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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不只如此,整座酒楼仿佛凝固,所有人事物,皆被定在了这瞬间。

    原本的热闹纷腾一刹那鸦雀无声,十分诡异。

    唯一未受影响的老祖面无波动,这不是简单的禁锢术,而是上古的时空禁制术,时空术轻易不可施展,易扰运势,紊乱星象。

    纵观六界,能随心所欲施展此术的神仙寥寥无几。

    老祖眸子一转,望向左前方。

    “久逢旧友,可否小酌两杯?”一道清丽女声打破安静,如玉筝轻拨,莺莺低吟。

    话音刚落,清风微扬在他周身,前方身影凭空显露。

    女子踏风而来,风姿绰约。一袭艳绝的朱绯羽裳,裹着婀娜曼妙的身段。

    面容姣好、桃唇凤目,嘴边淡笑娇媚争花。

    第八章

    “许久不见......”女子轻步至老祖身旁。

    纤葱玉手轻搭桌面,盈盈含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红唇缓启:“拂墨。”

    亲昵唤着鲜少人知晓的名字,立显彼此关系匪浅。

    老祖眸光微凝,这许久未入耳的名字,萦绕耳畔时却瞬间幻化成久远的那一声声娇俏清脆的呼唤。

    古人已去多年,音色犹存耳边。

    他一刹收敛心绪,头也未抬,自若斟茶:“巫山景致不如人界?你还有此闲情来赏人界景观。”

    巫山有神女帝溪——前任天帝之女。

    帝溪对他的冷讽毫不在意,依然含着笑意:“你不也不远万里下界游走?怎就只许你来此解闷,却不许我随处寻乐?”娇软的调侃听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见他未应话,她眸子一睨,侧转身来,垂眸打量被定住的楠艾,几分揶揄:“稀罕事啊,你竟带个精怪出游人界。”

    老祖自顾饮茶,寂然不睬。

    “这具肉身做得可真精致,娇丽如含苞待放的桃花,肌肤细嫩得欲滴水。不知摸起来是否如所见的光滑?”说着这话,帝溪果真探手朝楠艾的脸颊伸去。

    指尖将要触碰,不过半寸距离,一团黑雾猛然袭来,阻隔在中间。任凭她运力,也穿不透丝毫。

    老祖冷声:“若无事便解了时空术离开。”

    帝溪意味深长觑了觑他,故作嗔怨:“不过想碰一下她脸,看看你捏的肉身如何,至于如此谨慎吗?未寒暄几句就赶我,真伤人。”

    她缓缓将手放下,阻拦的黑雾却未立刻散去,而是徘徊在楠艾身前,似保护。

    他竟这等紧张这只精怪?帝溪再次侧眼打量楠艾,此次可不像方才随意匆匆一瞥,而是从眉到眼细致寸寸地端量。

    柳眉明眸、靡颜腻理,的的确确是个姿色卓然的美人。

    难不成这肉身的面貌是依着身子里头的精怪模样做出来的?

    帝溪浅笑浮面,坐下来,支着额头问:“你一向对女子不甚有兴趣,更别说没什么道行的精怪。是怎的转了性子,收个女精怪,一时兴起吗?”

    听着她一口一个精怪,老祖面色不豫,反问:“你自认为很了解我?”

    帝溪微愣,随即自信满满道:“起码,六界之内,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

    老祖这才抬袖拂去楠艾身前的黑雾,不以为然道:“就因为相识最久?”

    “至少了解始于相识,彼此的交集越多,才越能触及对方的内心。纵观几十万载,你我交集不少吧。你的心事和所历经的种种,懂你者还有第二人?”最后两句她声音很轻,意味不明睇看他。

    老祖这才将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清清冷冷:“我同帝轩的交集岂不是更多。”

    帝溪听言,忽两手一拍,恍然道:“啊!我倒把帝轩忘了,想来于你而言,他才是最了解你的吧?”

    老祖抬手,黑雾绕在指尖,威胁道:“你是要我连同易容术和时空术一起解了,再把你扔出去,还是你自行解除?”

    帝溪一愣,随即耸耸肩:“啧!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经不起玩笑!”

    她指间掐诀,念个‘破’,身形如水微微荡漾,收势时,眨眼幻变了面容服饰:一身银丝收边蓝裳,竟是个美如冠玉的男子。

    原来神女帝溪有个孪生兄,名为帝轩,两人五官相似有七八分。帝轩身为男子多了几分阳刚之气,这秀丽容貌扮作女相来,尤其生得一双勾人心魄的百媚凤眼,任肉眼凡胎都瞧不出破绽。

    帝轩伸展手臂,给自己倒杯茶:“女子这般扭来扭去的姿态,着实费劲,没拿捏好倒被你一眼看穿。”

    “不是每个女子都似你那夸张地扭捏。”老祖话语不客气。

    帝轩笑得暧昧,指了指楠艾,挑着眉梢:“譬如这精怪,毫不扭捏做作,率真可爱深得你意?”

    “你是越发聒噪得令我耳厌!”老祖手掌拍在桌上,一阵气势如推波纵浪般从他掌间荡开,霎时袭遍整座酒楼。

    仿佛镜花水月的虚幻瞬息荡然无存,时空禁制术即刻解开。酒楼顿时恢复热闹,又是鼎沸之态,却无人察觉异常。

    而恢复意识的楠艾梗住了话,怔怔看着旁边出现的陌生男子,方才这里明明是空的?

    指着他,惊道:“你是谁?”

    帝轩朝她眨眨右眼,打招呼:“小精怪,虽说我不比你家老祖年轻多少,但我可以允许你唤我......轩哥哥。”

    楠艾呆了呆......

    一旁的老祖险些将茶杯砸向他那张嬉皮带笑的脸!

    ***

    弦月挂空,繁星缀幕,凉风拂枝,夏蝉鸣鸣。

    木屋外的小院内,案几两杯盏,草地六坛酒。

    两人席地坐于案几旁,对月酌酒,几许惬意自在,欢谈倾言。

    被老祖叮嘱早些歇息的楠艾,悄悄趴在小房内的窗口,伸长脖子,透过窗缝偷眼观看院里饮酒的两人。

    两个时辰前,三人离开酒楼,从都城回来林野小屋。

    初初结识天界的神官,路上攀谈时,楠艾不免兴致盎然,便多问了帝轩些问题。譬如他住在哪儿,天上天是何等景观,都有哪些神官。

    正当帝轩要一一回答,一路未言的老祖突然出声,冷着脸就要逐客。

    帝轩勾着唇,好笑地数落他心眼小,却又怕真被赶走,就没再回应她的问话。

    楠艾未懂帝轩这句‘小心眼’,只以为老祖不喜她过问天庭之类的事,不情愿地忍下好奇心。

    所以,她只知老祖同帝轩是多年旧友,帝轩乃前任天帝之子,如今神职为管理世间百火,称作火神。其他的一概不知。

    可她哪会乖乖听老祖的话就寝,甚至多少反感老祖总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似在她面前刻意立着一堵墙。她索性趴在窗边,侧着耳朵大剌剌地听。

    ***

    即便同旧友相聚,老祖也是寡言少语,面无几多表情,默默饮酒。话题基本是帝轩自顾自地开,想着什么便随意说。

    不知不觉饮光两坛酒,帝轩伸手一接,酒坛飞落他手中,他拍开封纸,拎起来给两人重新满上。

    帝轩豪爽道:“我囤了二十几坛,咱们喝个三天三夜都够。”

    老祖举杯,低头轻嗅。同方才那两坛醇厚饱满的酒香不同,这酒略带花香,悠悠绕鼻。

    他轻呷两口,入喉清冽,回味香甜,不烈不涩,爽口沁脾。说道:“这酒不像酒仙酿的?”

    帝轩喜爱收藏美酒,尤其属酒仙酿的竹泉清和水叶醉,他是爱不释手,却从未有过这等用鲜花酿的酒。

    帝轩摇摇头:“小溪酿的。”饮酒时他余光斜探,观察老祖神色。

    正斟酒的老祖顿了一瞬,沉默未接话。

    帝轩放下酒杯,含蓄地说:“巫山的风铃草开了,小溪种满了山坡。女娃生前最爱风铃草,要不要随我去观赏?”

    老祖却不领情,甚至语带讽刺:“即便整座巫山种满风铃草,也赎不了罪。”

    “拂墨!”帝轩音调陡然高了三分,叹了一口气,十足无奈:“二十几万年了!你怎还如此固执地怨她?纵然当初去归墟的路是小溪告诉女娃的,那船也是她帮女娃一起做的。可主动询问去归墟路径的是女娃,一意要驾船离开的也是女娃!小溪又怎知她会被东海海浪卷入,更不可能预料女娃会被鲛族......”

    ‘残忍分食’四个字他哽在喉头,心口猝然一紧,再说不下去。

    只听卡擦脆响,老祖手中酒杯顿时碎成片,手掌一握,碎片顷刻化成齑。

    老祖冷冷瞪去:“女娃才多大?当时的帝溪年龄又是多少?一个不到两百岁的小女孩,一个九百多岁已成年。帝溪心智成熟,拿捏不住事情轻重利害?明知女娃想偷偷离山出海,却不制止,竟企图对我们隐瞒此事,甚至帮她造船渡海,告诉她路径,最终放任女娃一人驾船驶入东海!”

    句句掩藏不住他的恼怒。周围更因其情绪波动陡然刮起了朔风,本是夏热之夜,却瞬入秋凉。

    老祖黑袍渐渐化雾,黑雾如潮涌,不稳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他目光骤寒:“同女娃互称姐妹,却罔顾她安危。分明能将悲剧遏止在源头,她视若无睹。于我而言,帝溪是帮凶,风铃草种上百万年,也赎不尽她的罪!”

    帝轩一见他眸色暗沉得仿佛乌云密布,顿觉不妙,赶忙劝道:“好好好!我再不提小溪,你冷静下来。要不要原谅她皆由你自行决定,我不再强行规劝。你莫动恼,可别把那家伙放出来。”

    他是心有余悸,那个家伙他委实斗不过,倘若惹恼了,一言不合就会被狠揍一顿。就像多年之前,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躲在山里头不敢出门。

    帝轩好言许久,老祖怒意仍未收,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帝轩视线不经意掠过前方小窗那探头探脑的人,急中生智:“你不想吓着屋里头那株艾草吧。”

    老祖怔了怔,余光瞥了一瞬那窗边,黑雾瞬间凝聚回身,四周如初。

    帝轩未想这般凑效,又瞟向窗边缩在角落,做贼似的小脑袋。暗自窃喜,往后就有机会戳他软肋?

    *

    不知不觉已入深夜,帝轩离开前,老祖问:“浮仙果结了吗?”

    帝轩不解,以他如今的造化怎还需浮仙果?忽而想到什么,莫非要拿果子给那株艾草精修炼?

    “你随时去取。而且......”他笑得不怀好意:“浮华山的千年火泉也冒出来了,你可以带她去鸳鸯泡火,嘿嘿!”

    帝轩露齿的笑意还未展开,一团黑雾霎时包裹他身,眨眼将他扔去了百丈远的空中。

    *

    院中寂静无声,偶尔闻得竹林三两蝉鸣。

    老祖一人端坐在案几旁饮酒,杯盏未停。

    楠艾伸头望去,薄云遮光,月色朦胧,瞧不清他阴影下的面容神情。

    又过了良久,不知几更,趴在窗台睡着的楠艾揉揉眼,迷糊了半晌才清醒过来。

    她抬头一看,老祖仍坐在院中。一手支额,一手搭在案几,闭眼好似假寐?

    楠艾迟疑片刻,出了房,走到院中。弯身凑在他身旁,轻声唤道:“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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