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钱明文在门岗登了记,时间不长,厂办来了两个人,一个把钱明文领走了,一个把我带走。
明天才是正式工作,今晚先安排住所,厂办的办公人员带我到了宿舍楼。给我安排的这宿舍还不错,是两人间,面积不大,上下铺,设施很齐全,里面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一个小伙子正靠在下铺看书。办公人员说:“秀才,你的新室友到了。”
小伙子文文静静的,戴着眼镜,过来跟我握手:“你好,我叫彭宗梁。”
“你好,王强。”我客气的和他打招呼。
办公人员上下打量我们,笑着说,你们两人眉眼还真有点像,这就是缘分。
我们寒暄了几句,办公人员告诉我有什么事问秀才,他是厂子里的老人儿,让我别忘了明早去办公室报道。
等他走了,我好奇地问彭宗梁,为什么管你叫秀才。
小伙子笑:“我平时不喜欢社交,没事宅着看书,他们开我玩笑,就叫我秀才。”
秀才是个外号,人家老员工可以叫,我如果跟着叫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我赶忙客气地说:“以后叫你彭哥吧。”
彭宗梁道:“随便,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人不拘小节。咱们住一起,我没那么多毛病,给你定什么规矩,只要一条,干净就行。”
我说没问题。
彭宗梁帮我把床铺收拾好,带我在宿舍楼里认认门,又带着我到外面的厂区地图公示牌那里,指给我看整个厂区的布局,我明天去的办公室在什么位置。
他告诉我,咱们这个油漆厂以前是国企,前几年才改制收购,现在规模相当大,拳头产品是各种高级工业漆,有很多项的专利技术,在这儿干绝对比什么事业单位强多了,福利待遇相当好。
我本来就是打算找个铁饭碗,听他这么介绍特别高兴。心里还有些惴惴,不知道厂办能把我安排到什么岗位。
听彭宗梁说,油漆厂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污染,对外的环境污染且不说了,对内一线员工要半年一次体检,经常和涂料油漆打交道,会染上很多疾病。所以一线员工的工资和待遇都非常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拿命换的。
我心想,要是把我安排到一线车间去干活,我立马辞职。钱可以不挣,身体重要。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到办公室报道。办公室给我登记之后,对我的学历发生了疑问,问我是不是在校生?
坏了,我头上冒汗了,我可是有案底的,这要是让他们查到,铁定不能录取。
我支支吾吾说,因为父亲过世,家里欠债,所以我现在停学出来挣钱,还没有毕业。我这种情况,办公室也觉得棘手,给上面领导打了个电话。
等通完电话,办公室的人员告诉我,就算是停学,也要学校的书面证明,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让我最近去一趟学校,开个证明出来。
我嘴里泛苦,心想这不坏了吗,我这个身份以后还怎么出来工作,哪个就业单位都不会要我这样的人。
我磨磨唧唧的和办公室领导商量,能不能让我先工作再说,等有时间再去学校。人家领导就是不同意,一本正经说,要按流程走。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胖子钱明文,他好像正在和厂里的领导告别。
我现在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管有没有用的,试试再说。我赶紧出了办公室,果然看到钱明文正和一个中年领导模样的人握手告别。
我喊了一声:“钱大哥!”
钱明文看见我,这胖子已经没了在车上时候的热乎劲,显得有距离的客气:“哦,小王啊。”
“钱大哥,我入职手续出了点问题,你帮帮我吧。”我拉着他不松手。
那位中年领导气势凌人:“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说了一下,中年领导进了办公室,跟办公人员交待,先把我入职手续办好,学校那边等有时间我再过去办证明。
有大领导发话,手续办的很快,我长舒一口气。钱明文无奈地说:“兄弟,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我高兴的不得了,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豪爽起来,跟他说请吃大餐,中午就去吃。钱明文还挺懂事,说我才参加工作,没什么钱,月底开了工资到时候再说。
办好了手续,我眼巴巴看着办公室的人,能给安排什么工作。办公人员说:“王强,你到传达室报道,具体的工作那边负责人会告诉你。”
我一听就毛了:“传达室?”
传达室是什么我再不知道得了,就是打更收信看门的地方,那都是退休老头干的,我一个壮小伙子怎么安排到那去了。
“领导,你再看看,是传达室吗?”我问。
“对啊。赶紧去吧。”办公人员不太耐烦。
没办法,我只好拿着单子出来,出办公大楼的时候,正看到钱明文,他还没走。
他冲我打招呼,看我苦着脸,问怎么了。
我把就职单子给他看,一肚子抱怨,说厂子安排我到传达室工作。钱明文笑笑:“你们油漆厂的这个厂长以前是从老国企出来的,特别讲究资历。兄弟,你大学文凭都没有,什么能耐也没看着,先从底层磨砺也情有可原。”
我心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钱明文忽然压低声音:“如果你晚上打更,切记一点,东面倒数第二个车间不要去。”
"为啥?"
钱明文冲我眨眨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大门。
我没有多想,来到传达室。传达室的负责人叫老张头,告诉我,传达室白天他和我一起在这盯着,主要工作由他来做。而我的主要任务是晚上的巡逻。
我一肚子怨气,“张领导,厂子里没有保安吗,咱们巡哪门子的逻。”
老张头瞪我:“你这小年轻怎么一肚子牢骚,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保安巡保安的,你巡你的,互不干扰。”
他交待我,晚上巡逻之后,回到传达室再盯半宿,下半夜两点之前不准睡觉,一旦违规,按条例惩处。
我的工作时间和平常工作人员都不一样,是干一天一夜,休一天一夜,休息的时候可以坐车出厂区,这都没问题。
我这么一算,也可以,相当于一个月就干半个月。行啊,传达室只有这么个糟老头子,还省了办公室的勾心斗角。
我在传达室安营扎寨,老张头也不避讳我,点开收音机,摇头晃脑听着单田芳的评书。
传达室有个重要职能,就是门岗登记,白天出入厂区的车辆和人员很多,老张头待人接物安排的是井井有条。
中午的时候,我在传达室盯着,他到食堂吃饭,一个小时以后才扣着牙回来,让我再去。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了,就剩下一些饭锅底子,我憋着气吃着饭,这地方真是不能呆了,先干一个月看看再说。
我正吃着,就听身后有两人说话:“今天那些人来闹了吗?”
“没呢。你说死了这几个人到底跟咱们厂子有没有关系?”
“我哪知道,不过应该没啥关系。厂子算是不错了,定期体检,如果有问题能早发现,不可能发生猝死。”其中一人说:“我觉得还是跟个人体质有关系,和厂子关系不大。”
“你也别那么说,毕竟是死在工作单位,算是工伤。”
两人嘁嘁喳喳说着。
我正要再听,人家吃完饭走了。大概意思我听个明白,厂里好像发生了事故,死了几个人,现在死者家属要求厂子赔偿,可厂子迟迟没下决断,一直在这拖着。
我忽然冒出一个直觉,做殡葬礼仪的钱明文,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关系,死者入殓火化下葬,人家家属可以自己办,何必要厂子找这么个人来?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闹鬼车间
这些事也就是无聊想想,钱明文来厂子干什么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白天在传达室熬时间,今天是工作第一天,我不好意思看书玩手机什么的,坐在老张头旁边,规规矩矩看着他忙活。
到了下班时间,他让我去吃口饭,然后回宿舍睡一觉,等到晚上七点过来接班。
我百无聊赖回到宿舍,秀才彭宗梁已经回来了,正在用湿毛巾擦着身子,问我这一天工作怎么样,我唉声叹息,说起了传达室的工作。
彭宗梁表示深切的同情。和他聊了会儿天,我爬到上铺打算睡一会儿,今天晚上要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可要了我这狗命了。
我还没试过刚吃完晚饭就睡觉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趴在床头下看,彭宗梁正在看书。我百无聊赖地说:“彭哥,我今天听到一件事。”便把工厂死人的事说了一下。
彭宗梁说:“是有这么个事,前些日子有几个工人在车间加夜班,突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当时被巡逻的发现,赶紧拨了120,等拉到医院的时候,人就不行了,五个人全死了。”
“五个?”我倒吸口冷气。
彭宗梁说:“具体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现在厂部口风很严,根本不让下面人知道。现在问题出在哪呢,这五个人的家属,非说是工伤,要工厂赔偿,一个人一百万。而在医院检查之后,这五个人都因为心脏病死的,和工厂本身关系不大。两帮人就在这较劲呢。”
“那到底怎么回事?”我来了兴趣。
彭宗梁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有一点很奇怪,这五个死者里老少都有,从二十来岁到五十多岁,怎么可能同一时间都一起发了心脏病?家属那边说,这个事蹊跷,要法医重新解剖检查尸体。就这么耽误着,尸体到现在也没烧,一直存在殡仪馆里。”
我念叨着,突发心脏病……
彭宗梁道:“厂子里都在传言是不是遇到鬼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人心惶惶的。”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对于鬼神之说,我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他在看书,我也不好意思总是打扰,又聊了几句,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手机的闹铃响了,我一咕噜爬起来,彭宗梁已经不在了。厂子后面有个工人俱乐部,很多工人下了班都去那消遣,估计彭宗梁去玩了。
我洗了把脸,晃晃悠悠去了传达室。老张头把传达室给我,他溜溜达达下班了。
晚上厂子里关着伸缩门,禁止出入,整个传达室就我自己。我舒舒服服把腿搭放在桌子上,头一点点的打瞌睡。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外面夜色降临,我打了个哈欠,拿着手电出去巡逻。
晚上的巡逻一共分三个时间段,九点一次,十二点一次,下半夜两点一次。我提着手电筒,锁好传达室,晃晃悠悠出来。
厂区实在太大了,要短时间逛完一圈,至少得开着电瓶车。我走到工人俱乐部前,看着里面灯火辉煌,人影晃动,羡慕的不得了,可没有办法,职责在身,还是要巡逻。
走到十点,才走了大半,还有些犄角旮旯没有走到,可我实在走不动,就回到传达室。
休息了两个小时,到了十二点,我眼皮子睁不开,困得只想拿脑袋撞墙。强撑着洗了把脸,打着手电再出去巡逻。
晚上厂区夜深人静,完全没有白天的热闹非凡,厂区的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经历过那些事,早已不是胆小之人,用手电四下里乱照着。绕过一个厂房,后面长满了杂草,突然感觉尿急,我看看四周无人,干脆就在墙角方便。
正方便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在极舒服的状态下,嘴里发出轻微“哈哈”的声音。
我受惊不小,憋着尿仔细听,确实有这么个声。
我草草尿完,赶紧提着手电从后面转过去,等到了这个厂房的前面,才发现厂房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
我忽然想起钱明文交待的话,他告诉我,这片厂区哪儿都能去,就是东面倒数第二个车间不能去。
我头上浸出冷汗,站在远处打量着,所在的位置正是东方,我又数了数,眼前的车间,正是倒数第二个!
不会这么巧吧?
我擦擦冷汗,没有跑,而是慢慢绕着走到窗户前,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车间的窗户开得很高,我垫着脚尖也不到窗户的下面。我寻思了一下,别大晚上自找晦气,赶紧走吧,刚才的怪声就当没听到。
我转身正要走,就听到里面有走路的声音,紧接着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
不对劲,里面有人!
我左右看看,看到墙角堆着一个破烂的椅子,还断了一条腿,勉强能用。我把椅子拿过来,放在窗户下面,然后小心翼翼踩着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