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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程骁一怔,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这位萧老问他的话。

    “我娘姓苏,我爹姓程。”他很不高兴,但还是回答了对方,这位老人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恶意,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回答的,如果稍微带上那么一点点的恶意,哪怕被人说不礼貌,他都丁点不回答。

    萧长征有些失望,坐回了椅子上,不说话了,眼睛却一直都盯着程骁。

    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恶意,只是这样看着,就好像通过他在看谁一样。

    这样的眼神让程骁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苏晚晚也觉得,这位萧老的反应很不正常。但是不正常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她又看向了石老先生还有李教授,他二人的表情就再正常不过了。

    再看向萧老,眼中有着探究,但是再看萧老的时候,却发现萧老已经恢复了正常。

    萧长征的脸本来就严肃,这会板正了脸之后,显得更加的严肃。

    “你叫晚晚是吗?”萧长征的目光已经从程骁又看向了苏晚晚,表情依然严肃。

    要不是晚晚不是真小孩,非得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哭不可。

    但晚晚并不怕他,她总觉得在他严肃的表情之下,是一颗慈祥的心。

    “晚晚,程骁,你们不用怕他,老萧的表情就是这么吓人,其实他并不严肃。”石老先生说,“你们跟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人特别的好,特别是对小孩子,特别的容忍,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苏晚晚说:“我喜欢三位爷爷,不会被萧爷爷吓到的。”

    甜甜的嗓音,糯米音,让萧老先生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女。

    孙女现在在闺女那里,怕她受了委屈,一早就帮她打算好了一切。

    这会看到了晚晚,他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孙女,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从小就特别的胆小,刚送回家里的时候,总是没日没夜地哭,哭着喊妈妈,哭得萧长征的心都碎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她的背,轻轻地哄着,特别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哄睡了她之后,他才能够正常的睡觉。

    这会,离开孙女已经有五个月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哭闹。

    “萧爷爷,你怎么了?”苏晚晚明显得感觉到了,萧老在通过她看什么人似的。

    “好孩子,爷爷看着你,就想起了我的孙女来了。”

    苏晚晚蹲下了身子,就蹲在了萧长征的面前,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轻声问他:“萧爷爷也有孙女。”

    “那是自然,我的孙女可乖了。”一提到他的孙女,萧长征的眼里就有满满的宠溺,“钰月她可乖了,特别特别的乖。她在你那么大的时候,就知道疼人了。但那会,她刚刚受到了伤害,整夜整夜地哭,她怕打扰我睡觉,就偷偷地哭。要不是保姆告诉了我,我都还不知道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此时的他脸上再也没有了严肃,而是充满了慈祥,怎么看都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因为孙女而满心充满爱间的老人。

    苏晚晚被感动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对待孙女跟孙子一样好的老人了,并不会因为重男轻女的原因,看不起孙女。

    她的爷爷奶奶对她并不好,特别羡慕这种不重男轻女的情况了,羡慕那个叫钰月的小姑娘。应该是小姑娘吧?也可能是大姑娘,说不定比程骁还要大呢。

    “也不知道我的钰月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还会不会哭闹,会不会做噩梦。”萧长征叹息着。

    石老先生说:“钰月不是在淑珍那里吗?淑珍是她的亲姑,还能够亏待她?”

    萧长征点头,又摇头,接着长叹了一声,再不说话。

    苏晚晚看着,突然就心疼起了这位老人。年近古稀了,还突然到子乡下来改造,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亲人怎么样了也不清楚,任谁想着都为他感到可惜。

    苏晚晚虽然不知道萧老的身份,但是能够猜得出来,下放到农村来的,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像石老先生这样的专家。可能这位萧老先生也是一位教授或是专家吧?

    “萧爷爷,你不用担心,你肯定能够再看到你孙女的,我相信你肯定能的。”苏晚晚安慰着他。

    现在已经1971年末了,再过四年多,那场运动就能够结束了,到时候高考能够恢复,那些大人物自然也会一个个都回去了。

    等到萧老回到了他自己的家,可不就能够看到他的孙女了吗?

    萧长征的眼神柔了下来,“借你吉言,我能够看到我的孙女。”

    他并没有说能够回去,这人都已经下来了,怎么可能还会放他回去。

    他被下放的时候就知道,是被他的死对头整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下放下来,再回去的可能性相当的少。能够等到他头化灰了,说不定孙女能够看到他,可惜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了。

    “肯定能的,萧爷爷,你要相信我。”苏晚晚不能说得太透,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安慰。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都不需要四年,他们就能够回去了。

    她曾经研究过那段历史,书上虽然说需要十年,但其实在1976年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的缓和了,很多人回城工作已经在慢慢地开始做了。

    但是萧长征和石老先生和李教授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心了,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够回城,回到他们原来工作的地方。就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已经失望,所以也就没什么希望可言,对于晚晚的话他们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不会去多想呢。

    ……

    苏晚晚安慰了一阵萧长征和石老先生和李教授之后,把家里带的东西放到了他们面前,也不敢多呆,怕被人看到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还是很紧张的,随时都有村民在那里巡逻着,万一被人看到了,真的什么也说不清楚。

    晚晚倒不怕那些村民怎样她,也不怕程骁受到伤害,最主要还是怕那三位老人,会被人虐待。现在毕竟是很敏感的时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万一有人心里不服,来个盯梢与举报,那就真的完了。

    “程骁哥哥,你有没有发现那个萧老爷子有点儿不正常?”苏晚晚想起了萧长征的反常,问着旁边的程骁。

    程骁说:“很不正常,他看我的眼神很怪,就好像要吃人似的,我不喜欢。”

    苏晚晚说:“他看着我的时候,应该是想起了他的孙女了,是个可怜的老人。程骁,你不会讨厌他吧?”

    程骁愣住了,半响都没有说话,就在苏晚晚他会讨厌萧长征的时候,程骁却说:“不,我不讨厌他,相反,我还挺喜欢他的。”

    苏晚晚惊奇:“你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很怪,不喜欢他的眼神,但又不讨厌他,有点儿矛盾。”

    程骁很坚定地说:“我不讨厌他,哪怕他的眼神再怪,我也没有一丁点的讨厌。他应该是通过我,想起了他的谁了。是孙子?”也就只有孙子才能够解释了。

    想想,晚晚说得对,他是个可怜的老人,孙子孙女都不在自己的身边,孤独,他又怎么可能会去讨厌他呢?

    相反,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他没有爷爷,那三位老人,他都觉得亲切。

    ……

    在苏晚晚和程骁谈论着萧长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同时谈论着晚晚他们。

    “老萧,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看你的眼神很不对,你在看着程骁的时候,怎么就流泪了?”石老先生问着萧长征。

    萧长征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和李教授一眼,低着头,满脑子却就跟浆糊一样。

    现在,他的脑子很乱。

    心也乱,有点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点儿想不通。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有一种刺痛感,那是一种让人无法体会的一种感觉。

    “你是想起了胜利了吗?”石老先生又问着。

    萧长征半响都没有说话。

    “你要记得,胜利他不在了,程骁不是你的儿子啊。

    萧长征长叹一声,“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战场上,但是……”

    看着程骁的时候,他确实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很像,而是看着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来而已。

    两个人的神态太像了。

    当年,儿子坚持着要去当兵,他其实也是赞成的,所以送他上了战场。

    但是他没有等来儿子回来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儿子牺牲的消息。

    在那一刻,他的心痛到了极点。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感觉,谁也无法理解,无法体会。

    “胜利他……”萧长征的眼里全是泪。

    李教授看着这个样子的萧长征,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老萧多硬气的一个人啊,哪怕被人斗着,他都不吭一声,此时却流下了眼泪,心里得多痛,才能够掉下泪来。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但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只字片言,应该是老萧看到程骁之后,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老萧……”

    萧长征抬手挥了挥,不作声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老萧他儿子……”

    石老先生说:“老萧有一个儿子,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十一年前,他在参加海边战争时,被机枪扫中了前胸,当场死在了战场上。遗体被抬回来的时候,老萧在那一刻,差点就支撑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胜利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就这么走了,想想都觉得痛心。”

    李教授唏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管谁听到了,都会觉得同情,何况这是老萧唯一的儿子。

    而且,还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怎么能够让他不痛心呢?

    “那他的儿媳妇呢?”

    石老先生说:“胜利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胜利当时多优秀,就这么牺牲了,让所有人觉得惋惜啊。”

    李教授心里也觉得很难过,他自己没有儿子,但他的女儿很孝顺。他也没有觉得,没有儿子是多大的事情,但老萧不一样。

    老萧有儿子,但儿子却突然去了,这样的事情换作谁都无法接受。

    “我去看看他。”

    李教授说着,就要往萧长征的房间走去,却被石老先生拉住了。

    石老先生朝着他摇头,“别去了,老萧现在肯定不想见到我俩,不想他的样子被我们看到。”

    李教授突然懂了。

    萧长征就坐在房间的床上,双手颤抖着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那个年青人正肆意地笑着。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抚摸着照片上那张笑容,再也忍不住,眼里有泪水要流出来。

    他往上抬起头,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

    嘴里喊着:“胜利……胜利……”

    门外的李教授和石老先生听着,心里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