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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吃完饭我还有别的事,嗯……亥时之前我就要走。”锦笙沉吟了下,又道,“下次咱们再约?”

    是啊,做了官之后,好像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但唯一有一样经久未变的就是,他还是不如君曦见。

    顾勰当然知道她会走,也不为难她,“嗯,你若是有事就先走罢,我自己待会儿。”

    “可是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儿不放心啊。”锦笙挠了挠后脑勺,“不如我把你送回府再走?反正现在还早,我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不用了,你走罢。我想自己在这儿待着。”顾勰趴在桌上,望着窗外就没动过,他这样背对着锦笙,脸上的喜怒哀乐她都瞧不到,只是声音放得很轻,让人听着就觉得有气无力。

    沉吟须臾,锦笙迟疑着道,“那我走了?账我已经结了。你记得早点儿回去啊,明日还得上早朝。”

    “嗯。”顾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听着锦笙开门离去,又轻轻关上门的声音,他的眼角莫名湿润。

    她走出门之后,室内就剩下他一个人,寂静得让他忽觉落寞,那凉风从窗口一阵阵灌进来,他无端回忆起这么多年来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荒唐路,不外乎是让他更觉落寞的声色犬马。

    ***

    锦笙下楼之后先吩咐了小厮随时注意着雅间里的动静,叮嘱好一切后给了小厮一锭银子,这才骑马往太子府上去。

    她骑上马,抬眸望了一眼雅间的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一片漆黑空荡,只有一丝亮光呈线形打在天花板上。

    她隐约窥见了那仿佛从缝隙中漏出来似的光亮,就像是破茧的蝶,在自己黑漆漆的小房子里钻出了一个洞。

    想到这里,锦笙的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情绪浮动着。

    她轻声打马,赶往太子府。

    她打算从后门进去,路过正门的时候看见了一辆奢华的马车,不像是太子爷寻常那辆,也没放在心上,一路欢快跳脱地奔向太子爷的书房。

    还没走近便发现书房的门没关,满室烛光,一圈圈地黄晕从花窗漏出来,又从半敞开的门中洒了一地,暖意融融地。

    想来太子爷正在房间里看书等着她,锦笙抿唇一笑,蹦蹦跳跳地朝房门冲过去,“轰”地推开门,“君曦见!”

    吓,锦笙抬眸第一眼却对上的是皇后娘娘的眸子。

    她进门太猛,被门槛儿绊了下,脚底的趔趄又被皇后娘娘吓得没来得及收住,径直朝前面扑过去,站在一旁的太子爷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拦腰把她扶住了。

    她的脑袋朝下,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倒把茄子,歪在太子爷的手臂里。

    顿时,因她险些摔跤而绷紧的气氛被搅得很是滑稽。

    恰是时,她的脑袋顶上还传来一声太子爷的轻笑。

    锦笙窘迫得满脸通红,讪讪地站稳,嗔怪地瞪了太子爷一眼,心里怨他为何不早告诉她皇后娘娘在府中。

    她向前走了两步,抿唇,深吸了口气,准备施礼,“皇……”

    “不必多礼了。”皇后先她一步拉住她,温柔地细声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过来……今夜在宴上,姨母还没好好看看你。”

    她那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颤音渐起。锦笙知道她浅吸了一口气,似是哽咽。

    面前这个身着鸾凤织金锦裳的端庄妇人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就在轻抚到她的脸时,愈渐浮动。

    “曦见和我说的时候,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皇后拉着锦笙坐到自己身边,凝视她这张和林娴玉少女时像了七分的脸,轻啜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但我是希望你平安的,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成现在这样……小时候你没有这么瘦的,我抱你的时候,你也是圆滚滚的一小团儿,怎么会……”

    她难得语无伦次,锦笙却全都听得明白。

    锦笙沉吟着,轻声安慰她道,“姨母,长大了女孩儿身上的肉都会掉的,我这些年,没有受苦,我过得很好。我义父真的对我很好。”

    “……可是,以后呢?”皇后喃喃地,轻抚她的脸,“你以后要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回家?你娘她……她这些年……”

    她像是说不下去,哽咽得厉害,锦笙接过她的话,轻声道,“我爹已经知道了。我爹会帮我,太子爷说,他也会帮我。至于安夫人……我不敢告诉她,怕她承受不住。”

    想到安夫人,锦笙的微红的眼圈也泛起点星子,招人怜爱。

    皇后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斟酌着,抬眸看了一眼君漓,微蹙起眉,眸中带了些许疑惑和担忧,她凝视着锦笙,“你和曦见……你们……你是自愿的吗?”

    彼时君漓和自己说“锦笙就是安清予”这件事的时候,自己还忧心着锦笙如今的身份以后该怎么过日子,也懊恼早了那么一步,将萧月华和茹公主定下来了,思来想去,反正一定不能委屈了锦笙,所以和君漓商量,要帮她物色最好的、最适合她的夫婿。

    没成想……

    彼时君漓递了一杯茶给自己,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母后,她已经是儿臣的人了。”

    她听到这句话,手中的茶杯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所以担忧锦笙并非完全心甘情愿,担忧是君漓欺负了她。

    皇后这句话问得有些许磕绊,锦笙听出了深意,想必是太子爷告诉皇后娘娘的,想到这里,她一时有些脸热,但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嗫嚅道,“嗯,姨母,我是自愿的。”

    “你真的是自愿?”皇后生怕委屈了她,再三确认。

    “嗯……我真的是自愿的。”锦笙理解皇后担忧自己的心情,但这么再三确认,自己反倒像是在跟太子爷表明心意,还一次不行表两次。

    她不好意思去瞟太子爷,却也晓得太子爷此时一定正满面揶揄地瞧着她。

    皇后松了口气,莫名地,原本眼眶敛了几分的猩红又泛深了些,她沉吟片刻,任由眼眶湿红,淡笑着道,“兜兜转转,你们……竟还是走到了一起。”

    她说这话仿佛是在感慨。感慨当年为他们牵了线的自己,也感慨辗转多年,这根线还牵连着。

    定下亲事的时候她没想过那么多,只因着陛下和安丞相的情谊、自己和猰貐的情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下姻缘。

    她唯一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安家的女儿,女孩儿若是嫁给不喜欢的人是要苦一辈子的,若是她喜欢了,曦见不喜欢,女孩儿也是要苦一辈子的。

    后来见他们相处得很好,两家人才稍微放下心。

    再到今天下午,君漓神色从容地对她说,“母后,她已经是儿臣的人了。”她当时的心直接吊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是君漓强迫的,这样锦笙也还是要苦一辈子。

    如今,放心了。

    自锦笙蹦蹦跳跳地进屋喊出“君曦见”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心许多。

    夜逐渐深了,皇后拉着锦笙的手聊了好久,一会儿把自己腕上的镯子脱下来送给她,一会儿又把头上的金簪拔下来给她戴上,再过一会儿又把随身携带的安神驱蚊的香囊系在她的腰间,还和她约好过几日天气好些了就在太子府上见面,给她带以前她和猰貐一套的衣物首饰,还要给她量身裁衣,送她裙子,告诉她不必担忧,就在这里穿一穿也没什么。

    锦笙就给皇后讲自己幼时在柳州的事情,那时候顽皮,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气得义父和师傅跳脚,拿着竹条想抽她,她跑得快经常都打不着。皇后听着也觉得她顽劣,好似猰貐小时候那般,便和她说起了安夫人幼时犯的浑。

    两个人聊得兴味正浓,把太子爷晾在一边根本插不进话,太子爷干脆帮她们倒茶,就这么听着两人絮语,竟也觉得甚是有趣。

    实在不能再聊了,皇后起身拉着她的手,“我要回宫了,你坐我的马车,我把你也送回天枢阁去。”

    太子爷:“……”

    锦笙还在啃糕,赶忙放下了,囫囵点着头,还没应声,太子爷就先一步道,“儿臣与阿笙还有些正事要说,母后不必担忧,儿臣一会送她回去便是。”

    皇后沉吟着点头,君漓便拉着锦笙将她送至府门口,那里早有御林军和婢女等候着了,君漓嘱咐青崖跟墨竹也一同护送,待皇后上了马车,他才牵着锦笙回房。

    方才聊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只剩他们两人了,锦笙反倒有点儿困,她倚着书桌,打了个哈欠,捂住唇,手腕上的镯子向手肘处滑了些,温润舒适的触感。

    垂眸看向手镯,君漓摩挲着,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她的小指的蔻丹上,微一顿,又状若无事地挪开,“我送你的镯子,以后也得戴上。”

    “那你把小澈给我的手串还来,我就戴。”锦笙抬眸望着他,摊开手。

    太子爷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十指交握,挑眉问,“你确定要和我把这件事的首尾扯清楚,嗯?”

    锦笙鼓鼓腮帮,岔开话题,“你方才说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说?”

    太子爷再一挑眉,有些诧异,顿了顿他才轻声道,“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跟母后这么说吗?我以为你明白的……母后都明白了。”

    锦笙愣了下,恍然,登时脸红,“原来你……”

    没说完,人就被一把抱起来了。

    太子爷抱着她回卧房,面不改色,“沐浴,我们床上去说。”

    第122章 神仙早朝(七夕狗粮)

    斛律茹把萧太傅带走并将其一家扣押在牢中一夜的消息, 在次日还没上朝的时候, 就已经在朝臣中传得沸沸扬扬。

    昨晚差不多请了小半个朝臣, 茹公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的, 一传十、十传百, 早就传遍了文武百官。

    萧太傅为人向来清高桀骜, 从不结党营私, 仗着学富五车且持有太子太傅一衔,十分看不起在站诸位大臣,因此与昔日同窗及如今同僚们之间的摩擦略大, 这也就造就了这样一个现象:当众人听说萧太傅涉嫌勾结柔然乱党被柔然公主私自扣押之后,皆抱着看戏的心态,起了个大早。

    经过一夜的审讯, 萧太傅已然形容狼狈, 身心俱疲,饶是他身清气正, 也受不住斛律茹强词夺理般的逻辑推理, 这些无中生有的罪证甩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无形的巨山, 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若非三更半夜的时候太子爷不知是睡醒了还是怎么地, 派人传话到狱中特意叮嘱了一番, 这群蛮人险些就要对他行刑逼供。

    不过萧太傅对斛律茹蛮横的审讯方式不满的同时也注意到了, 从带人上门捣乱宴会,到雷厉风行将他囚禁,再到如今列出条条款款逼他认罪, 这种咄咄逼人的强势感觉, 和太子爷的气场形神俱合。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对劲。

    首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的人都已经在狱中待了大半夜了,景元帝不可能还睡得着觉,或者说,不可能不对此事进行表态。陛下没有表态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他已经很清楚关在狱中的是他,并且也认为他与柔然叛党有关,要么就是,陛下根本就不清楚斛律茹抓走的人是他。

    前者若成立,也不会是斛律茹亲自带人以破坏宴会的形式抓他,因为这样无疑是打了皇室这场定亲的脸,根据萧太傅多年的经验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能在陛下跟前做到瞒天过海的,除了太子爷,萧太傅不做他想。

    也就是说,这件事,这个罪,甚至这些罪状,都是太子爷亲手谋划。萧太傅的背脊生出一股寒意,迅速窜上脖颈,逼得他在寒风凛冽中打了个寒颤。

    如今到了次日,他的心反而平静了。因为他完全清楚,太子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太子爷有目的,那么他就不会有事,太子爷只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罢了,别的罪名也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铺路。

    只是太子爷的心肠太狠,不惜毁他名声来达到目的,毁他这个曾经的太子太傅的名声,丝毫不顾念昔日师生情谊……

    这一场朝会活生生成了明争暗斗、硝烟四起的战地,曾经被萧太傅瞧不起的斯文败类秩序井然地上折子踩上一脚,其中落井下石得最为明显的便是郭云襄的父亲郭允,郭允是个实诚人,落井下石的理由很简单:对萧家抢走东宫正妃的位置怀恨在心。

    当然,他们究竟是被谁的人带头煽动的,不言而喻。

    而萧太傅的几位至交好友已经被大型路转黑现场吓得不敢说话,默默将准备了一晚上的好话咽回了肚子里,坚决贯彻落实不添油加醋即可。

    向来正直刚毅的萧太傅被贬斥得一无是处,时机恰到好处,郭允站出来道,“陛下容秉,臣以为,不论勾结柔然叛党之罪是否成立,如今看来,萧大人桀骜乖张、恃才傲物,与朝中上下结怨颇多,品行若此,萧家女又如何堪任东宫正妃?”

    听他们悬空吹扯了这么久,太子爷这才觉得落到实处,垂眸间神色不动:终于点题了。

    而郭允这一番话,无疑又点燃了在站诸位大臣们心中的未来国舅爷之火。俗话说的好,不想当国舅的臣子不是个好父亲,诸位大臣思及此,纷纷不要脸地附议了。

    附议之后又觉得这样是否驳了陛下的面子?毕竟萧家人是皇帝皇后挑的。于是大家又信口推了萧太傅一个莫须有的“惑主”罪名,企图掩饰景元帝的眼瞎。

    这一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神仙朝会就在景元帝不动声色的怒火中结束。

    朝会结束,景元帝很自然地把太子爷叫去了御书房。

    知子莫若父,景元帝再年纪大了修身养性,今儿这一场神仙朝会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准确来说,昨日斛律茹带着柔然使臣来要缉拿口谕的时候,他就已初见端倪。

    景元帝负手走到御书房门前,还没进门,路德忠便上前一步走到他身旁笑说,“陛下,皇后娘娘为您熬了金燕玉露羹,一早就亲自端过来了,已在御书房等候您多时。”

    他语毕,景元帝冷笑了下,转头去看神色淡定的君漓,微眯着眸道,“你倒是把什么都算准了。”

    君漓从容道,“儿臣的心思,逃不过父皇的眼。”竟作出这般乖巧的模样。

    景元帝不言,转身进了御书房。看见端端坐在位置上边喝茶边等着他的皇后那刻,果然眉梢眼角的怒意都消了大半,渲上些蜜意柔情。

    有这个把柄在手上,太子爷从小到大也是少挨了些责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