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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我有些紧张,不知当怎么与他说明早离开的决定,微压了压被沿,借着灯火小心翼翼地觑他的脸色。

    过了会儿,反倒是他先道:“你晨间与我提的事,我已细想过了,你去你二哥军中实在不妥,若当真要走,我让莫恒护送你去淮安。”

    我愣了愣,撑着坐起:“你肯让我走了?”

    于闲止别过脸来:“我若强留你,你会留下吗?”

    我垂下眸,没答他的话。

    他轻叹一声:“桓不日也要起兵,从西里过来,北境开战在即,几方势力搅入其中,乱得很。”

    远南与桓早缔约盟约,于闲止知道桓的计划,是意料中的事。

    远南兵力虽强,却不足以倾覆整个大随,而今攻占了小河洲以北、雁山、岑岭,以及平西一带,自然要让桓增兵来守。

    一念及此,我心中淤塞得厉害,想与他打听桓的策略,却知道他必不肯相告。思索半晌,只问:“我记得你一向与桓廉亲王白朽交好,这回带兵过来的,可正是他?”

    于闲止应道:“是。”

    我又道:“可我听说这位廉亲王一直与桓太子不睦,当年桓帝立太子,在他二人之间还择选了许久。桓帝身体不好,大限之期不远矣,倘廉亲王带兵过来,深入随境,你就不怕身在桓都的桓太子为除心头大患,在后面使什么伎俩,反迫得你战事难行?”

    于闲止看我一眼,似是没听出来我的旁敲侧击,十分坦然地应道:“这一点桓确实比不上大随。朱煊朱焕是兄弟情坚,互相扶持,桓太子白桢与廉亲王白朽虽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自小互相猜忌,其实白朽能征善战,文韬武略都在白桢之上,当年桓帝原打算废嫡长制,立白朽为太子,后来白桢使了个绊子,叫白朽险些将西里以南的桓地败给沈羽,桓帝这才将太子之位给了白桢。”

    这事我知道,那年沈羽虽胜了,却是九死一生,二嫂拼着性命去救他,连肚子里已足六月的胎儿也没了,二哥正是因为这个,才与二嫂和离。

    “白桢与白朽虽不睦,但桓厉来穷兵黩武,国土不大,一半男儿都从了军,此前还能靠着掠夺周遭的小国来供给军粮军饷,周遭的小国掠夺得差不多了,拿什么来养这么多兵?除了增赋,只有靠扩张国土了。白桢再想除白朽,还要靠着他攻城掠地。何况中土大地上,勉强有力与沈羽一战的帅才不多,除了慕央,便只一个白朽,白桢要动白朽,也得等他与沈羽慕央战过之后,到那时,时局差不多已见分晓了。”

    我听于闲止这么说,点头道:“这我倒是听父皇说过,桓虽强,根基不足,疆土只比平西大一些,却有百万兵。”

    于闲止道:“也不能这么比,平西多是荒凉之地,桓土气候宜人,播下的稻子,一年能有两回收成。”

    我问:“你说要送我去淮安,淮安便不会有战事吗?”

    “会。”于闲止道,“辽东已反,慕央已与辽东开战,沈羽不日便会回济州领兵,何况你皇兄应当给了慕央密令,让他将沈羽牵制在辽东,只怕大随与辽东这一战打得长久。”

    “我皇兄给慕央的密令,你怎么会知道?”

    于闲止看着我,眸色渐沉:“两年前,平西王李栟的接风宴上,你被人引去御花园桃花阁,撞见被下了药的李贤。这桩事,沈琼插了一手。”

    经他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时我与于闲止订亲在即,我身为随公主,竟险些被人在随宫里陷害,后来虽得知是平西李栟所为,但单凭他一人,还不足以手眼通天。我一直在想李栟背后会否还有旁人,原来竟是沈琼。

    “你大皇兄那时便知道沈琼沈羽两兄弟有反意,八成连兵都养好分出去了。他们准备充分,随自然要应对。沈羽领兵的本事实在太厉害,慕央虽能勉强与他一战,若真要说对手,还谈不上。你大皇兄是个极其明达睿智的人,深知慕央是个既对敌,就要一力破敌的实在脾气,是以给他这么一道密令,让他放宽心,慢慢与沈羽周旋,先把沈羽拖住,等北境战事缓和,朱焕、聂璎都能腾出手来,再围剿沈羽不迟。”

    我愣住:“沈羽竟这么厉害?要慕央,二哥、二嫂三人合力才能敌得过?”

    “还不一定敌得过。”于闲止笑了笑,“便说两年前,你二哥朱焕要带兵去月凉山突围,手上只有五万东拼西凑来的兵马。”

    我道:“是,当时形势危急,朝廷来不及从南调兵,还是……”

    还是于闲止把借来的四万辽东精兵给了大随,凑足了九万军,否则此战必败。

    于闲止道:“这么说吧,若当时把这五万随兵交给沈羽,不必带上我后来给的四万,他必有办法从月凉山突围成功。”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由沉然:“照这么看,桓要入侵,北境乱局纷繁,慕央又要与沈羽周旋,这场仗不知还要打多久。”我忍不住问,“你我明日一别,日后……便不知何时再见了。”

    于闲止道:“越是纷繁,越亦分出胜负,越是周旋,越亦力竭而亡。”

    他坐近了些,为我理了理拂在颊边的发,轻声唤:“阿碧,我与你定个日子吧?”

    我问:“什么日子?”

    于闲止目色灼灼,吐息中,竟含带滚烫而决绝的热流:“三年。三年后,我必让这场战乱见分晓,谁胜谁败,我必能予你一个答案。到那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去见你一面。”

    乱世征伐,各方势力割据,平西虽败,尚有辽东、燕、桓、远南与随。

    我不知于闲止是带着怎样的魄力与决然才许下三年,古来兵戈乱世,短则数月乃或一年,可长久的,几十上百年不止。

    但我看到他眸里莫名的,近乎破釜沉舟一般的灼光,便不由地信了他。

    我点头道:“好,三年,我等着你。”

    于闲止轻声又道:“阿碧,再留几日,你脸色不好,在我身边歇足精神养好身子再走好不好?”

    我道:“你也说了,桓要从西里北上,我再不走,只怕会与他们撞见。”一顿,又垂下眼睑低声道:“再说了,倘留在你身边,我如何能歇好?”

    于闲止一愣,顷刻笑了,伸手揽过我,贴着我倾身而下:“说得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年纪不算特别大啊,女主现在23,男主25,6

    第123章 今我来思 18

    翌日清晨,天尚未透亮,莫恒便将出行的车马备好了。

    平西地处北疆,九月末,寒风冷得刺骨,莫恒对于闲止道:“世子大人,末将已按您的吩咐,八百里加急传信给淮安的慕将军,请他到小河洲来接应昌平公主。”又对我行礼,“昌平公主,您此行往淮安,由张将军带兵护送,随兵童十六随行,路途迢迢,又逢寒冬,大约要走上三个月。”

    我举目望去,只见近万将士在城门外等候列阵,张凉策马立在阵前。

    我问:“怎么派这么多人护送我?”

    于闲止道:“桓兵从西里入雁山,张凉本就要带兵去小河洲一带接应,让这些兵马顺路送你去淮安,我也放心。”

    那头张凉见了于闲止,亟亟迎了过来。

    他对我的态度已不似往日轻慢,向于闲止行了礼,说道:“世子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将阿茱姑娘平安送到慕将军手上。”又看了眼天色,与莫恒一起对我拱手,“阿茱姑娘,事不宜迟,咱们该启程了。”

    我点了点头,刚抬步要走,心中又是迟疑。

    我看向于闲止:“我有话对你说。”

    绣姑、莫恒、张凉甚是乖觉,一听此言,顿时退得远远的去了。

    晨风烈烈,天地间风沙渐起,我隔风望向于闲止,说道:“你让我等你三年,我应了,所以你也当应我一事。”

    “你说。”

    “你我既相许,这三年间,你被迫也好,无奈也罢,你不得娶任何人为妻,不得纳任何女子在身边,你与那桓公主的婚约,能悔则悔,若碍于时局悔不了,那就往后拖,无论如何,绝不可与她成亲。你可能答应我?”

    于闲止颔首:“我答应你。”

    我又道:“若有违此诺,你我从此瓜葛尽断,一生绝不复见。”

    于闲止沉默片刻,应道:“好,我若负你,必将烈火焚心,兵刀挫骨,所求皆不得,所盼终将失,众叛亲离,一生不得善终。”

    大军自临岐起行,一路过明月关,越岑岭,入雁山。时逢初冬,张凉唯恐走得慢了遇上大雪封山,直到抵达小河洲一带,才放缓脚步。彼时已至十二月,天地间飘飘扬扬地洒着雪,遥遥一片原野上,除了错落的村户,还有驿站。

    这日正午,大军正在驿站外歇脚,十六捧着一张油纸裹着的咸肉烧饼递给我,说道:“公主,您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这是小的跑去驿站为您买的,刚出锅,您快尝尝。”

    那咸肉烧饼油味极重,伴着腾腾热气扑鼻而来,我只一闻胃里便翻江倒海,扶着马车几欲作呕。然而早上在马车里已吐过几回,此刻胃里空空如也,呕了半晌,只是将刚饮下不久的水吐了出来。

    十六见状,一时惊得不知所措,半晌,问:“公主,您病了?”又道,“我这就去告诉张将军。”

    我欲叫住他,奈何一张口,胃里又是一阵不适,竟没说出半个字来。

    绣姑从旁扶住我,劝道:“让十六去跟那张凉说说也好,他们这一路上只知快行军,也不问问公主的身子究竟吃不吃得消。”

    我道:“可是……”

    “公主不想让那于世子知道您有身子的事,待会儿等张将军过来,绣娘有的是法子搪塞他。公主原就体寒,前一个多月还好,这半月来,日日吐得这么厉害,便是您能撑得住,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撑得住。”

    听绣姑这么说,我心里一紧,顺着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张凉急匆匆地赶过来:“听闻阿茱姑娘病了?”又问,“姑娘的身子可还要紧?”

    绣姑道:“阿茱原就有寒疾,逢冬必犯,眼下赶了这么久的路,实是有些熬不住,不知张将军可否让大军走得慢一些?”

    张凉听了这话,一拍脑门道:“是了,起行前,世子大人还再三提醒张某阿茱姑娘身染寒疾的事,都怪张某,急着赶路,竟没顾得上阿茱姑娘是否适应。”略一思索,“此处离慕将军接应阿茱姑娘的磬安县已不远了,这样,今日大军先在这里扎营歇上半日,明日起缓行军,余下的两百里,日行三四十里即可,走平稳些的官道,阿茱姑娘坐在马车内,也能稍事歇息。”

    我应道:“多谢张将军。”

    如此又走七日,总算到了磬安县。

    磬安是淮安西北的军事要塞,慕央与淮安太守刘寅几日前已到县上了。为不声张,这日早,他与刘寅带兵在磬安郊外等我,我作别了张凉,跟着慕央刘寅的车马入了城,到得一处宅邸,与慕央与刘寅欠了欠身:“有劳慕将军、刘大人。”

    刘寅道:“公主哪里的话,乱世战伐,公主能到淮安落脚,是臣之幸事。”

    慕央道:“磬安到淮安尚有三日行程。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先在磬安歇上两日,等缓过来,再启程不迟。”

    我道:“听闻将军已与辽东开战,只要不要因我耽搁战事就好。”

    “岁末寒冬,不是打仗的好日子,这些日子交手多为试探,真要打起来,也要等开春气候回暖。”慕央道,又笑了笑,“公主勿要挂心。”

    他笑容很淡,却难得疏阔。

    我曾听父皇说,人若能常做擅长而喜欢的事,心境也会为之开阔。从前在宫里,慕央总是沉默寡言,而今在外领兵打仗,虽辛苦,看起来倒是豁然不少。

    我亦笑了笑:“这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还有一点点,最多最多一章,然后开下一卷,下一卷确实是两三年后

    柿子并不知道小绿怀孕的事,这个真不是他能算计的

    快过年了这几天有点忙,写文的时间少,更新时间也不太稳定,大家见谅

    第124章 今我来思 19

    府内已备好膳食,绣姑向人打听了膳房所在,对我道:“绣娘先去为公主熬药,公主若实在饿了,用一点清淡的粥汤即可,午膳等服过药再吃。”

    我点头:“知道了。”

    我虽被废了公主身份,到底是女眷,与慕央刘寅内外有别,绣姑走后,慕央刘寅也与我辞别,正这时,一名将领自外院赶来,朝慕央一拱手:“将军,有急情。”随即将两封军函呈上。

    慕央打开其中一封看过,眉头一蹙,对我道:“果如公主所说,桓兵已从西里入境了。”

    我问:“桓兵入境,对将军这里战事可有影响?”

    “这倒不会。”慕央道,“只是我原打算趁着远南北伐军在平西,将淮安西北失守的城池夺回来,眼下桓入境,只怕这个计划要推后了。”

    刘寅道:“远南既打的是与桓二分天下的主意,攻下小河洲及至平西一带,自然要引桓兵过来守,我们大半兵力已被辽东牵制,将军还是步步为营,切莫顾此失彼。”

    慕央颔首:“我知道。”又打开第二封信函,略扫了一眼,脸色大变。

    “焕王爷与燕争邛楼,受了……重伤。”

    我脑中“嗡”的一鸣,急问:“燕此前与平西厮杀已近力竭,二哥手下有随军十余万,怎么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