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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邵黑再次摇头,彻底粉碎了我的希望。

    我咬着牙长叹,无处发泄的郁闷直冲天灵盖,陡然挥动右掌,狠狠地劈在关宝铃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那把坚固的楸木椅子哗啦一声碎裂开来,顿时木屑乱飞。

    莲花钥匙可能与大哥杨天有关,大哥在木碗舟山脚下建造布局奇特的寻福园,其中必有深意,而莲花钥匙神奇地在海底出现,是不是又能说明——“有人曾携带着本属于寻福园的钥匙到过海底?”

    寻福园是大哥建造起来的,那尊奇怪的青铜武士雕像也是他留下来的,这不能不令我把他的探险行踪与海底的那两扇门联系起来。

    “门后面是什么?海底神墓吗?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秘室?既然莲花钥匙插在门上,会不会……大哥就在里面?”这个疯狂的想法一经冒出头来,我立刻伸手抓住邵黑的衣领,提气大声喝问:“什么时候才可以第二次运用‘传心术‘?我一定要知道那两扇门后面有什么!”

    邵黑的头无力地垂着,随着我的摇动晃来晃去。

    纸门被粗暴地推开,我感觉身后有人急速迫近,并且两股劲风同时袭向我的后颈、后脑。

    从邵黑猛然抬头时的眼珠映像里,我看到了满脸狂怒的邵白,还有他化做“鹤嘴劲”的双手。对于大哥下落的焦虑,已经让我失去了足够的耐性,毫无闪避解释的念头,突然旋身,以邵黑的胸口为支撑点,双脚连环飞踢,正中邵白的下颌和胸口。

    “嗖”的一声,同时抢进来的张百森森及时伸开双臂,推开邵白的同时,也把我的双脚余力全部化解。

    “风,不要冲动!”张百森叫着。

    我没有冲动,只是眼睁睁看着即将解开的谜底被一层窗户纸挡住,心有不甘。

    萧可冷走近桌边,惊骇程度比我更甚,举起那张画了一半的门扇,楞楞地凝视着。她在寻福园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次亲手接触过那柄莲花钥匙,却不明白最大的秘密就在手边。

    “风、风先生……这是、这是……”她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根本词不达意。

    我松开手,替邵黑整了整衣领,低声致歉:“对不起,邵先生,得罪了。”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大亨与萧关宝铃在另一个房间里,门没关,我能听见她正叽叽喳喳地连笑带说,一扫平日的忧愁哀怨。

    突然之间的挫败感,让我心情陷入黯淡,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或者找个人,一起喝个烂醉。我记起了小来,此刻他应该潜伏在附近,跟寺僧们一起担负着警戒的任务。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相信酒精的麻醉作用会让我度过这个难眠的夜晚,

    暂时忘掉《诸世纪》的神秘预言、忘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忘掉海底世界里古怪的一切。

    我腾身跃上房顶,轻轻打了声呼哨,小来应声从黑暗中闪了出来,身法依旧敏捷,毫无疲态。

    “风先生,有什么吩咐?”他永远保持着精神抖擞的良好状态。

    我指向北面的厨房方向,强装笑脸:“没事,咱们去喝酒——”笑脸可以伪装,但略带嘶哑的嗓子却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四面屋顶上、巷道里都有抱着枪的寺僧们在梦游一样巡逻,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来轻抚嘴角上的伤疤,靠近我,低声报告:“寺外来了很多陌生人,武器配备非常怪异,并且行动的手势、暗号不像是日本的黑道人物,我怀疑是不是大亨调集来的人马?咱们要不要也调别墅里的兄弟们过来?”

    王江南当众受辱之后,留守别墅的神枪会人马,已经牢牢地把大亨当作了敌人。

    我迎着北风张口,大口大口地吸入了夜色里的清新空气,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冷却下来:“共有多少人?是不是有组织地进行了小单位战斗编组?”

    不管来的人马外表伪装成什么样子,从他们展开行动时的编组形式、武器配备,就能分辨出对方的国籍。如果真的是大亨的人马,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调用了驻日美军基地的海军陆战队精英。

    “五十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采用了单兵作战的渗入形式,行进目标,已经对准了冥想堂向。”

    我开始大惑不解起来:“单兵作战?围攻冥想堂?”海军陆战队最喜欢采用经典的三人一组战斗队配备,每个人的职责分别是带队搜索、长枪狙击、近距离捕杀。近年来他们极少采用单兵战术,并且国际上著名的军事人才培训学校,都已经取消了单兵作战的教授方法,因为那样的进攻组织方式,只适合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越南丛林战。

    “风先生,要不要跟踪过去看看?这些人随身配备的武器,最显眼的是高压喷火筒,还有强力燃烧弹和微型弹压地雷。枪械方面,则以短颈霰弹枪为主,像是要搞一场扫荡屠杀一样,他们会是哪一派的力量呢?“小来开始挠头。

    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而且并不适合围观看热闹。

    这支人马的目标直指冥想堂,随身携带喷火筒和燃烧弹,肯定是想首先清除围绕着怪屋的奇门埋伏,看得出是有备而来。

    “吩咐下去,让寺里的僧人们躲远点,别被殃及。”情况不明朗前,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小来仅仅离开了三分钟,随即回来,不但明白无误地把我的意思通知了担任警戒的僧人们,还带了一架不锈钢外壳的高精度红外夜视仪回来。从这个角度,稍加搜索便看见了两名匍匐在墙顶的夜行人,后背上都悬挂着略显累赘的单兵作战背包,手里拎着的不是冲锋枪,而是威力巨大的连环燃烧弹。

    这是一个各国武器通用的无边界地球,很明显,作战背包是美国产品,燃烧弹却是标准的以色列货色。唯一的相同点,它们都是这个枪械为王的年代最先进的军事产品,造价不菲。

    从夜视仪里,我清晰观察到速度最快的偷袭者,已经运动到怪屋外的鹅卵石小道旁,正在飞快地打着手势,最后一次敲定进攻的线路。

    怪屋的门紧闭着,四周的积雪没有一点清扫的痕迹,仿佛是神话传说里早就荒废的魔法城堡。

    接下来,当其中一个进攻者做出卷寿司一样的手势时,我脱口而出:“他们是日本人!”毫无疑问,这个代表”阶梯进攻、立体分层“意思的指挥手势,是日本安全防卫厅属下的“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专用动作。

    去埃及之前,我在各国游历时,非常注意收集目的地的特种部队信息,并分门别类地做了记录,然后深刻地记在心里。这些各国部队里的精英中的精英们,将是未来保卫国家最高政权的最后一道防线,我预感到有一天会跟他们直接面对面地打交道,现在终于用上了。

    “嗯?风先生,您说他们是日本人?难道是日本人之间的黑吃黑或者窝里斗?”小来没听懂。

    我重复了一句:“他们是‘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人马!”

    小来低声惊叫起来:“什么?特种部队要向谷野神秀动手,这算什么?”

    特种部队的行动代表的是国家意志,没有高层权力机构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这一点也让我有些想不通:“谁要除掉谷野神秀?是大人物吗?他想干什么?”

    谷野神秀在国际考古界接二连三地做出惊世骇俗的巨大成就,曾经是日本政府和人民最大的荣耀,不止一次地受到过皇室的接见和嘉奖,政府方面,似乎没理由要向他下手。

    夜视仪里,悄悄掩杀过去的黑衣人已经全部进入攻击状态,方才发出手势的人,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再次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向左右分别挥动了一次,并且做了个“剪刀式进攻”的动作。

    一瞬间,在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五名袭击者迅速向前跃进,扬手投掷出燃烧弹,落在前方的灌木丛中。

    预想中的熊熊大火并没有开始,十枚燃烧弹全部变成了哑弹,毫无反映,反弹落在雪地上。

    小来伸长脖子向那边远眺着:“动手了!起火了!”

    火光来自于袭击者手里的喷火器,至少有十二三支一起开动,强劲的火蛇向前喷涌着,迅速将积雪消融干净。这群人借着火光发起了蛙跳式攻击,交替掩护着向前冲锋,火蛇飞舞,照亮了怪屋死气沉沉的黑色小门。

    转眼间,他们便越过了干涸的小溪,再跨过烟气蒸腾的灌木丛,即将靠近怪屋。

    我把夜视仪递给小来,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火蛇开路,的确是针对冥想

    堂防守阵势的最佳进攻方式,但他们还是没弄明白遁甲术的厉害,冒进只会送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张百森等四人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向东眺望。

    一阵爆炸声从怪屋方向传过来,更炫目的火光映亮了高耸的“亡灵之塔”,这次应该是燃烧弹被适时地引爆了,烧伤的却是已经越过灌木丛的袭击者。不出意外的话,怪屋里的人转眼间就会控制形势——

    “风先生,喷火器灭掉了,被燃烧弹波及到的人正在满地翻滚,企图压灭身上的火……”他看到的是夜视仪里的图像,但肉眼可见的火焰已经消失了,冥想堂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匿藏在怪屋里的,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特种部队的试探性进攻,不过是在用人肉盾牌铺路,企图找到对方的破绽。

    我相信,此刻在某个制高点上,会有更多“轻度危机”部队的精锐在观看着这次实战演练。日本军队在一战、二战时暴露出来的强悍作风,随着一九四五年的全国无条件投降而烟消云散,但六十年来,随着经济突飞猛进的增长,绝不排除军力也在起死回生之中。

    “风先生,袭击者全军覆没,大部分被烧成了焦炭。”小来放下夜视仪,紧张地摸着下巴上的伤疤,眼睛眨个不停。怪屋里的人,连门都没有打开,便轻易粉碎了袭击者的进攻,现在小来应该已经认识到怪屋的危险性了吧?

    “风先生,请下来,邵先生有话要说。”萧可冷仰面向上,挥动着手里的纸。

    核潜艇的出现,对她和张百森都会有相当大的震动,因为怪屋这一头没有任何水路出口,潜艇想要发挥作用,只能一直向水底深入下去,从另外的通道进入大海。说得简单些,怪屋下的怪井,毫无疑问会通向一个更广袤的区域。

    我重新回到院子里,大亨和关宝铃仍在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针扎一样刺痛着我。

    “风……我突然有了新的感觉,只是不必再费力作画,可以直接转换进入你的脑子里……你愿不愿意再试一次?”邵黑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张百森肩膀上,勉强支撑。他的脸,变成一片死灰色,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小火苗在虚弱地跳动着。

    张百森重新打起精神,露出久违了的笑容:“我也可以助小邵一臂之力,合咱们两个的内功,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

    邵白立刻翻脸,不满地大声叫起来:“有价值的信息?难道之前这些图纸都是没价值的,都是老二在胡说八道?“从重新进入枫割寺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忽好忽坏,暴躁易怒,每隔一段时间就爆发一次。

    “哥……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可以开始了……”邵黑想抬手指向屋里,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中指。

    张百森伸手揽住邵黑的腰,半挟着他走回屋里。

    萧可冷在我耳边低声问:“风先生,你预感到了什么吗?那柄莲花钥匙,我命信子收藏好,或者将来进入水下世界时会用得到。还记得那张来自青铜武士剑鞘里的奇怪地图吗?我好像对它有了另一种领悟,或者我该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相信一定能给你帮助。”

    她暂时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向我灿烂一笑。

    那种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感觉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比从前跟苏伦一起并肩战斗时更令我觉得安心。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都是共同经过一系列危机、拼搏、反击、磨砺后才能形成的,是一个“淘尽黄沙始见金”的转化过程。

    到这个时候,苏伦说过的“像相信我一样相信萧可冷”才真正变成了现实。

    第三部 风林火山   第一章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上)

    邵黑平躺在床上,右手平放在张百森掌心里,左手伸向我,虚弱地笑着:“天下至道,阴阳而已……希望你身体里储存的‘阴阳神力’不会令我失望……”

    布门履大师坐化之前把“阴阳神力”传给我时,没有丝毫的预兆与说明,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机会发挥它的作用。

    我握住了他的左手,冷得像寒冬北风里的冰雕。

    “请两位……盘膝坐下来,我预感到这一次会持续……很长时间,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张、张老大,如果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记得……告诉我哥,在我口袋里有封给他的……信,要他照做……照祖宗遗训那样……”

    邵黑的话,遗言的成分很重,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凝重并且鬼气森森。

    张百森脸上浮现出温和宽厚的笑容,低声安慰他:“别多说话,你会没事的,我会发力给你,护住心脉、气脉、血府、神阙,一定没事!”

    从邵黑手上传过来的寒气跟青砖地上散发出来的凉意,两相夹攻,让我不得不迅速激发丹田真气,来跟寒冷对抗。

    “可以开始了吗?”我低声问。

    “可以……请把灯关掉,它总是让我心神不宁……”邵黑喃喃自语着,缓缓闭上眼睛。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五官相貌不再像以前那样古怪难看了,显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平和睿智来。

    张百森挥袖发出劈空掌力,墙上的开关发出“啪”的一声响,灯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的心猛然一颤,有种极度恐惧的悬崖失足的感觉。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时,明亮的灯光的确让人不安,总觉得看不见的黑暗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危险杀机。

    一分钟后,我的双眼已经迅速适应了黑暗,院子里的雪光倒映进来,令那扇门上贴着的木桑纸,苍白得像是一幅半旧的投影屏幕。

    寒气无处不在,并且越来越浓重,我将丹田里储存的真气进一步提升,化做循经脉缓缓运行的暖意,周身绕行,掌心里不断吐出真气,冲进邵黑的身体,他的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与隔壁相连的那堵墙,突然失去了隔音效果,关宝铃的笑声、低语声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那个梦真是可怕啊!我现在说给你听,心里还怦怦直跳呢,你想想,生着六条胳膊的怪人,正在用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地球人,好像生物学家解剖青蛙和兔子一样,或者是昆虫学家们在用钢针制做标本……”

    我明白,她在讲述自己第一次失踪时的幻觉,消失和重现的地点,都在寻福园别墅的洗手间里。

    大亨一直在笑,发自内心地、温柔地笑着,不时地用“嗯?啊?真的?”应和,仿佛是听关宝铃讲天方夜谭上的奇异故事。

    “或许她会讲那个玻璃盒子里的经历吧?不知道大亨听了,会不会醋意横生?”这个恶作剧的想法一经浮上来,我忍不住眼角一痛,似乎有什么苦涩的液体也挤出来。

    我忽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本来极其流畅的曲调,被拆分成无数单音,无情地折磨着我的听觉。枫割寺里能发出琴声的,只会是“幽篁水郡”里的藤迦。这么晚了,她还在不眠不休地参悟那块铁牌吗?

    “海神铭牌”是我跟关宝铃那段奇怪经历的真实见证,在她生命里,再也不可能有某个男人,像我一样陪她度过那样的困境,这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逃避这样一个事实——“关宝铃是自己生命里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

    “桥津派的忍者敢那么大胆挟持你?”大亨的声音带着愠怒。

    “是啊?刀压在我脖子上,不是拍电影时候的道具,而是真真正正的刀刃。我真的怕极了,害怕那个鬼一样可怕的女忍者一刀割下来——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关宝铃腻声撒娇,让我如坐针毡。

    “大亨的女人”这五个字像是一句无法破解的诅咒,又一次重重地横在我脑海里。

    猛然间,我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且伴着只有在深邃的岩洞里才会出现的悠悠回声。潮气无处不在,水声从四面八方一起汇集到耳边来。我从酸涩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向门边望去。那一大块浅灰色的木桑纸屏幕恍惚动荡起来,显现出了一幅巨大的图像。

    那是一柄古战刀,刀柄上嵌着的白牙极具立体感,刀身上的骷髅头图案更带着无尽的怨杀之气。

    “牙神流忍者的刀?”我与屠龙刀的对话骤然闪现出来。

    犹如观看一部镜头不断移动的纪录片电影一样,我看到了挎刀的神像,但严格来说,那不是神像,而是一个沉静打坐着的士兵,并且是完全浸泡在水中的,随着看不见的暗流,他的衣角、袖口微微起伏。

    不知不觉中,我放开了邵黑的手,屏幕瞬间放大,直逼到我面前。

    我的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推出,想把它推开出手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了水流的阻力,士兵双眉上附着的水草一阵急促的动荡,其中几根墨绿色的海藻脱落下来,慢悠悠地向上飘去。我的视线追逐着海藻与一串不知来自何处的水泡,一直向上。

    极遥远处,有一只模糊的光圈,像是冬天时清冷孤高的月亮。

    我明白,自己看到的,是冥想堂下面那个无底怪井里的情况,让我最吃惊的是面前这士兵的军衔、帽徽、肩章,表明他的国籍属于日本,并且是二战中期的标准军服。他脚下的黑色长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