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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打断道,“你方才那番惺惺作态为的是什么,本公主看得十分明白,本公主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我虽无心后宫诸事,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你在这阁内跪了这许久,心里想必已编出一套真假掺半说辞,我不想听,我只想听实话。”

    说着,我别过脸,问卫旻:“方才那名平西总兵的尸身还在吗?”

    卫旻道:“回公主,尸身已抬走了,但头颅还在院中。”

    我点了一下头:“捡回来,让她出去对着总兵的头颅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场,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明白了,再来回本公主的话。”

    夜已很深了,外间不知何时又落起雪。

    雪细细的,寂静无声。

    卫旻将颜贵人带出去后,我独自在门前默立良久,才回身道:“今夜劳烦世子大人。”

    于闲止仍坐在桌前,他手里的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仍没能吃上一口。

    他自是听明白了我言语中的送客之意,只“嗯”了一声,站起身便要离开。

    莫白在廊下为他批上氅衣,他下了台沿,身形微顿,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他的目光很静,仿佛比这雪还要寂然,只嘱咐了一句:“你若要多留些时候,便等到天明雪停了再走。”

    我心中微微一沉。

    他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便是懒得为自己多做一句解释了么?

    远南的世子大人真是见微知著,晓得解释无用。

    我忽然有些看不惯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于闲止的背影,问:“接风宴前,那一碗端给李贤的催睡汤药,可是出自世子大人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写点对手戏,略卡,今天就更这么多,明天要出去吃饭,更新可能要10点多啦~

    明天见!

    第61章 看朱成碧 11

    于闲止眸色未动,半晌,只淡淡道:“李栟有十多个儿子,其中不乏出色之辈,李贤虽是嫡出,李栟并没有让他袭爵的意思,所谓的‘世子’之称,不过是个尊敬之意。而今皇上即将大婚,平西王不带旁人,却要令这个七世子进京,其中必有蹊跷。汤药是我命人给的,多防范一些,总不会出错。”

    他这话说得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提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可仔细一想,却叫人心中生怖。

    这里不是远南府,而是随宫;李贤不是远南王府的世子,而是平西王的。

    隔着重重关阂,于闲止是怎么安排人将那碗汤药送到李贤手上的?

    他缜密非常,既安排了人送汤药,想必对平西王府接下来的举动有所预料,既如此,为何我命人将汤药倒掉时,他却无动于衷?

    只有一个解释——

    即便李贤不吃那碗催睡汤药,来了接风宴,促成了今夜的局,对于闲止来说也无伤大雅,毕竟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于闲止没有瞒我,他确实只是多防范一些,但他的“多防范”,是在事态了然于胸的情况下顺水推舟,是四两拨千斤的运筹帷幄。

    反正大随天家与平西王府倘因此事生了嫌隙,远南于家是乐见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吗?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先我两位皇兄一步找到桃花阁来呢?

    夜雪太细了,还未来得及为这天地染上一抹白,只余泠泠湿意。

    我步下台阶,心中觉得无力极了,我费尽周折心思百转,只堪堪参破他坐中一念。

    我探进袖囊,取出那方红笺纸,轻声道:“沈羽塞给我的。”

    红笺纸上折痕工整,我叠的时候很仔细,于闲止垂眸去看,目光掠过他亲笔写的“红尘有幸”,淡淡笑了,笑容很浅几不可见,眼底却糅进了月色。

    我问:“今夜沈羽摆的猜谜摊子,也是你事先布下的?”

    月色仍驻留在于闲止眼底,但唇边的那抹笑意消失了。

    他移目看我:“你这么想?”

    其实我知道,胸怀大略如远南的世子大人,心思都周转于天下山河之间,如何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摆个谜面摊子来博我一瞬欢心?不过是沈羽起了兴致,管了闲事,于闲止便遂了他的雅兴。

    但我就是要这么问,我真是烦透了他这一身百算千虑未卜先知的本事,宁肯他做尽做绝,连“情”之一字也步步为营。

    我又说:“今夜在桃花阁中,如果我没有将林含烟带在身边,如果你晚来一步,叫李贤与平西王府得逞,我们的婚约,会不会就此作废?”

    “阿碧,”于闲止眼底的月色也淡了,“你是存心说这些话来气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有本王在,没有如果。”

    他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置身于月下微雪,桃花枯枝的萧条中,亦能自成一副雅然生意的画。

    我说:“世子大人高处不胜寒,平生自然没有‘如果’,可昌平这二十余年来,身边处处皆是‘如果’,好在平生站得不高,又经得起摔打,至今苟活了一条命。但经今夜一事,实在胆寒,倘大皇兄赐了婚,日后叫昌平与世子大人站在同高处,跌下来岂不是粉身碎骨?”

    我顿了一下,缓缓地道:“心有远山,只是望而生畏,便不登攀了。”

    于闲止神色未动,淡漠异常。

    可仔细望去,却能辨出他眼中月色早已化霜。

    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再周旋下去必败无疑,唯一得胜的方法,见好就收。

    我施了个礼,说:“天有些凉,来人,替本公主送送世子大人。”说着,折转回桃花阁。

    阁内,林含烟已恢复了些许神志,一名宫女打起帘,扶她坐起,要喂她吃些安神的汤药。

    她一见我,眼泪又淌了下来,一手扶住被衾遮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要下地来与我磕头,说:“若不是公主殿下相救及时,奴婢只怕、只怕是……”

    她不知她今夜实是替我挡了一劫,竟要反过来谢我。

    我心中愧疚,却知事已至此,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命人将她扶到榻上卧好,问:“先前你说令尊在朝中当差,他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

    林含烟目色一慌,连忙道:“令尊不敢,奴婢的父亲是礼部下的一名录事,官微人轻,公主千金之尊,父亲的名讳入不了公主的耳。”

    我点头,又问:“你在这宫里,还住得惯么?可曾想家了?”

    林含烟看了我一眼,答:“进宫伺候公主与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敢想家。”但一提到“家”字,喉间哽咽,眼泪也淌得更厉害了。

    我道:“那本公主允你出宫好不好?”

    林含烟一下抬头望着我,错愕的目色中浮起片许微光,她又很快咬唇,似觉察自己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出离宫的愿景,说道:“奴婢进宫还不足半载,这便离宫,会……会坏了规矩。”

    我对阁中一名内侍道:“传本公主之令,便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侍奉本公主有功,而今大皇兄大婚在即,特此恩典,允她离宫回府,日后待她婚嫁之日,本公主亦会为她添一份嫁妆。”

    内侍应是,退下去知会内务府了。

    我又对卫旻道:“你去告诉二哥,就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救护本公主有功,让二哥酌情提一提他的职衔罢。”

    卫旻应:“是。”

    一夜时间疏忽过去,云端泛了白,雪却更大了,厚重的云团子遮住朝阳,天地间一片雪茫茫。

    我正欲请人将颜贵人带进屋审,一名侍卫便来通禀:“昌平公主,颜贵人对着平西总兵的头颅跪了一夜,也不知是魇着了还是惹了寒气,昏晕过去了。”

    我想了想,道:“罢了,将她带回天华宫,令方清远过来为她诊脉,等她醒了本公主再审。”

    小三登替我罩上绒氅,在廊下撑开伞,说:“辇轿已等在春殿外了,但阁外雪深,桃林路窄,乘辇反倒行得慢,公主多走几步。”

    雪纷纷扬扬,为这深宫曲径铺上素白。

    桃花阁地处偏僻,宫人来不及清扫,踩在雪上,簌簌碎雪声在这枯桃林中格外空旷。

    桃林尽头是桃花桥。

    桥头立着一人,身似修竹,容颜如画,擎伞而立,恍惚还以为他身边桃花枯枝是为他开败。

    我在原地顿了半晌才步上前去,问:“世子大人还未回么?”

    于闲止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小三登身上。

    小三登施了个礼,将伞递给我,先一步往春殿去了。

    于闲止这才道:“本王想不明白什么叫‘心有远山,望而生畏,不肯攀登’,是以等在这里,想求一个解。”

    我沉默片刻,道:“世子大人心智无双,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么?”

    于闲止看着我,良久,轻声道:“可能是我自欺欺人,这句话明明分三段,我只肯将‘心有远山’四字拆来细品深铭。”然后他问我,“阿碧,你心中真的有吗?”

    我与他持伞对立,雪纷纷扰扰的,我没有回答,垂眸去看足下雪,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没了我足尖大半。

    于闲止亦没有作声,只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直到很近。

    然后他轻叹一声,伸手推落我手中纸伞,俯下脸来。

    唇上覆上一片温柔,辗转厮磨,吐息缠绵。

    但他没有闭眼,我也没有,眼睁睁看着透云洒下的光落在枯枝像要点开一枝花。

    淹没了足尖半片雪却冰冷刺骨,叫我在原地生了根。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猫找到啦,也破案了,前天楼上结婚,飘下来气球,小猫追气球,从三楼摔下去了,落在灌木从里面,估计当时晕了,一直没找到,晚上它蹲在楼下守着,我回家叫它,它就答应了。但是腿摔瘸了,家里又多了一只小奶狗,昨天忙着照顾了一天,拖了两天没更新,很抱歉,也谢谢大家理解,接下来无意外情况会好好更的。

    明天见!

    第62章 看朱成碧 12

    颜贵人被带到天华宫后,方清远过来为她诊脉,说她是惊乱中受了寒,睡足一日夜才醒。

    便是这一日夜间,她的容颜迅速枯萎下来,脸色蜡黄,目光空茫,跪在含元殿中,瑟缩得像一根无根枯草。

    大约她已想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我说:“你是受何人指使的,本公主心中有数,本公主只想知道,为什么?”

    淮王妃已经失势,我又即将远嫁,便是她昔日依附于淮王妃,我哪里腾的出功夫来料理她?单凭我与淮王妃的龃龉,尚不足以令她陷害本公主。

    颜贵人听了我的话,目色闪烁得厉害,过了一会儿,才怯怯地道:“回长公主的话,年初公主离京,兰二小姐领了个掌事宫女的身份留在天华宫,彼时贱妾领着协理六宫的权,听内务府的公公说,那阵子皇上因思念公主,几乎每日都去天华宫小坐半刻。贱妾觉得奇怪,皇上政务繁忙,公主尚在宫中时,与皇上也不是日日都见的,怎的而今离了宫,皇上去天华宫竟反倒去得勤了。”

    “后来有一回,贱妾趁着各宫分发锦缎,亲自来了天华宫一趟,瞧见……”颜贵人说到这里,轻咬下唇,目中竟有歆羡之意,“瞧见兰二小姐陪着皇上说话。”

    我道:“兰嘉自入宫后便与本公主投契,我不在,她陪皇兄闲谈几句,有何大惊小怪的。”

    颜贵人苦笑一下:“公主从小跟在皇上身边长大,几曾见过他与一个宫中女子多言?”又道,“若仅是多言倒罢了,当时兰二小姐为皇上烹了壶新茶,皇上说茶凉了,兰二小姐便将茶壶搁在小炉上烹煮。便是她背身的一瞬,皇上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那时贱妾就猜到,皇上哪里是为了公主日日来天华宫,分明是为了兰二小姐。”

    我愣了愣,当年我被幽禁在冷宫时,大哥亦常来天华宫小坐,但终归不是日复一日,天华宫离他的未央宫相距甚远,便是乘辇,来回也要一个多时辰,大皇兄是个勤政的,竟肯日日来,还拿我做幌子,怕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