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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徐赫深知,倘若对面的是往昔那乖巧绵软的小娇妻,或许大小事皆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但由“徐太夫人”变成的“阮姑娘”,则不然。

    他不是没考虑过,有朝一日,夫妻意见相左时该如何处理。

    答案是——能听她的,先听她的;实在不行,他来个阳奉阴违。

    阮时意等待许久,未闻他答复,语气逐渐强硬:“就这么定了。”

    徐赫苦笑,抓起她的手,快速拉至嘴边,轻轻咬一口,以表抗议。

    微痛后的麻酥酥感瞬即从手侧汇入体内,流遍她的四肢百骸,维持一夜的端肃登时碎裂。

    她讪讪抽回被啃过的手,嘴上嘀咕:“跟大毛二毛呆久了,三郎也变得狗里狗气的!”

    *****

    当夜四更时分,二人换上黑色窄衫,备了些绳索、匕首、油灯、火折子等随身之物,摸黑前往后花园的假山群。

    阮时意让于娴在附近的拾涧亭内等候,万一他们超过六个时辰还没音讯,得先向首辅大人禀报此事,再作定夺。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希望惊动儿孙。

    暗夜无月,假山高低相接,前后相连,纵横交错,气势非凡,在雪色掩映下,如一道巨大的屏障。

    阮时意咬牙忍住寒冷,手持灯火,为徐赫照亮洞内情形。

    拉开隐藏的木板和锈迹斑斑的铁板,底下便是仅可供一人容身的通道,和一把半丈长的铁梯。

    内里空气略嫌浑浊,但油灯并未熄灭。

    二人摸索着,谨慎往下走。

    阮时意猛地记起,外界相传,北冽国那位亲王,曾于失踪前带走巨量财富。

    会否就藏在这地底下?

    转念一想,她暗觉可笑。

    既未攻占大宣,怎会提前将贵重之物送入京城?

    万一打不下来,岂不白白拱手让人?

    循着又长又窄的密道一路下行,估摸着已到了数丈深的地下,也走出澜园范围。

    二人难得牵手缓步前进,惊觉前方竟有一间空旷的陋室,顶部有狭长通风口;左右另有两条分岔道路,通往不知何处……

    细辨地上堆积的灰尘,存在不少深深浅浅的鞋印!

    除了他们,还有不只一人来过!且就在数日前?

    阮时意总算意识到,图画上不存在于往昔与今时的道路,居然是京城地底的秘密通道!

    如若她没猜错,圆圈代表通道的入口,而实心方块,则表明暗室位置。

    图上的各种符号,多达数百个,密密麻麻遍布全城!

    京中每日忙碌的上百万人的脚下,究竟藏匿了什么?

    何以多年来,未曾有人发觉此秘密?

    地下室暖和,但阮时意冷汗直冒,深觉黑暗尽头如有无数双眼睛在审视着她,教她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紧握徐赫的手。

    徐赫凝神静听,小声道:“我怀疑,秘道曾通往各家权贵大户的底下,至于是用作保护还是监督,不得而知。时移势易,早年的房屋不一定如旧……

    “可你瞧,这车轮印子,明显装载重物,且于两三日内经过!此秘道,显然从未荒废,一直投入使用,甚至牵涉一帮人。”

    阮时意颤声道:“江山易姓多年,千家万户拆迁或重建,谁能确保入口处不被发觉?”

    徐赫寻思片晌,沉声道:“那是因为,运筹帷幄者,有绝对的实力守住此秘密。”

    ……谁?

    若是遭夏氏皇族人截获,定然会牵扯知情不报的阮氏家族,皇家不可能一如既往对阮家书画界的地位推崇备至。

    会是前朝其他密卫的后裔掌控这一庞大体系,为昔日同僚守护这桩尘封秘密?

    抑或是有人无意间得到机密要道,以此经营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成了不为人知的地下城首领?

    阮时意脑海中一片混沌,隐隐约约对应出某个猜不透的身份。

    那句缥缈虚无之言,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荡而至。

    ——我得到一切,却失了你,此生乐趣何在?

    第58章

    “阮阮?”

    弱光并未映出阮时意垂眸处泄露的情绪, 但徐赫从她手心的颤抖与黏腻,觉察到一股少见的震悚。

    有那么一瞬间, 他心生错觉, 险些认定娇弱怯懦的爱妻, 已穿过漫长时光, 重回他身边。

    他下意识把琉璃灯置于墙角, 腾出双手圈她入怀, 如紧拥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于他而言,她的确最珍贵。

    阮时意往日对他的黏缠搂抱, 既有抗拒之心,亦有沉沦之意。

    而今脸蛋贴在他起伏的胸膛, 她抬手轻挣了一下,终究没再抵抗。

    今日, 猛然惊觉一辈子累积的认知未必确切;且在她看不见的所在, 隐藏了太多未知……

    她需要缓一缓。

    以前丈夫出游,娘家人数尽南迁,而后公婆离世, 她咬紧牙关,一口气撑至儿女成家立业, 撑至儿孙满堂, 撑到了死的那一天。

    原以为千锤百炼、淬火成钢,再也无惧艰难险阻……但她必须承认, 再如何伪装强势, 她骨子里始终泯灭不了一介女流的困惑懦弱之处。

    此刻, 包围她的胸怀,微暖、坚实、宽敞、可靠。

    容她短暂依靠片刻,兴许能收拾残勇,抵挡世间恶意的侵吞。

    徐赫因她久违的顺从而震惊,心底的关切担忧,击退隐约荡漾的旖旎感。

    他闭上欲言又止的唇,只求予她沉默无声的支持和保护。

    二人静静相拥于简陋而昏幽的地下暗室,没有华衣丽服,没有美酒佳肴,没有任何称得上“美好”的事物,却获得重逢后最温暖的陪伴。

    良久,阮时意方从他的怀中抬头。

    徐赫试探地问:“要不……先回去?”

    “不,”她语气笃定,“下来一趟不容易,尚有五个半时辰的期限,咱们能走一段是一段。”

    徐赫没再磨蹭,捋好她的发,挽手提灯,悄然沿通道向西北缓行。

    每达一处密室,阮时意便在角落里做点小标记,有时是符号,有时堆放几颗碎石,免得反过来被人追踪;徐赫则以随身携带的笔纸简单作记录,大致计算距离和方位。

    不少看似出口的地方已被封住,二人走出一里路左右,因听闻人声,急急折返,估算着正西方向又行至一密室的门前。

    断定门后无人,徐赫扯开胡乱缠绕的锁链,推开木门。

    与先前路过那些空荡荡的地下室不同,此地堆满杂物,寸步难行。

    孤灯映照下,各种柜子、箱笼、桌案、锣鼓、仿制的刀枪旗帜、彩色布条等物随意堆放,还有部分用巨大黑布蒙住,看不出是何玩意儿。

    从通风口顶部依稀传来的断续唱腔可判断,此为城东戏园子下方。

    估算着天色将亮,戏班子的人正晨起练嗓门,而园下这一密室,被他们用作闲置物品的仓库。

    如此说来,幕后操纵者,与戏园子有关?

    徐赫和阮时意趁清早无人,谨慎穿过,正欲推开另一扇门,却听门外传来此起彼伏、时断时续的鼻鼾声,应是有数人在内酣睡!

    阮时意蓦地一惊,紧紧攥住徐赫衣角。

    强行推门,必然把人惊醒。

    他们本不该现身于此,无谓惹来麻烦。

    徐赫与她对望一眼,心意互通,均想着原路撤出,另寻别处打探。

    然则刚退回房中,来时那扇门外忽有拖沓脚步声近,紧接着是一名壮年男子的骂声:“臭小子!叫他们记得顺手拴门!十回有八回不听!”

    阮时意心跳一抽离,徐赫已应机立断灭了琉璃灯中火光,拉着她躲至附近木柜之侧。

    *****

    木门遭人猛力推开后,一人持灯骂骂咧咧:“都给老子起来干活儿!”

    隔壁鼾声停止,一阵金属碰撞声、穿衣摩挲声、下地穿鞋声,内里居然有十数人!

    阮时意被徐赫抵在两个柜子之间,看不见外头情形,但从寥寥无几的应答之声可判断,多半是十岁上下的大孩童,更甚的是,身上被铁链束缚!

    她心头腾起阵阵恶寒。

    曾作为密探暗卫所用的秘道密室,竟成了地下仓库、以及关押稚龄劳工的场所!

    事实上,她不止一次从义善堂的孩子口中听说,沦为孤儿后偶有兄弟姐妹走失;也曾听起阿六说过,爷爷去世后,他被陌生人尾随过一次……

    想来,一切绝非偶然事件!

    叮叮咚咚的铁链声来来回回,一群孩童在那名壮年男子的指挥下,搬动道具,从相邻的窄道上行。

    期间难免磕磕碰碰,那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耳光,扇在小小劳工身脸上,打得孩子摔翻在地,痛得阮时意神魂俱震。

    徐赫显然也在强忍。

    以他的身手,自然能轻而易举打倒此人。

    可出手之后,会否引来其他恶人?如何安全救出全部孩童?

    这地道究竟藏了哪些势力?又有多少处隐蔽的据点?

    未有稳妥计划前,他们只能忍受煎熬,绝不可轻举妄动。

    壮年男子闩上来时的门,引领孩童搬走部分箱笼,留下三四人整理倒地的杂物,重新归置。

    眼看即将被发现行迹,徐赫趁几名孩童进进出出之际,借着微弱灯火,另寻隐匿处。

    偷偷拉开柜门,内里塞满了戏服裙袍之类,藏不住人;大箱笼则放置各类小件器物,同样不可取;百般无奈之下,他抱着阮时意,钻进盖有布帘的长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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