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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苏夫人的意思,但她对楚寔极有信心,“不过这样还是不好,以大郎的才学,便是今科不中,下一科也是少不了的。若是未来的亲家因为这个就看不中大郎,那是他们的损失。”

    苏夫人道:“娘,这只是其一,大郎考不中我担心,但是考中了我也担心。我是怕到时候太多人看中大郎,有些人家又不好推拒。”

    这话一下子就砸到了老太太的胸坎上,虽说她们家出过两任太傅,但人走茶凉,现如今家里官职最高的楚大老爷也不过在督查院任职,还不是正职,在皇帝面前能说的话也有限。

    若真是有那没有根底的新贵的浅薄人家看中了楚寔,碍着官职,推拒就会得罪人。

    老太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苏夫人的提议,但切切嘱咐她别太露痕迹了叫葛家觉得心寒。“总要等葛大姑娘过了头七才能说这事儿。”

    “自然。”苏夫人道,“大郎昨儿晚上就赶去河南府了。”葛家就在河南府。“他走的时候说了,得帮着葛家将葛大姑娘的亲事料理完了才回来。”

    老太太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大郎向来做得极好。”尽管楚寔本质上跟谁都保持着距离,可但凡是接触过他的人,就没有不说他好的。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好,要么就是极会操纵人心。

    苏夫人点点头,又忍不住埋怨道:“这葛家也不知怎么养闺女的,那么大个人了,说没了就没了,真是……”苏夫人没说完的话是:真晦气啊。眼看着楚寔就要下场参加会试了,未婚妻却没了,难免不会让人觉得有阴翳。

    从葛家大姑娘没了,楚寔去河南府之后,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明显减少了许多。

    而季泠和季乐也迎来了她们的第一份月钱,跟楚府的贞静婉淑四位姑娘一样,每月二两银子。

    季乐问季泠道:“泠妹妹,你这月钱想用来做什么啊?”

    第一个在季泠脑子里升起然后一直盘旋不去的就是她大姨余芳的模样。季泠心里有一个她觉得十分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她就是想去做。但做不做得成却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她现在也说不好,只能对季乐道:“我还没想好。”

    季乐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季泠果然是防备着她的,但表面上季乐却灿烂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呢,而且全由我支配。我呀,晚上就想吃顿夜宵,而且一定要点蹄花汤。”说着说着,季乐还夸张地吸了口口水。

    “真是想起来就流口水儿呢,雪白的猪蹄儿,配着雪豆,软烂、耙呼,再蘸点儿王厨娘调制的酱油水,别提多解馋了。”季乐向往地道。

    季泠被季乐说得也都快吸口水了。她和季乐家境都不好,在家里时哪里吃过什么油水儿,满以为进了楚府每日可以大鱼大肉,可惜却事与愿违。她们一日三餐除了午餐在可园用以外,其余都是跟着老太太吃。

    老太太这个年纪要养生,讲求清淡,通常都是吃素多,吃肉少,有时候甚至比穷人家还更见不到油星子,这如何能让季泠和季乐不馋嘴?

    但是馋嘴也没有办法。在楚府虽然不愁吃,可若是要挑嘴自己加菜,却是得自己掏钱给厨上的婆子,才能吃到的。因为厨房里的东西也是有定数的。

    而老太太吃的是小厨房,由王厨娘掌厨。王厨娘也只伺候老太太的吃食,做了晚饭之后她就歇息了,再不会动手。因为老太太为了养身也从不吃宵夜。

    大老爷当初在南边当按察使时,为了孝敬老太太,特地从扬州请了王厨娘千里迢迢送进京来伺候老太太。王厨娘从盐商家里出来的,自然什么水陆奇珍都会整治,但这还不是她最大的本事。

    王厨娘几乎擅长天南地北的各种菜肴,其本事则是于平淡处见功夫,不用山珍海味,做的都是家常菜,出自她手却别有上等滋味。

    别说季乐和季泠请不动王厨娘,便是楚寔想吃王厨娘做的菜也只能来老太太这儿蹭。是以季乐所谓的蹄花汤也不过是由大厨的婆子做的,自然要掏银子。

    到了晚上,果不其然,季乐就叫了碗蹄花汤,还将季泠叫了过去一起吃。季泠是想谦拒的,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拒绝得了蹄花汤的诱惑,被季乐多劝几次也就坐下了。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季乐道:“好吃吧,明晚你也可以叫一碗蹄花汤呢。”

    季泠听得懂,季乐这是在暗示她要礼尚往来,可她就那么二两银子,还另有用处且极度不够呢。季泠闻言只能惭愧地低下头。

    季乐看着季泠貌似打趣地道:“泠妹妹,你留着银子不肯用,是不是在给自己存嫁妆呢?”

    第十一章

    季泠被季乐说了个大红脸,连连摇头否认,她原以为自己就算早熟的了,却没想到季乐年纪这般小,居然就开始惦记嫁妆的事儿了。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然早慧早熟。

    可园里念书,是每逢五、十就休息的,而楚府的月钱通常都是在月初发,第二日恰好就不用去可园。

    季泠和季乐陪着老太太用早饭,都吃得笑眯眯的。不过季乐因为天生有些胖,现在年纪小还能叫娇憨,但府中的贞静婉淑和季泠都是窈窕身段,她自然羡慕不已,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长了,所以吃饭比较克制。昨日的蹄花汤算是打牙祭,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反观季泠就不同了,她想起以前,她爹她娘为了省一口饭菜给她和弟弟吃,自己经常饿得舀冷水喝来抵饿,所以格外地珍惜食物,也更是享受食物带给她的满足感。

    而且王厨娘做的糕点实在是太好吃了,芙蓉糕、紫米糕、核桃酥都是人间至美,季泠吃饭的时候嘴角就压不下去,眉眼弯弯的,按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季泠吃饭的时候仿佛就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似的。

    吃早饭前本来季泠还有些犹豫,可吃过早饭后,她就再没有迟疑了,打定了主意,同芊眠说了。

    芊眠听了大吃了一惊,“姑娘可想好了?你如今养在老太太跟前,哪儿需要学那个呀。”

    季泠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恳求道:“芊眠姐姐,你就带我去吧。”

    嘉乐堂的小厨房,就设在侧院,穿过西厢房山墙边的宝瓶门便是。王厨娘因得老太太看重,整整一个小院都拨给了她。

    北屋是王厨娘的住处,东西厢是库房和厨房,南边则堆些柴碳等杂物。

    季泠进院子时,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这才迈步往前走。这会儿院子里没什么人,因为刚用过早饭,午饭还没开始张罗,因此除了一、两个熬汤的婆子在厨房边上一边唠嗑一边看火外,其他人都在小歇。

    那两个婆子一见季泠带着芊眠进来,彼此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个时辰季泠怎么会来。刚吃过早饭,按说也不是要点心的时候。

    芊眠知道这个时候王厨娘定然是在屋里歇息,所以直接就往北屋走。两个婆子便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想看热闹。

    王厨娘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春韭刚洗过头在廊下晾头发,见季泠过来便迎了上去,“泠姑娘、芊眠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

    芊眠道:“春韭,能不能请你帮我们通传一声,就说泠姑娘有事求教王厨娘。”

    春韭愣了愣,芊眠这话说得太正式了。虽说季泠只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姑娘,但既然进了嘉乐堂,那就是主子,哪怕王厨娘很得老太太的眼,但毕竟是仆非主,可当不得芊眠说的“通传”一词。

    “瞧,姐姐说的,快进屋坐吧,我这就去叫王婆婆起来。”春韭道。

    王婆婆就是王厨娘,她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当初之所以愿意跟着大老爷进京,也是因为年纪大了,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愿再漂泊。

    其实王厨娘这会儿并没歇下,季泠是掐着点儿来的,这些时日她早就暗自留心了王厨娘的作息规律。“不用,春韭姐姐,王婆婆伺弄早饭肯定累了,让她歇着吧,我在这儿等她就行。”季泠道。

    “那怎么行?”春韭作势还是要进屋,却被季泠拉住。

    “姐姐快别忙了,咱们说会儿话吧,反正我也无事,等等也无妨。”季泠道。

    春韭这才没进屋,因为她心里也知道,其实王厨娘歇息时,是很不喜欢被打扰的。

    “姑娘这是找王婆婆有什么事儿啊?”春韭道。

    季泠也没瞒着春韭,她有求于王厨娘,也不能直愣愣地就上门来,万一事情不谐,今后大家都不好见面,所以正好借着春韭在里头传个话。

    “春韭姐姐,我是想跟王婆婆学厨艺,老太太的生辰在冬月里,我也不知该送她老人家什么寿礼。就想着能尽一份心力,在老太太生辰时给她亲手做道菜。”季泠道。

    但这其实只是季泠嘴上说的话而已,她真实的想法却是为了余芳。她大姨和姨父在京里做的是吃食生意,每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连个铺子也置办不起。做的又是最普通的吃食,只能赚个辛苦钱。

    从第一次吃到王厨娘做的饭菜后,季泠心里就一直想,如果她姨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生意肯定能极好,那样就能赚钱给她的大表哥、二表哥娶媳妇了,她自己也不用再那么辛苦。

    当然季泠也没那么心大,要把王厨娘的本事都学完,她就想着自己哪怕只能学一样,比如芙蓉糕、核桃酥之类的,能教给她大姨谋生那就极好了。

    春韭笑道:“呀,这离冬月还有好几个月呢,你倒是有孝心,这么早就开始张罗了。你怎么想着要给老太太做菜的呀?”

    季泠腼腆地道:“我的一切都是老太太给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唯有一片心意。”

    春韭看了看季泠又笑道:“可是泠姑娘,你还太小了些,站在灶台边上比灶沿也高不了多少,怕是锅里的菜都看不见。”

    “我可以搭凳子。”季泠急急道。

    春韭笑出声来,朝着芊眠道:“看来泠姑娘什么都考虑好了。”

    “春韭姐姐,我真的是诚心的,绝不会半途而废。”季泠表决心道。

    “可是成日里围着灶台转,衣服上就会沾染油污,有时候手上还会烫起油泡,可辛苦呢。姑娘是尊贵人,何必学这个。你若是想尽孝,给老太太抄抄经书也好啊,我听说老太太侍佛最诚了。”春韭道。

    “春韭姐姐,你也知道我是穷人家里出来的,我不怕吃苦的。何况我觉得厨艺也并不比琴棋书画那些技艺就差,能叫人吃上好吃的东西,是多开心的事儿啊。”这会儿季泠的嘴倒是不笨了,实在是因为她太想学了,而且也是打从心底喜欢厨艺,没觉得是不入流的事儿,什么尊贵人就不能学了。

    春韭倒没想到季泠会这般说,一点儿没顾忌她的出身。这就不像季乐了,自打进了府,她就不乐意听别人提她以前的家里,好像她天生就是楚府的表小姐似的。

    季泠这一点投了春韭的脾气,她也知道季乐嘴巴甜,得老太太喜欢更多。背后的丫头、婆子碎嘴时都那么说,她看季泠巴巴的看着她,想着这位泠姑娘的境遇未必就比她一个丫头好,心里便想着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到王厨娘起身时,春韭进去伺候,便将季泠的来意说了,又拣了不少好话说,“我瞧她挺诚心的,也是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总不好推拒。”

    王厨娘摇了摇头,不悦地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揽?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老太太将来大好的前途,是要做富家少奶奶的,学什么厨艺啊?”

    春韭可怜兮兮地道:“婆婆你冤枉我了。泠姑娘毕竟是主子,她诚心要见你,我一个小丫头难道还拦得住?而且,王婆婆,泠姑娘说的话也挺有意思的。她说技艺不分上等下等,并不觉得厨艺就比琴棋书画差,还说能叫人吃上好吃的东西,是很开心的事儿呢。”

    王厨娘默默地听着,不曾想季泠还能有这般见地,她一辈子喜欢厨艺,专研厨艺,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敬重厨艺。可是在这深宅内院里,大部分都是瞧不上厨艺的,甚至不当它是艺。

    即便是当初在盐商家,她们这些厨娘也不过是那些人斗富的玩意而已,那些人就知道胡吃海喝,哪里细细品过。

    待春韭给她梳好头,王厨娘这才理了理衣袍出去。

    虽然季泠已经在嘉乐堂住了一段日子了,可这却还是第一次见王厨娘。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每个人说到厨房的时候总忍不住联想到油污。可第一次见王厨娘的人绝对想不到她会是个厨娘。

    她五官虽然普通,但人却十分白净,尤其是到了她这个年纪,五十来岁了还能这般白净,脸上连大褶子都不怎么见,是很叫人纳罕的事儿。老太太比王厨娘大不了多少,还养尊处优,却也没王厨娘这般不显老。

    王厨娘的衣裳很整洁,头发也梳得光光洁洁的,不像厨娘,倒像是周达武家那样的陪房媳妇。

    季泠一见王厨娘出来,就迎了上去,叫了声“王婆婆。”

    王厨娘道:“泠姑娘,先才春韭都跟我说了你的事儿。我回头就拟个单子给你,你挑一道菜,我来教你做,你冬月前应该能学会的。”

    季泠看着王厨娘,停了半晌,这才从身上的荷包里将那二两银子取了出来,然后郑重的捧到额头上,面向王厨娘道:“王婆婆,我不是只想学一道菜,我还想当你的徒弟。这银子就当是我的束脩,求王婆婆不要嫌弃。”

    第十二章

    “呀,这可是咱们泠姑娘第一个月的月银呢,晚上想吃蹄花汤,直流口水都没舍得拿出来加菜。”芊眠及时地帮季泠说话道。

    其实二两银子哪里看得进王厨娘的眼,她在楚府一个月就是二十两银子,跟苏夫人、章夫人的月银都是一个级别的。当初在扬州时,她也是小有积蓄的。

    不过礼轻情意重,季泠这第一个月的月银的确还是让王厨娘有些感触的。看来是个诚心学艺的,可惜了,却是老太太跟前养的姑娘,哪里能一辈子跟着她走厨艺这一条道。

    “泠姑娘严重了,就是教你几道菜。哪里就当得你师傅了,你今后是有大造化的人,可不能拜个厨子做师傅。”王厨娘依旧还是在推拒。

    季泠心里虽然失望,但来之前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知道日久见人心,王厨娘现在不相信自己是诚心学厨的,但以后肯定会信的。

    这件事急不来,季泠便退而求其次道:“那王婆婆,你每日做饭时,我能不能在一旁看着,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王厨娘总不能对个小姑娘太不近人情,便道:“自然可以。”

    季泠闻言灿然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王婆婆。”她笑着将那二两银子放到王厨娘旁边的桌子上,转身就往外走。

    王厨娘道:“泠姑娘,你的月银。”

    季泠回身道:“王婆婆,你就收下吧,我迟早会让你看到我的诚心和决心的。”

    王厨娘笑着摇了摇头,对春韭道:“收起来吧,等晚上空了你再去泠姑娘屋里还给她。”

    春韭点头应了。

    季泠在小院求王厨娘的事儿不是秘密,不一会儿就传到了老太太和季乐的耳朵里。

    老太太拉着季泠道:“泠丫头,我听说你今日去求王厨娘收你为徒了?”

    “是。”季泠答道。

    “我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是做什么不好,怎么就想着要做菜?那多辛苦啊?不说别的,光是砧板上的功夫就够一个人学十年的了,练得手上都是老茧。”老太太道,“快别学了。”

    季泠知道自己如果想学厨艺,是必须得到老太太同意的,否则王厨娘绝对不敢擅自收自己为徒。她心里着急,很想学季乐那般,张嘴就能说出好主意来,可她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法子来,她也不习惯说谎,于是只好低下头说实话。

    “老太太,我除了想给你做点儿好吃的以外,还想跟着王婆婆学点儿本事,然后教给我大姨。”季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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