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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杨二妹侧躺着,一声没吭。

    也因为听了这么沉重的话,当夜杨二妹都没睡着,她心里其实比哪个都难受,爹出事以前最疼的是她,被人打破头也是因为她,她那会儿差点想不开要去跳河,又想到当爹的拼了命都要维护她,她去跳河死了对得起谁呢?

    所以说哪怕杨氏宗族里个个都怪她,尤其娘和幺妹,遇上不顺心总要骂她,杨二妹都没解释过,也没还过嘴。

    她大姐因为早两年已经嫁出去,连儿子都有了,受到的影响不是那么大。

    大姐有劝过家里人,可没什么用,看劝不动家里,她跟二妹说过,等出了孝,只要有差不多的上门来问,就不要拿乔直接答应,留在家里没出路,只要对方不是地痞流氓烂赌鬼,都可以嫁出去慢慢经营。

    嫁出去不光对自己好,对家里其他人也是好事。只要不用再见到她,慢慢的总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杨家大姐挺会劝的,她成功说动了娘家妹子,就可惜一直没有差不多的问上门来。

    直到这天,有一对看着像母女的从杨家门前的土路经过。杨二妹在院子里剁猪草,她听到有说话声,要是以前,肯定要抬头看一看的,顺便也歇歇气,剁猪草是个力气活,多干会儿手膀子都酸得可以。

    这两年她看过太多嫌弃的眼神,听过太多扎心的话,使人养成了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性情,甭管哪个到旁边来,甭管人家说个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除了四下里的知了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剁猪草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这对看着像母女的就是大老远过来看人的黄氏及她三媳妇何娇杏。两人都知道到地方了,她们运气还很不错,正好院里就有个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杨二妹,想着搭几句话总该知道,结果人压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何娇杏停下脚步,她做出擦汗的样子,跟婆婆说:“娘我累得很了,这不是有户人家?咱们歇歇脚借口水喝?”

    听到这话,杨二妹才抬起头来,金桂村里的大娘嫂子她都认识,这两个瞧着却相当眼生。她跟看过来的何娇杏对视了一下,没问你是谁进村来做什么,只让等会儿,就放下提着的菜刀,站起来进了一旁的灶屋,从铁锅里舀出一碗凉开水。

    杨二妹把水递到何娇杏跟前,又要坐回去接着剁她的猪草,被黄氏喊住。

    “你是这家的闺女啊?叫啥名儿?”

    ……

    黄氏以前就经常到大榕树下跟人闲侃,她有心要跟杨二妹搭话,聊几句也并不难。尤其从出了那事以后,本村鲜少有人能用正常的态度对她,难得有两个,话越发少的杨二妹难得回了几句。

    她说了名字,看路过这两个反应依旧如常,才问:“你们不是村里人吧?”

    没等何娇杏搬出那套说辞,这家的幺妹从屋里出来了:“你猪草还没剁好,跟谁聊上了?哪来那么多话?”

    说着她还扫了黄氏跟何娇杏一眼:“这哪家的啊?”

    黄氏笑道:“我们路过你家讨口水喝,这就走了,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火气别这么大,对自家姐妹和气些好。”

    这话咋听咋不顺耳,杨家幺妹回了一句:“我家的事用你多嘴?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什么,正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才懂不起你对自家姐妹的态度。闺女你这样,外人看了就跟我是一个想法,看不出你好,说到底坏的是自己的名声。”黄氏说着把碗还回去,又跟杨二妹道了声谢,拉着何娇杏掉头往回走了。

    走出去一小段以后,黄氏才问:“三媳妇你看她咋样?”

    “看着像是闲事不理的本分人,又是经过风浪的,应该比别人更知道珍惜眼前。只是言语太少了一点,二哥如今话也不多,就怕他们凑一起会有些闷。”

    不管哪家的娘,心里肯定还是向儿子的,就算她儿子不那么好,她也不爱听别人指责。

    这道理放在以前或者以后都适用,何娇杏心里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她不放心的是程家贵,怕程家贵把热情全用在周氏身上了对后的态度冷淡。要把日子过得好,一头热绝对不行,总得他两个齐心合力。这个话,何娇杏不太好跟婆婆说,索性避过不提。

    她说怕闷,黄氏想了想,说:“一开始可能会有,我想着只要能顺利怀上,生下一个应该就能调和。有了共同血脉的孩子,夫妻之间能亲近很多。”

    “娘是瞧得上了?”

    黄氏坦白说人看着是真不差,但她还是有些犹豫,怕这姑娘是生来命苦的那种,要是那种,以后就还会有大的坎坷。

    命格这东西,是不能全信,也不能全然不信。看相算命之术能一代代传下来,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黄氏尚且犹豫着,何娇杏劝了她。

    “也不是说早年坎坷就一辈子坎坷,前两代起战乱的时候不是还有农家出身的被强征入伍,他入伍时家中妻儿险些哭断气,都觉得这一去人铁定就回不来,结果打完仗才知道人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还封了大将军……有些人先甜后苦,也有些人先苦后甜。我觉得娘还是不要想那么多,就看这人,觉得能衬得起二哥就要个生庚来合一下,只要他俩八字不冲,就可以了。”

    黄氏叹口气:“也是前一个没给他看好,现在难免多想一些,三媳妇你说得也是,我有点畏首畏尾了。”

    过了几天,黄氏去小河村找了张家婆娘,问他有没有杨二妹的生庚,想算一算。会张嘴讨要生庚就说明她看得起人,张家婆娘其实不太清楚外甥女具体哪个时辰出生的,她还是跑了一趟,上金桂村问了问。

    杨家人得知杨二妹有人过问了,还很惊讶,那头问她来打听的是谁?知不知道杨家的情况?

    “我一早就说了。”

    “那家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怀???”

    “介不介怀不清楚,既然开了口,总归能接受吧……本来那家找的就是续弦,在很多方面不是那么挑剔。”她一说续弦,杨家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疑惑和不解好像也消散了。张家婆娘看出他们想岔了,又道,“虽然说是找续弦,对方条件并不算差,人才二十五六岁,没儿没女,他自己田地就不少,还有个出息很大的兄弟。不怕告诉你们,要不是我们巧儿死活不肯跟娶过媳妇儿的,我都想把自家的嫁过去。那头分了家的,进门好过日子。”

    分了家的、兄弟很有本事、二十五六岁、前面有过一个婆娘……

    把这些条件拼起来,就有人反应过来。

    “是不是大榕树村程家的?程家贵啊?”

    “要真是他,那是一门还不错的亲事,哪怕人娶过一个,配二妹也有多的。”

    “你说的程家贵是不是前头休妻那个?不是说他跟前头那个情深意重的?”

    “那又怎么样?女的都改嫁了他能惦记多久?就算他心里一直惦记前面的,又有什么关系?就现在这样,你们谁还能找着比程家更像样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最后这句是杨家大哥说的,大家也同意这说法,尤其杨家幺妹,还酸了两句,说前头出事死的是爹,她活的好好的,以为人嫁不出去了,结果还有很不错的求上门来,有些人命真是好。

    杨二妹手握得很紧,放在大腿上,她一句话没说。

    做姨娘的问她怎么想。

    她也就是点点头。

    “二妹你也别担心,程家贵他娘应该是过来看过,瞧你不错才来问我要的生庚。”

    一听这话,就连杨家幺妹也是一愣,说:“是不是前两天过来借水喝的?”

    杨二妹也想到了,她当时就奇怪,说是路过口渴临时起意问她讨一碗水,喝完之后两人掉头往回走了,根本没往前去。那个给幺妹忠告的大娘果真是程家贵他娘?那她过来之前应该就知道杨家情况,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似的。

    怎么说呢,哪怕没见着程家贵,因为黄氏,杨二妹心里生气了一点希望,觉得真要是能嫁过去的话,是不是就能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呢?

    张家婆娘把外甥女的生庚交给黄氏,黄氏拿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都把人认熟了,说这两个八字没有上次拿过来那两个好,但还是凑合。

    上次拿过来的???

    那不就是程家兴跟何娇杏。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比他俩恩爱的,及不上不是正常?

    “你就说这个能不能娶?”

    “能合四个字,算中婚,就是平平稳稳过日子。”

    黄氏又针对杨二妹问了几句,算命的其实不知道她拿过来是谁的生庚,只道这女的早年坎坷中年普通晚来命好。“她命里面六亲无靠,要过好日子全凭自己,好在占子女运,生的子女有些出息,中年时要辛苦养活一家,晚来有福可享。”

    “你也不是第一回 来算,我跟你说个实话,看八字这女人是很好的,她嫁给谁都不会差,他们要真成了,夫妻之间假如说出现问题也不是女人的问题。这个女人忠贞坚强,男人有点优柔寡断。他要是头婚,娶个好女人,那一点儿毛病没有,肯定能过得好。是再婚就要防一手,怕他跟前面的断不干净。”

    黄氏停着后背一凉,一着急说:“前面的都改嫁了,嫁得还挺远的!”

    “你往坏处想,要是她嫁出去过得不好,也有可能回来。反正你儿子吧,要再娶一个,后来这个就得趁早把他笼络好,要不然好好的日子也可能叫前面的搅和坏了。”

    黄氏给了钱,回去路上都一直在想,她本来担心的是新媳妇儿那头,没想到麻烦的是自家儿子。又一想,程家贵看起来没什么,但每次跟他说续弦的事的确都没多少兴致,黄氏很怕事情让算命先生说中了,她回去就找到程来喜,把这些话一股脑全给他说了,问咋办?

    “既然说女人是好女人,那你问问家贵的意思,他也同意就把好事定下。你跟他说明白,要不想孤独终老就好好的跟后面这个过日子,别放着眼前人不管,成天为前事抱憾,那些事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做爹娘的只能跟他把道理说明白,娶媳妇儿的是他,跟人过日子的也是他,有些事总要自己面对,别人帮不上忙。”

    看样子程家贵也没想孤独终老,之后不久,村里都听说他又定了一门亲,说的是金桂村杨二妹。

    金桂村离大榕树村有点远,很多人不知道杨二妹是谁,也有知道的,刘枣花挺着肚皮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何娇杏,最近有些人去她院里闲聊,都问题程家贵跟杨二妹的事。

    “她们说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咋的挑了个克死亲爹的祸害?不怕她嫁过来之后再度发威?都说这种父母不全的即便样样好,要娶回来也该慎重考虑,都说她不见得样样好,要真有那么好,咋没让其他家的捡去?”

    刘枣花说话一贯这样,直来直去。

    何娇杏招呼她坐下,说:“那人我见过,是不会跟人起冲突闷头做事言语很少那种,模样也挺中看的。”

    “弟妹这么说,是看得起她的意思?”

    “我瞧着配二哥足够了,至于说她出孝之后一直没嫁出去,估摸是娘家对她态度太差,任谁都看出来了,男人家娶了她等于没有岳家,那头就是送瘟神的态度,把人嫁出去就不会再管她。前些天我跟娘过去看人的时候,还撞见她妹对她颐指气使的,做妹子的在屋里歇凉,当姐姐的在外头剁猪草,看着怪不像话的。”

    何娇杏说着还勾了勾嘴角。

    刘枣花问她想到什么。

    她说:“咱娘看不过眼还说了两句,我看那家的幺妹差点忍不住骂人了,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有你啥事儿呢?”

    何娇杏一说,刘枣花就想到那场面,跟着笑起来,她笑够了才道:“老二怎么过日子是他的事,只要他这个新媳妇儿好相处就好,别走个大周氏又来个小的。”

    不光是跟刘枣花,何娇杏前头跟程家兴也说过,这回找的虽然也是个言语不多的,看着和前头的二嫂并不像。

    程家兴听说也纳闷,问:“不就是从她家过了一趟,怎么看出那么多来?”

    “我跟娘过去的时候她在剁猪草,听见我们说话都没抬头来看,可见是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不爱听闲言碎语的,不跟着别人搅和的人就不容易被挑唆,自然少是非。”

    “还不止,后来她妹子出来,说的句句话都不中听,我看那姑娘也没有恼羞成怒或者嫉恨,恐怕是听多了恶言恶语,连局促和羞臊都没有了。生活不幸的人一旦有好日子,肯定会紧紧抓住,不用我们说什么,她都应该会很用心去经营,但凡二哥有一点配合,都是能过好的。”

    程家兴先从媳妇儿那头听到这番话,然后才听娘说了算命先生讲的那套。

    还惊讶来着。

    要是算命的不是瞎说,那杏儿还有点眼力。

    娶续弦不像头一次成亲那么繁琐,尤其是女方那头并不稀罕这闺女,两头合计下来就省略了许多步奏,忙完秋收,程家贵又当上新郎官。这次没搞什么小定大定的,程家这边摆了几桌,请本村亲戚吃了个饭,让程家贵带着新媳妇儿认了认人。

    成亲当天程家贵才见着他第二任媳妇儿。

    说实在话,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

    光模样就比周氏还好看些。

    这样的姑娘要不是发生了那种事,都不可能嫁到他家里来。这么想着,程家贵对她生出怜惜之心,别人的可怜不是杨二妹想要的,可为了把程家贵快速的笼络过来,让他忘了前头那个专注于眼下的日子,要她以弱示人也没什么。

    家里就发现,杨二妹话虽然少,跟程家贵相处得竟还不错。

    她就是个里外一把罩的能干人,嘴上是不太会说,行动上非常到位,后来黄氏去问程家贵,问他新媳妇儿怎么样?程家贵也是点头,说很好的。

    第85章

    程家贵先办的酒, 之后程家旺也回乡来成了亲, 何娇杏真正见到四弟妹已经是办完喜酒后第二天, 程家旺领着袁氏去见了程家二太爷,又去了大伯程来财家, 然后才是兄弟几个。

    他们夫妻过来的时候, 何娇杏就坐在自家屋檐下, 看冬菇扶着墙练习走路, 程家兴在冬菇旁边,仔细护着她。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冬菇身上,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三哥三嫂。

    别说程家兴跟何娇杏, 连冬菇也把头转了过来。小闺女见她四叔的次数不多,哪怕人都走到跟前了,她还觉得眼生,她伸手抱着程家兴的腿, 拿小胖指头指了指过来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