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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顾行知微笑,说是见过,其实也不过是在万仞山的盛会上远远见过而已,话都没说上半句,更谈不上老朋友,但他没有揭穿,只客气道:“沈山主之情,在下铭记在心,回去定然禀告师尊,他日有机会,再请山主上万仞山一聚。”

    “诶,客气了客气了。”他话说得好听,沈庭自然笑得见牙。

    “时候不早,我们该告辞了,山主留步。”顾行知行到石阶之下,朝他抱拳。

    沈庭摇着羽扇:“二位小友慢走。”却是目送二人离开后,脸色微变。

    那厢顾行知带着赵菁各自御剑而归,驾在云头上,赵菁忍不住主动开口:“顾师兄,那沈庭是个老狐狸,竟咬紧不松,半点口风都不漏。”

    顾行知双眸直视前方渺渺云海,淡道:“正常,越是撇得干净越有问题。”

    三宗试炼选在啼鱼州,沈庭是这里的山主,就算万仞山再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顾行知还是要提前知会沈庭一声。他这趟前来拜会沈庭,除了有拜山头之意,也想套个话,问问当初萧元之战与元还的下落,不料那沈庭看着是个粗人,说话却滴水不漏,和他们打了半天太极,什么消息也没放给他们。

    “要是能尽快找到元师叔的下落就好了,白师姐也少受点苦。”赵菁垂眸,眉心现出三分遗憾。

    闻及白韵,顾行知才将目光稍稍转到赵菁身上,但很快就又转回:“我替师妹多谢你的关心。”

    目光虽短暂,也让赵菁的脱俗里浮现人间羞色,还有些伤感——也只有提及白韵,他才会将注意力分来些许。

    他那温柔,是寒潭十丈里的一轮月,旁人捞不着,只给白韵。

    交谈两句,两人就没了话题,顾行知心里存事,显得格外沉默。找元还不止为了白韵,也事涉师门秘令,但旁人却是不知,他亦不多说。赵菁不是本宗弟子,只是灵秀宗的大师姐,他更不能说。

    飞了一阵子,就到三宗子弟落脚的垂莲山,二人一前一后降下云头,白天分组派出去试炼的弟子都已经回来,如今正乱糟糟地围在一起,很是激动。

    “出了何事?”

    顾行知的声音响起,乱糟糟的人群就自动分开,并且安静下来。在这群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弟子里,毫无疑问顾行知结丹中期的修为,已佼佼领先。这个修为在其他小门小派,已经是能独立建派的一门之主了,但在万仞山,他还是那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大师兄,上得师长喜爱,下承同门爱戴,威望甚高。

    “顾师兄来得正好,你快来看,碧心宗的四位同门都被人重伤,周师妹伤得最重。”听他开口询问,马上就有人出声回禀。

    顾行知蹙了眉,周灵是碧心宗宗主周眠之女,在试炼里受伤他难辞其咎,周眠又是心胸狭獈的护短之辈,要是传回三宗,怕少不得一通发难。思及此,他快步走进人群,果见碧心宗四个弟子都委顿在地,其中周灵脸色最差,满面灰白,气息紊乱。

    “炽……阳镜……”看到顾行知,周灵眼眶一红,巴巴望着他道。

    接到顾行知疑惑的眼神,林灿之代为解释道:“炽阳镜被人毁了。”

    顾行知心头一惊——炽阳镜是碧心宗师门重宝,威力极大,想要毁去也不是随便一个修士都能做到的。

    “你们遇到什么人了?”他又问。

    “狮公岭,那妖女在狮公岭上修行妖法,我与师兄几个前去打探,不慎被其发现,她大行媚术,要将我等捉去修练,为求自保我们只得出手,不想那妖女手下厉害,我们九死一生才堪堪逃出。顾师兄,你可要帮我们讨回公道,那妖女委实可恨!”周灵红着眼恨声道。

    “你们擅自去了狮公岭?”顾行知神色一沉,想要斥责,可见他们如此惨状,又将斥责吞下,改口问道,“那妖女是谁?”

    “媚门赤秀宫的弟子……季遥歌。”

    第37章 杀器

    季遥歌闭关了。

    这关再不闭, 她怕自己真要成为盘丝洞里的女妖精。只是虽然她避进石室内,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三个月或者更加充足的时间来闭关,她必须速战速决。

    将《媚骨诀》的玉简取出, 她神识探入玉简内——

    眼前黑暗渐去, 景象清明,是极为熟悉的地方,元还的“盘丝洞”。巨大的蛛网悬在半空, 媚骨坐在蛛网之间,裙摆开了高叉, 两条修长的腿从网上垂落,在半空摇荡,手里拈着根老长的烟枪, 目光穿透了她红唇里吐出的烟雾,居高临下地望着季遥歌。

    看来, 她今天是做了与自己长谈的准备。

    季遥歌如是想着。

    不必季遥歌陈述遇到的问题, 媚骨就已全盘了解:“怎样,噎到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遥歌觉得她笑得和元还一样让人讨厌, 但她还是得低头承认,“不好受。”

    “你太贪心了,这不是好事。”媚骨又朝她吐了一圈烟, 迷蒙的眼神带着烟视媚行的娇妩。

    “我承认。”季遥歌没替自己的贪心辩解。机会太难得,她就像个贫瘠的人, 突然发现一座宝藏, 没道理空手而归。

    “没学走就先学跑, 你活该。”媚骨冷眼。

    “除了妙莲咒,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控制情绪?”季遥歌认下她的斥责,转换成她更关心的话题。她不可能永远只吸纳比自己境界低的灵骨,就像她无法保证每次遇到的敌人都比自己境界低,哪怕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她也相信,至少该有合理控制情绪的办法。

    烟枪在媚骨手中转了一圈,她从蛛网上跳下,唇中烟雾朝左右轻吐,烟雾里忽然幻化出两道人影。季遥歌眉梢轻挑,看到了蛇姬钩陈与赤焰鸟。蛇姬与赤焰鸟一左一右依傍着媚骨,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妙莲咒只是辅助,能让你在吸纳灵骨时保持冷静,但并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影响。钩陈、赤焰、姜角,这都是修炼千年的妖兽,一千年的人世历练只化死前那一点执念,其中所蕴含的是千年间由生到死的所有感情,有多少是你不曾体悟过的东西,又岂是你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媚骨带着两妖的幻象踱向她,“你不能彻底感悟,就不能将其完全消融,他们就会永远停留在你的魂海之中,你也许可以做到控制,利用,将他们天性化作你媚惑的一种武器,但你永远没办法做到融汇贯通,将这些感情收放自如,更不可能将这些感情融入魂识,随心所欲的化生为他人心中媚骨。”

    季遥歌忽然想到无相剑宗的用剑奥义——那些高深却常见的知识,他们常听,却也常忘,因为从来不曾明白过。媚骨的话,与无相剑宗的剑意,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像是一柄剑,当她无法掌握剑诀时,这剑便只是剑,若超越她的能力,甚至会伤害到她自己;当她掌握剑诀,却未曾领悟剑意,这剑便会成为她的武器,但也只是武器;到她领会剑意,将剑融入魂神,这剑便成她的一部分,当然可以收放自如;再往后,剑意圆融,便是人剑合一,不止能收放自如,甚至剑随意动,化生剑灵,剑灵,就是剑道最终极的境界。

    二者,大约是相同的意思。

    只是她如今在媚之一道,才走到最低境界。

    “心术难修,你如今已然筑基,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若想转回传统修炼方式也还来得及,虽然慢但也稳定,而我授你的,也只是最粗浅的法门,然而你一旦正式踏入心术媚骨,再要回到从前,就不可能了。你的元神魂海以及你整个人都会改变,被万千感情锤炼,那些你所信仰与遵守的条条框框都将被打破,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但你又必须保有初心不被侵蚀,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的敌人将是你自己,而不是外在所有危险。你考虑清楚。”

    媚骨缓慢说着,季遥歌看着她,有时觉得她像钩陈,有时又觉得她像赤焰,二者交替变化,始终无法让人瞧清她的真实模样。

    她向给了季遥歌一个选择,也等于向季遥歌承认,一直以来,她的传授都有所保留。而只有让季遥歌清楚看到这过程的艰难与危险,这个选择才有意义。

    季遥歌没有马上回答,她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但也没有太多犹豫,就像她选择吞噬妖兽灵骨一样,所有选择都有风险。诚然她现在可以回归传统修炼方式,但这具身体即使筑基,也远远赶不上白韵的资质,她只能循着旧路中规中矩地修炼,这远不如媚骨诀所带来的刺激。

    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不管是好还是坏,都刺激得她蠢蠢欲动,勾引出她天性中隐忍许久的冒险。她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亦或者说,她越来越不愿做个循规蹈矩的人。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要修炼心术媚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