨道出只言片语,他决会猜得明白。
帝溪目光骤冷,盯看镜中的楠艾。
记得母亲曾说过八重幻梦术的缺陷在于术根,术根动摇,幻术则会受到影响,补救的办法有两个。
第一,在镜中找到术根,重新施术。可要想在楠艾所有记忆的场景找到术根的隐藏地,无异于大海寻针,她无法办到,况且她并不懂施展八重幻梦术。
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对这面封存记忆的镜子再设一道封印,从外部强行隔断楠艾进入的机会。即便术根动摇,楠艾或许能察觉到某些混乱的记忆,却无法清晰地回忆,即便神识来第八重空间,也无能为力,进不去。
帝溪沉思良久,终是决定带楠艾出来后,便施法在镜外设下结界,并对第八重空间施加一层幻术,将这面封印记忆的真实镜子彻底隐藏起来。
她没得选择......
曾煎熬痛苦了许久,如何再能眼看着拂墨将感情再次毫无保留投注在女娃身上?既然女娃已离世,他们之间过往的兄妹情也该逝去。她永远都没能得到他哪怕一瞬的温柔,而女娃却轻而易举让他倾注全部感情。
尤其,拂墨对楠艾的感情,超出当初同女娃的兄妹情谊,变成了男女私情。
怨念和嫉妒仿若带火的刺,挠得她心口溢血,疼痛难捱。
如此决定后,帝溪开始双手结印,先施法将楠艾的神识带离。
忽然镜中画面切换,女娃同她正一同站在木船边仔仔细细检查船身。
帝溪眸睫忽颤,施法的双手顿住。
那是——女娃离开厉山去往归墟的前一天。
*
只见女娃小小手掌拍了拍船侧,又用手指敲了敲船底,仍是几分担忧道:“溪姐姐,我想让拂墨帮我检查检查,他那般聪明,什么都懂,这船身坚固与否,能否扛得住海面的风浪,他定一眼就能瞧明。指不定还能帮我们加固一下。”
帝溪一听,忙阻止道:“不可不可!你若问他来,他就得追问你造船做甚,而他最听炎帝的话,又怎不会把咱们要去归墟的事供出来?届时炎帝如何都不会放你出厉山,还会让轩哥哥和拂默严密监视你。”
“不会的!”女娃摆摆手,保证道:“我若让拂墨保密,他绝对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就算是对爹爹也不会。他说过,只要是我的请求,他永远都不会拒绝。他才不会背着我去告状呢!”
帝溪听得她骄傲又得意的口吻,贝齿微咬,眼里划过一丝气恼。
女娃又想了想,提议道:“拂墨曾在归墟待过许久,不如我同他说说,让他带我们过去?这船也可坐三人。”
“不可!!万不能让他知道!”帝溪忽地拔高音调,两眼瞪大,似有几分惊慌。
女娃被吓愣,睁着圆溜溜大眼错愕望着她。
帝溪瞬间收敛神色,佯装对她不满道:“归墟的路径我已经同别人打听好朋友,朝着东海以东一路直走,穿过东极小海便是。且这船我已下河试过,好得很,你却疑虑颇多。我知道,你心里只信拂墨,从来都不信我这个姐姐!”
女娃连连摆手否认:“没有的,我一直都信溪姐姐的话!”
见帝溪别过脸不理睬,女娃愁得直抿嘴,真生气了?
女娃上前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歪着脑袋露出皓白小牙,撒娇道:“好嘛!我不同拂墨说,我只同溪姐姐一道去归墟,我最喜欢溪姐姐了。”
帝溪这才扭头看着她,只见她迎着春日的眼睛盈满了辉芒,嘴角扬起抹乖巧的微笑。
这样的女娃明媚生动。
而次日,她并未随女娃一同前往归墟。
*
帝溪默然注视镜中的动静,眼前浮现女娃同她在一起的点滴,她的一颦一笑。心中隐隐几分愧疚,不过一瞬,就被滋生的怨念吞没。
她曾很喜欢女娃的笑,喜欢同她在一起打闹嬉戏,却不知何时起,嫉妒渐渐占满她脑中。
其实她明白,一切都始于拂墨被炎帝带来厉山后。
随着时日增长,她嫉妒拂墨偏爱女娃,嫉妒女娃夺去了他全部的目光,连他那颗冰凉冷漠的心也只消融在女娃的笑靥中。
少刻,帝溪情绪尽收眼底,眼中恢复淡漠。
再不犹疑,她双手结印,双唇微启,一声声缓念楠艾的名字。
声音夹裹了神力,如在巍巍山顶的吟诵,荡彻峦林叠嶂,一道道的呼唤清晰洪亮地传达镜中。
此为唤魂,将沉浸梦中之人的神识唤回的一种术法。
镜中画面被声音震荡出阵阵如水般的波涌。
正有说有笑的女娃蓦地止住声音,左右观看,竖耳聆听。接着茫然看向天际,双眼忽而放空,直至无神。
“回来吧!楠艾......”
帝溪话音刚落,只见化身女娃的楠艾身影一晃,而原本安静停在树梢的一只青鸟忽然振翅,一人一鸟陡然消失。
镜中情景随之消散,须臾如墨一般漆黑。
转眼间,镜内场景便同其他镜子一样,呈现的是楠艾正躺在床榻上的画面。
楠艾的神识已离开了幻梦术的空间。
帝溪撤下幻眼,眼瞳恢复褐色。她手中结印未停,一刻不缓地封固这面镜子,再设下幻术将镜子隐藏。
***
帝溪眨眨眼,回到现实。
帝轩见她元神归位,上前欲问她情况,忽闻一声轻吟,转头一看,床上的楠艾眼皮微颤,缓缓睁开眼来。
“楠艾醒了!”
帝轩正惊喜着,就见一道黑影掠过,老祖瞬间就坐在了床头,目光焦急地定在床上之人。
楠艾睁了睁惺忪的眼,有些朦胧,脑袋也好似宿醉般的胀疼,令她不由蹙眉嘶了一声。
老祖见状,担忧地问:“怎的?哪里不舒服吗?”
楠艾这才发现老祖在旁边,迷茫地眨眨眼,视线不经意扫过床沿站着的帝溪和帝轩,一个神色冷淡,一个正欣喜望着她。
帝轩微微低身,好心情地揶揄:“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来,有人就得急翻天咯!”
楠艾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她这是在哪儿?
帝轩短短几句解答她疑惑:“你不小心陷入了梦魇,一直未醒。我们便带你来巫山让小溪助你恢复神识。”
陷入梦魇?楠艾闷头想着,可如何也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她晃了晃脑袋:“有些头疼,我想不起来。”
老祖伸手轻轻掌在她脸颊:“想不起来就别想,只是头疼,休息些时辰便好。”
他轻缓的话语带着安抚的力量,尤其此刻注视时,眼中蕴生柔光。楠艾心跳一快,被他触摸的脸颊蓦地就热了,不是因为他掌心的温度,而是来自她心间的热度。
她乖乖点头,嘴角却止不住翘出了喜悦的弧度。
而这番娇羞的春情萌动模样,如数落入帝溪探究的眼中——看来楠艾终究没管住自己的心!
帝轩见他们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又瞧了瞧一旁面色沉青的帝溪。他轻咳两声,说要随帝溪取两壶花酿,今晚几人在巫山痛饮一番,便拽着帝溪离开了屋子。
待屋中只剩两人,老祖手掌并未松开,流连在她脸颊,不舍移去,又忍不住摩挲几下。
楠艾哪受得住他这般若有似无的撩动。他是淡然得面不改色,可她只觉脸上热得要着火一般,四下更是安静得能听到她胸口如小野驹狂奔的心跳。
楠艾紧张地抿抿嘴,不敢直视,视线定在他鼻端,结结巴巴:“老祖,你的手......”
能不能移开......后半句她吞在口中,犹豫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这要说了,岂不摆明告诉老祖,她现下十分羞窘?心思不端?
“我的手怎么?”他口吻甚是无辜。
楠艾佯装不在意地扯着笑:“挺大的,哈哈!”
“哦。”老祖沉吟些许,撑开手掌,朝她的脸中间略移动几下,然后......
整只手掌罩在她脸上!
被罩得猝不及防的楠艾,整张脸都包裹在他掌中。两眼从他指缝透出视线,愣愣地眨着,呼吸都吓的屏住了。
他这是什么操作?!
“你的脸太小,所以显得我的手大了许多。”老祖很是认真地下了结论。
“......”
楠艾干笑都维持不住,老祖竟正儿八经地用她的脸丈量自己手掌宽度。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她眼里,意味不明说道:“这样包裹得刚好,很合适。”
楠艾听得懵,但他眼里忽而闪现的缱绻柔色可是明明白白。
她何曾在老祖眼中见过如此神色,犹如夜空融融洒下的月光,恰若轻羽一般掠过她心湖,触动起层层涟漪。
那注视着她的幽暗深眸,仿佛刹那变作清河地底的暗涌,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无法抗拒。
楠艾心头火苗咻咻耸动。此时温情脉脉,气氛合宜,当是倾诉告白的良辰吉时!
暗自深吸两下,她一鼓作气,微红着脸,双唇轻启:“老祖,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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