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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自从分了家,尤其是大房承包了水田养鱼后,一向惫懒的王淑芬齐传明夫妻叫苦不迭,因为老大不像以前那般帮他们干活后,不但活计艰辛了许多,就是工分也比以前挣得少了,再加上夫妻俩时常报个头疼脑热的请假躲懒,等秋收后分粮怕是连混个粥饱都不能,更别说存下钱了,所以上周看到齐月娟带来的那件格子衫才会那般眼热,这会也顺着齐老太太的气话要蹭碗粥喝。

    齐老太太被她不要脸气得脸都青了,张口喷了她一脸唾沫:“分家两个月,你们半点孝敬都没有,现在还想占老娘的便宜,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王淑芬被齐老太太骂得多了,根本不当回事,还陪着笑脸:“您不就是我娘嘛,还是兴民、兴国和虎蛋的亲奶奶,就算您不心疼我和传明,孙子您总得疼吧。”

    齐老太太被抓住了软肋,脸色难看,但见三个孙子在王淑芬的招呼下齐齐冲她喊着奶奶,尤其是最近两月消瘦许多的虎蛋抱着她的腿冲她喊着“奶奶我想吃鸡蛋”,心头是又酸又软,一叠声哄道:“奶奶的乖孙吃鸡蛋,奶奶给乖孙煮鸡蛋。”

    齐兴国眼睛一亮,也抱着她的胳膊喊道:“奶奶我也要吃鸡蛋。”

    齐兴民年纪最大,已经上到初二,无法像两个弟弟那样跟奶奶撒娇,但望向齐老太太的目光也透着渴望。

    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一家子过得好好的为何就分了家,而且分家后吃食大不如前,往日他每个周末回家奶奶都会煮上好几个鸡蛋,吃不完的带到学校去吃。但分家后就没有了,而且爹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辍学回来挣工分,他当然不愿,据理力争才爹娘同意让他上完这个学期。

    不过他早就打算好了,等九月份开学时就去找爷爷,爷爷是最支持家里孩子上学的,他肯定会他的。

    只是刚打算好,爷爷就被气晕住进了卫生所,若是九月份开学时爷爷还没好,他还能找爷爷支持他吗?

    齐兴民苦了脸,齐老太太看到后更是心疼得不行,这可是她大孙子啊!

    齐老太太冲他招手道:“兴民来,奶奶这有鸡蛋,你们兄弟三人一人一个,多的明早煮了给你带到学校去吃。”

    听到这话,齐兴民立马忘了愁绪,露出笑脸冲她道谢,虎蛋却不满了:“奶奶,我也上学了,我也要带鸡蛋去学校。”

    “还有我!”齐兴国举手喊道。

    齐老太太被闹得没法,一一应了。

    齐月娟脸色有些不好了,她本想回去时从她娘拿些鸡蛋回去给儿子补身体,现在都被这群饿死鬼投胎的侄子们吃了,那还有她儿子的份?

    “娘,灶台上还有一大锅粥,今儿天气热,若是不吃完怕是会馊掉。”齐月娟这是隐晦地提醒齐老太太,有粥喝粥,鸡蛋就没必要煮了。

    齐老太太过惯了苦日子,性子小气,但对孙子们却是难得大方,摆手道:“你们三个先去舀粥喝,奶奶这就给你们煮鸡蛋,等你们喝下一碗粥,鸡蛋也煮好了。”

    三个孩子顿时一阵欢呼,撒丫子奔去灶房舀粥,齐月娟神色僵住。

    很快又反应过来,追上齐老太太:“娘,我帮你煮蛋。”怎么也得才里面抠出几个鸡蛋给她儿子补身体。

    西厢房,坐在床头抱着儿子喂奶的王桂琴,朝窗外闹哄的孩子们望了一眼,又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叹了口气:“你还小,吃不上你奶奶的鸡蛋,不过娘的奶水越来越少,也不知道能不能喂到你满岁。”

    满岁就是孩子长到整一岁,乡下的女人喂孩子,通常要喂到一岁之后,没有奶水就没法子了,只能熬了白米粥用上面的米油喂养,但通常人家平日里喝粥都是搀着红薯煮的,哪能日日煮白米粥。

    况且,母亲的奶水才是最滋养的。

    齐传军有些坐不住,丢下一句:“我找娘借几个鸡蛋给你补身体,有了奶水才能养好孩子。”而后出了屋子。

    王桂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轻拍着喝得肚子浑圆的儿子,满脸慈爱的轻笑:“浩浩,你爹可真疼你。”

    齐传军去了他娘的屋子,自然碰上了正跟他娘要鸡蛋的同胞妹妹,两兄妹一对眼,就有火花溅出。

    两人都是齐老太太疼爱的孩子,自然谁也不肯让谁,还有一早就等着奶奶煮鸡蛋的齐兴国三兄弟,以及寻声而来的王淑芬齐传明夫妻,很快齐家就吵得沸反逆天。

    齐老太太被吵得额头青筋砰砰直跳,大声喝止他们,但没一个人听,反倒个个指责她偏心,直把她气得倒仰。

    第164章拨开迷雾

    齐悦带着弟妹在袁家吃得开心,齐传宗也只是别扭了一会,就放开心吃肉喝酒,余秀莲则有袁婶招呼着,也吃得很是尽心。

    之后村长和会计也来了,敬酒,恭贺,袁家新房一片喜庆和热闹。

    饭饱酒足后,是一贯的吹牛打屁时间,久久不散席,齐传宗终是记挂齐老太太喊他夫妻之事,也不知要出什么麻烦,况且明日还要起早入山寻药,这就得早做准备。

    这么想着,便起身告辞,但袁老实却拉住他,转头跟吃席的男人们入帽儿山采药之事。

    前天帽儿山出现豹子咬人的事早已经传遍了附近村子,若是喝酒之前大伙还有些心怯,但现在喝了酒,俗话说酒壮酒壮熊人胆,况且大伙还没那么熊,一听袁老实提到入山之事,登时生出意气,提声嚷道:“传宗兄弟,袁组长,我彭六跟你们一道进那帽儿山,就算寻不到药材,也要看看那只吃人的豹子,长长见识,嗝”

    话说到最后,打了个悠长的酒嗝,引来大伙哄笑:“就你彭六这怂样也敢去见识吃人的豹子,你就不怕那豹子将你一口吃了?”

    彭六急了眼:“你说谁怂了?谁怂,我彭六都不怂!谁他娘不敢入帽儿山,谁他娘就是真的怂!”他红着眼,手指着大伙一一点去,“你,你,还有你,你们敢入帽儿山?”

    这话激得大伙嗷嗷叫唤:“他娘的,你彭六不怂,难道老子就怂?干他娘的,明儿入山,谁不去谁他娘就是狗熊!”

    “对,不去就是狗熊!”

    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至于他们酒醒后如何后悔就不知道了。

    齐传宗红了眼眶,握着袁老实的手,张开口,许久吐不出一个字。

    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他爹生病,两个亲弟弟没有一个肯掏钱,理所当然地将医药费压在齐悦身上,就算治病需要的药材,因为畏惧山上的豹子就退缩,再不肯入山,而他亲娘除了骂咧了两句就撒手不管,这是笃定他这个老大一定会上山采药吗?

    她就没有想过,只他一人上山,他碰上豹子的危险更大吗?

    或许她有想过的,她只是不在意他的性命而已。

    原本分家时就已经死去了大半的心,这一次彻底死去了,若真是不信丧生豹口,就当还了爹娘的生养之恩。

    但是,若能活,谁又想死呢?

    况且,齐悦打定主意跟他一块上山,就算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也得顾惜齐悦的性命,所以他试探地跟袁老实提了,他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谁想袁老实一口应下了。

    更没想到的是,袁老实特意提前了摆酒“进火”的日子,为的就是召集大伙,为的是趁机鼓动大伙陪他一道入山。

    这一刻,冰凉许久的心一片火热,他握着袁老实的手,哑着声道:“从今开始,你就是我齐传宗的兄弟,亲兄弟,不,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听到他这话,袁老实眼眶也有些红了:“自从齐叔和齐悦侄女帮我袁家落户茅坪村,我就认了齐叔当亲叔,认齐悦是亲侄女,你也是我的亲兄弟。”

    被排到亲爹之后很正常,但被排在女儿后头,一般人听到怕是会有些不舒服,但传宗不但没生气,反倒高兴地笑了起来,他女儿比他强,以后必不会跟他这般没出息。

    “日后,巧儿也是我的亲侄女。”说完这话,转头吩咐齐明明和牛根,“以后巧儿是你们二姐,要像待你们大姐一样待她。”至于齐悦,她早就把袁巧儿当妹妹相护,自是不用他叮嘱。

    牛根对他爹的话言听计从,乖乖点头应好,小模样呆萌呆萌的。

    这些日子因为齐悦去了镇上,没了争抢,齐明明与袁巧儿相处融洽不少,听到她爹吩咐,眼睛滴溜溜一转,跳到袁巧儿身前,抱着她胳膊问道:“你当了我二姐,以后有好吃的,是不是跟我大姐一样让给我吃?”

    袁巧儿对于齐明明的主动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听到她这要求下意识就要答应,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巧儿别答应她,她是欺负你呢。”

    说话的正是齐悦,她一把将齐明明从袁巧儿身上扯下来,虎着脸对她道:“想要你二姐对你好,你得先对她好,没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好事。”

    齐明明被点破心思,小脸一红,嘟囔着:“我也没说不对她好,以后我有好吃的,也分她一份好了。”

    袁巧儿是独生子女,又因为性子软,且经过当初那事后整个人变得孤寂,一个能说话的同伴都没有,所以她分外渴望齐悦成为她姐姐,如今梦想成真,还多了一个妹妹和弟弟,这份惊喜砸在她头上,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头晕晕乎乎的,又极力想着做好一个姐姐,听到齐明明的话忙摆手:“不用,你不用分我好吃的。”

    齐明明眼睛顿时亮了,抬起下巴冲齐悦道:“姐,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齐悦戳了齐明明的额头一下,转头望见袁巧儿晕晕乎乎的样子,无奈摇头,“巧儿,姐姐不是这样当的,你一味对她好,最后她习以为常,并把这些看作理所当然,当你没能力对她好,或者达不到她的要求时,你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吗?”

    袁巧儿一脸茫然,重复她的问题:“会变成什么样?”

    “她会把你以前对她的好全部推翻,会觉得你不好,甚至可能恨你。”齐悦缓缓道出结果。

    齐明明顿时不满地嚷道:“我哪会变成那样?我又不是没有良心。”

    齐悦轻哼一声:“我以前对你不好吗,但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是怎么对我的?”

    齐明明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目光躲闪。

    两家大人原本没把孩子们的谈话放在心上,只当是逗乐,但听到齐悦这番话,又看到齐明明的反应,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眼底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袁老实想到的是他在家乡的生活。

    齐传宗则想到的是齐老太太对他的态度,原来一切的源头是他对齐老太太一味的孝顺,不管合理不合理都顺着她,也要求子女妻子顺着她,让她习以为常,让她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但凡有一点达不到她的要求就是忤逆,就是丧良心。

    他原本对此隐隐有所察觉,但还蒙着一层雾没看清,如今齐悦将这层雾气给拂开了。

    只是虽看清了,但心凉透了,就很难再暖回来。

    他却不知道,齐老太太此刻与他同样的心境,心凉,更有心慌。

    她偏疼的子女和孙子们,为了她屋里藏着的鸡蛋相互指责,相互揭短,没人一个人照顾她心情,反倒对她横加指责,全然没有往日对她的嘘寒问暖,关心体贴。

    但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给她拨开那层迷雾。

    最后,两个儿子儿媳连同幺女自行做好了分配,只给她留下了三个,还是幺女提议的。

    这一刻,她凉了的心总算有些回暖,她养的子女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没良心。

    “娘,这几个鸡蛋您留着吃。”幺女凑到她跟前卖了好,随后立刻提出了要求,“等大哥大嫂回来,您跟他们赶紧说那件事,劝他们同意,不然要是晚了,这件好事也没咱家的份,毕竟瞧着那位置的人多了去了,还是世鸣费了大力才促成的,但也只是得了优先权……”

    齐老太太愕然地望了眼竹篮中散落的三个鸡蛋,抬头望着幺女不断张合的嘴,脱口问道:“这三个鸡蛋是我当说客的报酬?”

    第165章相像

    听到她娘的质问,齐月娟脸色一僵,但很快换上笑脸:“娘,您怎么这么想?我劳心这事可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咱爹和大哥,就是对齐悦那丫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嫁到城里当厂长的儿媳妇,那是打着灯笼也没处寻的好事,要是我年轻十岁,这事还轮不到齐悦那丫头。”

    齐月娟摸着自己已经不那么年轻的脸蛋,是真心的遗憾。

    虽然丈夫秦世鸣对她不错,但秦家那一大家子可不省心,又窝在一个不足五十平米的房子里,连转个身都费劲。平日里就是买个鸡蛋、买块肉都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多半是不买,否则她哪里需要在她娘这抢鸡蛋。

    哎,都是穷闹的。

    但厂长家可不一样,那他家可是住着小二楼的平房,最近她两次去见厂长,都能在他家里闻到荤肉的香气,更别说他家客厅摆着的沙发和电视,阔气得没边,她是真恨不得代替齐悦嫁进去。

    齐老太太看着幺女眼底快要溢出来的艳羡,原本怀疑的心松动了:“那厂长家……真的有那么好?”

    “娘,难得我还能骗你?”齐月娟不满地反问。

    齐老太太不置可否,齐月娟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唰地起身,压低声音对齐老太太道:“娘,大哥他们回来了,我去拦住齐悦那丫头,您抓紧时间劝动大哥大嫂。”

    齐月娟说完,快步走出屋子,跨过堂屋门槛,笑着迎上走进院子的齐传宗一家五口,口中抱怨着:“大哥大嫂,你们怎么这会才回来,娘都等了半天了。”

    齐传宗抬头望了眼脸上带笑的幺女,闷闷地嗯了一声,也没有解释一句晚回来的缘由,只问道:“娘在哪?找我们有什么事?”

    齐月娟一向不喜欢自家大哥沉闷的性子,但这会不是挑理的时候,伸手往老两口的屋子一指:“娘在屋里,有要紧事跟你和大嫂谈,赶紧进去吧。”

    听她这一说,齐传宗眉头皱起,这会除了给爹寻药之事,哪还有什么要紧事?

    难道她劝动老二老三跟他一同入山了?但若是真劝动了,老二老三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不至于还躲在屋里。

    齐传宗心底越发怀疑,腿便有些迈不动,余秀莲就更不敢动腿了,她性子柔弱,一向畏惧泼辣的婆婆。

    昏暗的屋里猛地传出一声咳嗽,响亮又短促,齐月娟推了齐传宗一把:“大哥你磨叽什么,娘都等急了。”

    齐悦早就猜到齐老太太找他们没什么好事,但避着不见也是不行的,毕竟她是长辈,于是拉着余秀莲道:“娘,我跟你们一块去见奶奶。”

    齐月娟忙拉住她:“悦丫头,你个小孩子就不要掺和大人们的事了,姑姑正好有件事要跟说,你跟我来一下。”

    齐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在队里干活拿整工,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哄’?”

    齐月娟被她加重的音节噎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没结婚的姑娘小子都是小孩子,你是说不赢姑姑的。说到做工,姑姑要跟你说的事正是有关工作的……”说到这,齐月娟忽然压低声音,冲她使眼色,又故作神秘地瞅了眼二房三房的房间,“咱们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