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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正好是晚高峰时段,混乱的路面交通把不少人赶到了轻轨上,同时,受影响的似乎不只有手机信号,还干扰了轨道交通的调度,虽然还没瘫痪,但感觉轨道车比平时难等不少。

    盛灵渊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人,感觉肉体们似乎已经被压成了扁片,生魂都给挤得从七窍里流了出来,周围都是生无可恋的脸。

    他抵在车身上,宣玑用后背替他勉强隔开了胳膊腿乱飞的“人酱”,被紧紧地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肋骨都快要卡在一起。

    “九……九站,一路开到郊区,不用换乘,凑合一会,轻轨比我飞得快,唔……”宣玑艰难地看了一眼路线图,话没说完,轻轨一个启动,全车麦苗似的一起往后倾倒,宣玑差不多四肢并用地缠在了盛灵渊身上,没来得及闭嘴,吃了一嘴洗发水味的头发。

    盛灵渊震惊于这个人口密度,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人流“冲”进了车里,这会还没回过神来。

    宣玑干脆大喇喇地抱住他,大庭广众之下……反正也没人注意到他的爪子镶在哪了。

    “早知道我就……不买生姜味的洗发水了,”宣玑偏过下巴,痛苦地把头发吐出来,“我恨葱姜蒜。”

    盛灵渊木然道:“那还真是招待不周,不过你还有不吃的东西,失敬……嘶……”

    轻轨的司机可能是开拖拉机出身的,把轨道车开得一突一突的,突然又毫无预兆地一减速。

    宣玑顺着惯性扑到盛灵渊身上,顺势一偏头含住了他的脖子——好在沐浴露是牛奶味的。

    鸟人的唇舌比体温更滚烫,盛灵渊眼角一跳。

    宣玑无辜地说:“漱口。”

    盛灵渊一半的耳目在这里,一半在乌鸦那边跟肖征他们交流,黄局办公室里的外勤们正七嘴八舌地问他古时候有没有类似的术法,盛灵渊感官本身就不够用,还要被这货侵占去大半,从身到心都给卡在夹缝里,忍无可忍,抬手在宣玑后腰上掴了一巴掌。

    与此同时,肖征他们面前的乌鸦用力扑棱了一下头,身上的黑雾混乱了片刻,歪歪扭扭的跳出了“老实点”仨字。

    肖征:“……”

    张昭一头雾水:“这位什么意思?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吗?”

    “黄局!”秘书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来,“境外异常能量管控机构向我们发起紧急联络!”

    看不见的回响音就像传染病,所经之处,所有地里长出来的植物都成了它的传播者,穿过人设的国境线,开始蔓延到大陆上其他地方,接二连三地,周边几个接壤的邻国相继发出异常能量示警,并有朝更远的地方继续蔓延之势。

    “为什么是植物?”宣玑听了盛灵渊的实时转播,皱眉说,“闻所未闻。”

    古时候,妖族里是有“花妖”的,但修行格外不易,本身没什么战斗力,也不爱争斗。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大妖有花妖血统。

    “等等,”宣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局里植物系的特能呢?”

    肖征看见乌鸦身前浮现的黑字,脑子里“嗡”的一声。

    “善后科,你们部门那个三毛……叫什么翠的,他人呢?”

    善后科全员忙得气都没时间喘,正紧张地分析回响音构成、调集屏蔽器,听问,一时面面相觑,这才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个人。

    罗翠翠虽然大小算个特能,但基本是装饰性的,平时就会仗着老资历划水,大家一致认为他的“特能”其实是拍马屁——有领导在,他就围着领导打转,没有领导在,别指望他能帮什么忙。

    “我接到宣主任的消息以后,就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告诉大家总部出事了,尽快来这边报道。”平倩如拿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工作通知一般要求大家收到回复,罗翠翠虽然不干活,但在工作群里是个话唠,唯恐自己存在感不够高,有人放个屁他都得跳出来给个反馈,可是这次……

    平倩如:“罗哥没回。”

    植物系特能不多,大部分比较废柴,基本都在后勤部门,平时好像无足轻重,但异控局的各种核心机密,他们知道得绝对不比别人少——镜花水月蝶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前任善后科主任。

    不管罗翠翠是背叛,还是因为他的系特能受了影响……

    第114章

    “调档, 追!”肖征立刻说, “查不到实时动向, 就查近期踪迹!”

    每个在异控局登记过的特能人,都会留下“能量档案”,类似于指纹和dna, 用于记录特能身上独一无二的能量流动,以后万一失踪犯事,可以凭这个追踪定位——这叫“调档”。

    但与终身不变的dna不同, “能量档案”这玩意有“保质期”, 它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训练等因素变化的。能量档案的精确度“保质期”,一般只有二十四个月, 超过这个时限,目标真实情况就会和档案有较大出入, 到时候能不能追踪到,就看运气了。

    而罗翠翠虽然刚失踪, 还在“保质期”内,但在这种植物疯长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异, 所以实时位置很有可能定位不到, 那么异控局这边就只能启动“追溯”程序,靠档案里的能量描述,查阅罗翠翠变异之前的行踪。

    “我们善后科还能不能好了?连我在内,特能数一只手能数过来,现在都出几个内奸了?”宣玑听完盛灵渊的转述, 把下巴搭在盛灵渊肩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队伍散了,人心坏了,不好带了。”

    盛灵渊是领过兵的人,混战伊始,未来的人皇是个黄口小儿,人族是一盘散沙,哪来那么多精兵良将给他调遣?手下能凑齐一波混饭吃的杂牌军很不容易了。有时运气不好,刚凑够人,来不及练兵,就又会仓促遭遇敌军,这时手下的兵就会变成大风卷过的蒲公英——看着毛团不小,风一吹就成了光杆。

    有一次被背主投降的属下出卖,全靠侥幸才保了条命,敌军中有个狗妖,为躲追踪,盛灵渊在飘满浮尸的水沟里潜了一天一宿。水下阴冷刺骨,把他的伤口泡得又疼又痒,如果他不是天魔体,大概早就死于感染发炎了。到最后,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全靠识海中不停和他说话的剑灵的声音保持一线清明,小哭包那次居然忍住了没哭,一直憋到援军把他们捞出来,才嚎了个撕心裂肺,之后一度对人族充满警惕,不肯再信任任何人。

    盛灵渊本来孤愤难抑,可是小剑灵抢先当了惊弓之鸟,剑灵本就是充满戾气之身,盛灵渊唯恐彤以后越发阴沉敏感、剑走偏锋,为了他,只好努力装出“人主”的胸怀,给他做个好范例。

    可以说,盛灵渊小时候那些超越年龄的格局和冷静,都是在剑灵的哭声里强装的。

    此时忽然听见宣玑一声叹息,盛灵渊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把他搂进怀里,安慰他别灰心。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宣玑说:“转告肖征,让善后科的同志们都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干过对不起组织的事,有什么能交代的,尽早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先坦白,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他们再把我往你身上挤,我可能就要……呃……犯错误了。”

    盛灵渊差点碰到他后背的手又缩了回来。

    宣玑表情很淡定,话音一转,他说:“到了这步田地,大家就都别玻璃心了,不管罗翠翠是主动背叛还是被人控制,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局里一直藏藏掖掖的人面蝶丑闻肯定是要给捅出来的。咱们自己的后勤人员临阵倒戈,内部文件泄露不可避免,做好准备接招吧。”

    宣玑一语成谶。

    “肖主任,清平镇回来当晚,罗翠翠下飞机以后就单独回了总局,系统崩溃——也就是大楼坍塌之前,我们这没有他离开的记录。我们的能量监控系统最后一次捕捉到他的行踪,是劣奴躬伏法阵前一刻,他……”

    “在哪?”

    “就在树下。之后监控无法扫描到与其档案相对应的能量体,不知道是跑了,还是发生了变异。”

    “肖主任!”一个善后科的工作人员一声惊叫。

    肖征猝然回头。

    “有人在到处上传镜花水月蝶的详细资料,还有……还有我们的内部调查的案卷卷宗!”

    关于镜花水月蝶一案的卷宗原件,已经跟总部大楼殉葬了,此时清晰的扫描件却一五一十地上了网,文件上的公章红得刺眼。

    “告诉老肖,这事现在兜是肯定兜不住了,也别惦记控制舆论,越努力越显得欲盖弥彰,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把回响音停下,别跟着对方思路走。”远在碧泉山的宣玑说,“网上就算了,如果有人在线下妖言惑众,告诉各地的外勤同事们千万不要动手,除非他们做出危害公共安全的事——不然,要只是发个传单什么的,就让他们随便发去,不就浪费点纸么?我看这堆临时长出来的树够砍伐一阵了,以及老肖……”

    肖征屏住呼吸看着乌鸦身上浮出来的黑字:“什么?”

    “三千年前的血海深仇早就被融化在一起的血脉填上了,”宣玑一字一顿,平稳地说,“异控局的保密机制,归根到底也只是为了保护大家——普通人,以及我们自己——不要一着急就本末倒置,别慌。”

    “现在早不是三千年前了,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消化能力。”

    果然,网上的内容还没删完,各地就开始有用通心草支配的假人撒传单,这些假人们公然出现在闹市区,高来高去,妖言惑众,常规警用武器根本够不着它们。

    一些地区的异控局分支机构看见传单内容之后,立刻意识到是内部资料泄露,自己先慌了,第一反应就是派外勤抓捕——俞阳市,当地异控局的分局负责人杜处长已经亲自带一队外勤,来到了市中心的大广场上。

    广场周围是绿化带,中间本来有一片很豁亮的空间,此时,绿化带里的树枝、藤蔓无限扩张,已经把广场正中间的万国旗杆都缠上了,整个织了一片绿幕。一堆木偶吊死鬼似的挂在树枝和藤条上,嘴里怪腔怪调地嚷着人话,传单从他们手里纷飞落下,没有一张纸落在地上。

    那些传单都仿佛安了巡航系统,没有风,它们灵异地自己飞,有的贴到民居、商场的玻璃上,有的贴到车窗上,还有的干脆往路人脸上糊。

    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不安的人们纷纷拿出刷手机拍照。

    “都给我打下来!”杜处长一声令下,外勤们从公务车里鱼贯而出,秘银子弹纷纷上膛。

    就在这时,杜处的手机突然响了:“喂,肖主任,正要跟总部汇报,我们这……”

    肖征飞快地嘱咐了几句话,杜处听完愣了两秒,随后猛地一推旁边的秘书:“通知暂停行动!快!”

    第一发秘银子弹扳机扣响之前,外勤们堪堪被拦了下来,惊恐的市民们只见一波全服武装、不知道属于什么部门的神秘人员团团围住了广场。那些木偶们异常兴奋起来,在半空中上下起落,传单飞得像暴风雪。

    “异控局来灭口了,大家快跑啊!”通心草操纵的木偶“嘻嘻”地笑,“水系能招来海啸,雷电系把你们都烤焦,死了的普通人都用蝴蝶寄生,嘻嘻,人不知鬼不觉地替你们活,这些刽子手最怕泄密了!”

    一个木偶抬起头,突然朝人群里尖叫了一嗓子,被这一出一出灵异事件反复颠覆三观的市民们一下炸了锅,暴起的恐慌飓风般地扫过,他们四散奔逃。

    可是人潮太密集了,这一乱是灾难性的,绿化带里的变异植物们更是不怀好意地悄悄伸出树藤,往人们脚底下钻,不少人因此摔倒,眼看要造成大规模踩踏事故。

    就在这时,人们突然发现自己被“固定”住了,倒了一半的人斜挂在半空,抬了一半的腿踩不下去。

    刚开始,以为自己被“冻”住的市民们吓得大喊大叫,广场上一时又杂乱又安静,呈现出诡异的场景——惊恐的人声听着就像个大型屠宰场,发出这些声音的人们却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再长的尖叫也就是一口气的光景,吼得自己脑缺氧,当然就叫唤不动了,震耳欲聋的集体尖叫响了半分钟,声浪难以为继,渐渐安静下去,绝望的人们却突然发现队伍动了——广场出口处的人先被“解放”出来,在几个所谓“异控局刽子手”的疏散下迅速撤离。

    紧接着,后面的人被一批一批有序地放出来,一个小孩慌张下摔了一跤,膝盖没落地,就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托了起来,轻拿轻放地撂在原地,旁边一个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顺手拍了拍他的头。

    与此同时,包围广场的神秘人士并没有任何动作,人们发现,他们只是像人盾一样,隔在木偶和市民之间,除了配合疏散,并没有去管那些漫天的传单,沉默、安静,偌大一个广场,只有那些木偶尖锐刺耳的声音空荡荡地响。

    这是各地的异控局第一次在普通民众面前公然露面,没有发声。

    而全境范围内,没有一颗秘银子弹出膛。

    与此同时,碧泉山里,载着人皇的轻轨离开市区,朝着位于偏远郊区的终点站古墓开去。随着一大波乘客下车,拥挤的车厢总算空了下来,宣玑终于放开盛灵渊,往后退了半步,拍了拍胸口:“我天,可算松快了,再挤下去,我要失足了。”

    盛灵渊却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盛灵渊第一次仔细审视宣玑时,觉得很惊艳,那个人比他曾经在心里设想的一万种长相都耀眼,虽然未曾谋面,但他还是很快就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剑灵对应在了一起,反正在他心里,皮相并不重要,不管多美,彤都配得上,不管多丑,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独一无二。

    可是忽然,他心里那个不学无术、又贪玩又爱哭的小剑灵突然变得扁平起来,变成了一张美好的画,同悠久岁月中珍贵细碎的喜悲一起,成了他真正的“记忆”。盛灵渊看着眼前的人,猛地意识到,那只毛团似的窝在他心口的小鸟长大了,展开的羽翼能担住祖辈传下来的离火。他已经独自过了三千年,受了委屈,再也不会钻到他怀里,一边哭一边狠狠地说“人族都是坏东西,我们不要他们了”。

    盛灵渊凝固在三千年前的时空忽然流动起来,轻轨在报站的女声中,呼啸着开进了“古墓博物馆”站。

    “看、看什么?”宣玑试图装出游刃有余的老司机样子,绷了一路,终于在他别样的眼神下败下阵来,手老实且心虚地抹了一把鼻子,确定没有流下什么不雅的东西,又三两下系上了敞穿的长款外衣扣子,还把衣服往外拉了拉,脖子已经红了,嘴上还不肯崩人设,依旧贱着,“回家再看,你这眼神不是考验我革命意志力么。”

    盛灵渊回过神来,一笑掩过方才心里的动荡,不怀好意的目光往他腰下一溜。

    宣玑:“……”

    “别遮了,我又不是没感觉到。”盛灵渊轻笑了一声,转身从打开的车门中走出去,“怎么长大了,还学会害羞了?”

    宣玑脖子上的热气涌到了耳根,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去,预备扳回一局。

    就在他碰到盛灵渊的瞬间,一种古怪的共振感突然传来,盛灵渊一顿,一把按住胸口,与此同时,宣玑觉得自己头顶、双目、咽喉、胸口、丹田、以及后背双翼处同时蹿起剧痛——与他当年被人从蛋壳里剖出来,钉进盛灵渊胸口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这古墓中熟悉的气息是什么了——

    那是当年朱雀神像下,人族炼天魔和天魔剑时,那吊着幼童与雏鸟的青铜鼎中的气息!

    第115章

    两人离开萧条的轻轨站, 在空旷的郊区里, 朝古墓方向飞掠而去。

    宣玑:“你知道那个青铜鼎的下落吗?”

    炼天魔的时候, 盛灵渊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宣玑更是只眼都没睁开的雏鸟,都太小了, 只有最后人族八十一个修士以身为祭的那一刻,实在是天地颠倒、刻骨铭心,这才让他俩依稀能记住几个画面。至于献祭的前因后果, 他俩虽然是亲历者, 但都不太清楚。

    盛灵渊也只是在很多年之后,才从一众策划者、协助者那里东拼西凑出了一点真相, 他皱起眉,缓缓地摇了摇头。

    盛灵渊扒掉自己身上的朱雀血, 将丹离下狱,终于畅通无阻、内外一手遮天。他把陈太后幽禁于深宫, 曾为了拔去太后的爪牙,把度陵宫血洗过一遍——陈太后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一概押入天牢, 扒皮抽筋的手段轮番上一遍, 直到牙缝里也榨不出什么信息。

    “当年天劫落下,神庙十里之内寸草不生,陈氏的人就在天劫圈外围着,有人专门计算雷数,等天劫暂歇, 他们就立刻冲进去,以防这动静招来别族觊觎。结果在里面堵住了毕方,我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毕方偷走,后来被人族追踪到朱雀血,把我抢了回去。毕方为了抢占先机,当时是派了几个高手,冒险埋伏在神庙边上,准备再偷我一次。他们自以为辟邪鸟不惧天雷,没想到那场雷劫格外严厉,没给他们法外开恩,毕方被劈得损兵折将,反而败在陈氏手里,”盛灵渊略眯起眼,回忆着他从陈太后身边大嬷嬷嘴里撬出来的话,“陈氏的人冲进去的时候,神庙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石头祭台,脚下有八十一具跪伏的焦尸。这两拨人动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朱雀神像,神像一碰就化作了灰,但他们都没提到过青铜鼎。”

    毕方嘴上说什么“没能保住小皇子”之类,其实挺不实在的,真那么痛惜公主遗腹子,他们就应该打断那场献祭才对。这帮妖怪破落户一直等献祭成功,才冒出来要截胡,其实就是动了贪念,想把炼出来的天魔据为己有,只可惜太急功近利了,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