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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刘小锅看他不答,就退在一边等着他写完,等了一炷香到底功夫,才见二公子起来,脸上情绪很是平稳,“不必了。歇着吧。”

    刘小锅笑的牙白,“没事,不疼,我爷爷每次都是吓唬人。”

    自己鼻青脸肿的,站在那里,看着笔筒里面的一对墨猴,很是乖觉的到了砚台旁边,沿着边缘开始舔墨,十分餍足。

    这一对儿墨猴平日里在书房里,就是养在笔筒里面的,长约二十厘米,得来不易,很是灵气十足通人性。

    最喜饮墨,若不是好墨不动,须得好墨条再有好文房伺候才喝,浑身墨色,故称墨猴。

    说完就去拿起来纸张晾晒,“二公子,您这字儿愈发的好了,赶明儿拿给先生去看,定说您进步良多。”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面打鼓,明儿还不知道去不去上学,因为闹脾气的事儿,学堂也不去了,家里请来的老师二公子也都直接告假。

    刘小锅是极为委婉的劝学,只看着二公子坐在椅子上,有明暗相间的格子打在青色的长衫上,日头斜了,印的宣纸都泛了黄。

    二公子看着那一对墨猴吃饱喝足了蹲在笔筒上头,见他看过来很是讨好的乖觉,这一对儿也是带着奴性的。

    二公子便端起来大盖碗,一饮而尽,心里面想着,现在是新社会,我按着祖宗家法娶回来,就当养一对儿墨猴儿,在后院里放着就是了,给你好墨吃,给你好好伺候着,我当个摆件束之高阁也可以,何必闹的母亲不开心,父亲也叹气呢。

    “明儿去学校,去跟母亲说,我陪着她用餐。”

    刘小锅就笑了,“得嘞,我这就去。”

    浑身也不疼了,一溜烟去跟老太太传话,老太太知道他下午挨了一顿打,“你是个好孩子,做得好,就得这么劝着他干正事。”

    桌子上一个洒金石榴红的碟子,高高的长足好似美人一个,先前的盘子,都是带着底座的,细细长长的撑着碟子盘子的,不似后来,全都没了底座,倒是安全方便了,就是缺了美。

    上面摆着开口的红石榴,趁的跟石榴石一样的,老太太拿起来给刘小锅,“给你的甜石榴,拿回去尝尝看。”

    刘小锅自己抱着一个,自己舔着脸又拿了一个,“今年的第一口了,我替我们家公子拿一个尝尝,谢老太太疼我们了。”

    说完就抱着石榴跑了,老太太就笑,能想明白是好事,“这混小子,跟他主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还能亏了亲儿子的嘴不成?”

    自己拿着剩下的石榴慢慢剥,红宝石一样的放在碟子里,不吃光看着就美极了。

    她自己剥完,跟祥嫂嘱咐,“晚上尽捡来二公子爱吃的菜,再去问老爷子回不回来吃饭。”

    “再有这个,拿去给二公子。”

    老太太对儿子,是再疼爱不过的。

    不一会祥嫂就回来了,“二公子说了,晚上要温习功课,拿来提神刚好。”

    老太太心里就更畅快了,再好不过了,有些话这才对着祥嫂说,“我看这婚事,是合适的很,老二的脾气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心思又跟比别人多了十七八个孔儿一般的,要找个般配的,我看老祖宗定下来的婚事就再合适不过了。”

    老祖宗生前就极为看重旗人家的姑娘,她自己就是旗人家的姑奶奶,下嫁到了汉族,真是下嫁,旗人跟汉人通婚,是要被说的,严重是要开除旗籍的。

    老太太对自己的婆婆很是信服,老祖宗这一辈子干事,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这婚事她看好了,那就是天赐的良缘。

    老爷子在外面跟友人聚餐了,回来看着老太太还等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儿跟我说的,刘二回来了,你心里也放心了吧。”

    “放心,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我啊,就只管盼着三姐儿长大了,这多好的孩子啊,那家老爷子时时教导着,差不了哪儿去。”

    老爷子是男人,当然说一说自己男人的看法了,“这人跟人脾性儿不一样的,要是不对脾气,哪管你在别人眼里是个天仙儿,看不上的就是看不上的。”

    “所以啊,你看要是孩子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兴许是人家三姐儿看不上咱们老二呢,又或者是咱们老二看不上三小姐呢。”

    “我在外面跟朋友一起吃饭多,见了不少这样的奇闻异事呢,现在这年头儿男女都很开放了,什么私奔什么登报离婚,还有写文章骂账的男女都多了去了。”

    “我看啊,这全都是因为趣味不投,夫妻夫妻,就是要有话儿说,想到一处才叫夫妻啊。你想东我想西,这就两岔了不是。”

    到这里,就看着老太太对着他似笑非笑,“那你说是,这男人三妻四妾又是一个什么事儿呢?”

    老爷子就摸了摸鼻子,自己也笑,虚张声势了一下,“这个啊,我看,大概是鬼迷了心窍。”

    老太太早就看开了,纳妾这个事儿,年轻时候也看的开,现在就是更看得开了,老爷子早些年的时候也爱新鲜,找个乐子,家里有了二姨太跟三姨太,年轻时候都是好姿色的。

    只是人都还算是本分的,又先跟她商量着过了明路,她就当买了俩玩意哄着丈夫开心了。

    “来人,打洗脚水。”

    洗脚丫头端着水进来,老太太一点面子不留的,“回你屋子里去,晚上鼾声如雷,吵得我心口难受。”

    老爷子一点不见生气的,笑呵呵的,“得,收留我一晚不成?”

    “不成,不成,你自去吧。”

    老爷子就出来了,对着祥嫂嘱咐几句,“晚上换安神的香来给老太太,再取一盏梨汁儿来喝了,省的晚上闹咳嗽。”

    老夫老妻了,情分非同一般,自来是敬重再敬重的。

    第13章 好表哥

    三年后。

    那祯禧自己穿着海棠红的小红衫,下面是杏黄色的撒腿裤,一看就凉爽的很。

    她抱着一叶月牙儿的香瓜,八月正是吃瓜的季节,什么瓜也有,那祯禧什么瓜都爱吃,什么西瓜甜瓜香瓜的,她吃起来都是不住嘴的。

    下巴垫着一个黄铜碟子,金黄的香瓜味儿可真好,那祯禧怕弄到身上来脏了衣服,就站在桌子跟前,前倾着脖子露着小米牙去咬,籽儿皮尔汁水儿都在盘子里去了。

    胖胳膊跟嫩藕一样,抱着那么大一个月牙儿,吃起来就不住口了。胖脸上都是汁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的。

    那老爷子躺在椅子上,笑着拿着蒲扇,时不时的给她护一下胳膊腿儿,别让蚊子咬了包。

    那祯禧觉得这是真好吃,她就喜欢这季节,午睡起来总是有瓜吃的,“爷爷,您再吃一块儿吧,过几天没有了。”

    胖丫头贪吃,说起话来头上的小揪揪一动一动的,好似个花蝴蝶一样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可真是个黄毛丫头。

    那老爷子年纪大了,带孙女就是那么一回事了,惯着的时候居多,“没事,我买了不少,给放到地窖里面去了,怎么也能放个十天半月的。”

    “爷爷,你知道吗,我其实能吃一个。”

    那祯禧笑嘻嘻的说着,扔下来手里的皮,啃得干干净净的,又去伸着胳膊够中间剩下的几块瓜。

    一整个大香瓜,切了六块大的,她刚吃完了一块,个子矮又有点胖,垫着脚尖,一只手掰着桌面的边缘,一只手使劲的往里面伸。

    那老爷子闭目养神,没看到,刘妈端着一盆水,嗓门依然是大的很,“三姐儿,不能再吃了。”

    那祯禧眼疾手快,在刘妈来到之前,两只手一撑桌面,身子拔高了一大截儿,然后使劲抻着脑袋去咬最近的那一块。

    然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刘妈,“哎呦,我咬了一口,还舔过了,这还有谁能吃了,只有我吃了,不然浪费了。”

    刘妈气的一跺脚,拽了下她的小揪揪,“就你有理儿,就你机灵。”

    恨恨的把她舔过的那一块儿拿出来,其余的都端走了,“别一气儿的吃完了,玩一会儿再来吃。”

    那老爷子就笑,等着人走了才说话,“你啊,你啊。”

    那祯禧才不听呢,自古以来吃瓜,都是吃个痛快的,她吃一块根本不过瘾的,一边吃一边竖耳朵听老爷子后文,吃完才发现人睡着了。

    她踮着脚走到那四太太的窗户跟前,听着里面嘀嘀咕咕的,她撇撇嘴,自来奶奶就是打算盘的,无时无刻不操心家里的粮钱。

    “听说外面闹拳乱呢?厉害不厉害?”

    四太太是听着刘妈说的,刘妈每日里出去买菜,见到街上官兵到处抓人贴告示,菜市口那里,隔一段日子就要出来砍头呢,刘妈胆子小,不敢去菜市口。

    上一次在西鹤年堂看六颗人头,后来听说西鹤年堂闹鬼,半夜里总是有人来买刀伤药,时间长了,大家都不敢去西鹤年堂买药了,生意一落千丈。

    回来跟四太太说,四太太自来是谨慎做事的,心里面想一圈,再来问一下爷们。

    四爷您说什么事儿在他眼里算大事啊,什么都能看得开,“多大点事儿呢,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咱们自打入关以来两百多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说着就歪了下头,拿出来自己的蛐蛐罐儿,“您说说太太,我就不明白了,这群人怎么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呢,这家里头庄稼收成多好啊,老天爷给饭吃,多乐呵的事儿。”

    “我啊,但凡是身子骨结实一点,我就去买上几亩地,当个田园翁,每日里种些花儿果子的,给我们三姐儿吃。”

    那祯禧垫着脚尖,实在是累了,撇撇嘴,心想难为这时候爸爸还能记得她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人不能不放着好日子不过的。

    侧着耳朵继续听,四太太向来是没有主见的,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概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不过一样米养百样儿的人,什么样的人也有,兴许是不开眼,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过街上乱,我得看着点三姐儿,这几天让她别出门去了。”

    说着就要起来,那祯禧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开了,一口气儿到大门口,恰好有卖兔儿爷的,这样提着篮子挑着担的,拿的种类少,做工也粗糙点,都是穷苦人的营生。

    “小姐,您看看,今年新出的兔儿爷,您瞧瞧。”

    那祯禧站在台阶上,她看着兔儿爷,想着大概又要到自己生日了,每年开始卖兔儿爷的时候,就到了她的生日,然后是八月半的团圆节。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因着每年她生辰,都有不少的好东西打上海过来,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具有。

    因此她很是爱过生日,喜滋滋的盼着等着呢。

    她寻思着姨妈每每来信,都是亲切倍加,打心眼儿里面疼她的,她没什么好东西,今年可以买个兔儿爷送给她。

    “这些南边有卖的吗?”

    她想着南边要是没有这东西就更好了,给姨妈看个新鲜,她心里也想着姨妈呢。

    买兔儿爷的一笑,“这玩意儿,别的地儿没有,只有咱们京城里有,还只有八月半的时候才有,过了八月半就再也不见了。小姐,您看看,买一个吧。”

    那祯禧向来零花钱很是充裕,她自己平日里什么玩意儿都喜欢买来看看,“几多钱一个?”

    “唉,不糊弄您的,十个大子儿。”

    那祯禧点点头,这样走街串巷的,向来是很诚恳的,不然被小脚太太追着打,一片儿的人都不会再买了,做生意的,无论大小,诚字当头。

    “这样,二十五个子儿,我买三个。”

    “您看看,我是小本生意,家里有老小等着我苦钱去买嚼谷,您再多给两个子儿行不行?”

    那祯禧点点头,在那里仔细的挑着,厂甸那里倒是有好的,但是路远她自已一个人去不了。

    姑且买三个,她想着一个给姨妈的,姨妈对她好,人儿虽然小,但是心里面清楚的很。

    再有大姐快生了,给外甥的一个。

    还有一个,是给自己的。

    至于表哥,那祯禧顿了顿,表哥也对着她好,但是钱不够了,她还买西瓜吃,实在不行,把自己的给表哥是了。

    人家生怕她打碎了,还给送到家里去的,她自己跟个胖娃娃一样,抱着那么大个兔儿爷,一样唇红齿白。

    “刘妈,刘妈,快来。”

    刘妈忙着灶上的事儿呢,四爷掀开帘子,“哎呦,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一个,外甥一个,姨妈一个。”

    四爷看着桌子上摆着兔儿爷,“那就没有爸爸一个?”

    那祯禧就蹭到她腿边,拽着他的袖子,眼珠子转了转,“爸爸,您带着我去厂甸吧,那里给您买好的,我这些您看不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