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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刚到特殊羁押所的医疗部门口,就听见里面刺耳的火警声,肖征差点跟一个冲出来的医生撞了个满怀,医生眼镜都歪了,两腿拌蒜,差点让肖主任撞个屁股蹲。

    肖征一把抓住他:“哎,你没事……”

    “你们这死了好几天的,送去火葬场烧好吗?送什么急救!”

    肖征一愣,这时,他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后脊突然蹿起一层凉意,那是外勤对危险的直觉,他猛地一转身,只见发现一个形容枯槁的“人”站在门口,肖征差点当场拔枪——那人头发全白了,苍老的脸上是一片发青的蜡色,眼睛里蒙了一层浑浊的膜,病号服外的手腕和脖子有几处深色的尸斑,嘴角居然有了腐烂的痕迹。

    完全是生化危机里冒出来的丧尸!

    比普通丧尸更丧的,是他俩脚还着着火,浓重的黑烟从那两条细脚伶仃的腿上往外冒,急救室不具备收发火箭功能,火警声嚎得撕心裂肺。

    “丧尸”喉咙里咯咯作响:“告……”

    肖征往后退了一步,震惊地发现,这“丧尸”是老局长。

    “告诉……彤……”

    肖征莫名其妙:“谁?”

    这时,他看见老局长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动作——他转头朝玻璃窗看了一眼,照见自己的倒影,要碰不敢碰地抬起手,似乎想捧起自己的脸,表情痴痴的。

    那是个非常女性化的、照镜子动作。

    深更半夜,百岁老头,女鬼附身,他身边半个人也没有……

    肖征一哆嗦,忍不住捏住了兜里一沓人民币,戒备地说:“你不是老局长,你是什么玩意?”

    此时,风雨飘摇的异控局大楼里,宣玑一把抓住一根悄悄往他脖子上缠的藤,火顺着他的掌心流了出去,那藤顿时成了一条火鞭,扬起来往白影群中抽去,连同大厅的枯树在内,一堆易燃物都被他燎着了。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长这么多头皮屑的树——灵渊你说什么,阿洛津和微煜王他们都是祭品?”

    “你们太怕魔物了。”乱飞的白影们不等盛灵渊回答,就开口说,“就像你们怕赤渊。”

    宣玑出言不逊:“放你妈的……”

    “你们一听说赤渊不稳,马上就惶惶不可终日,眼看当年被封印的人魔一个个重现人间,个个喊着要赤渊重燃,紧张了吧?人族自己五毒俱全,贪嗔痴一样不缺,却谈魔色变,恨不能清平盛世,一片花团锦簇,光下都没有影子才好。魔物一露面,你们就要不管青红皂白地群起而攻之,唯恐杀慢了,那些魔物就要长出人样来……是不是啊,人皇陛下?祭品可是你一个一个亲自手刃的。”

    它们不是一个声音,也没有刻意齐声说话,基本是各讲各的,可是因为声音语气浑似一体,这么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居然也不乱,还能十分和谐,让人想起清平镇里无数分身的影人。

    等等……影人?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异控局正中间的大树上——那枯树干上缠着枯藤,两者以前都是活化石似的灰头土脸,让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树和绕树藤是一体的,直到这时,盛灵渊才发现,方才劣奴躬伏法阵疯狂地收割人命时,疯长的只有树,缠在它身上的藤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跟着还阳的意思,倒像一副坚固的锁。

    而这“锁”此时已经雷劈断了,不幸被离火燎着,正一寸一寸地烧着。

    特殊羁押所里,“老局长”腿上的火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上。

    “你先等等。”肖征咳嗽了几声,从楼道里拉出个灭火器,往老局长身上喷,“忍一忍啊,我不是水系。”

    老局长身上的火却公然违背物理规律,懒得给灭火器一点反应,纹丝不动。

    “这是朱雀离火,灭不了的。”“老局长”摇摇头,“火也不在这里,着火的是我真身。”

    肖征:“……”

    这鬼故事还讲不完了!

    “我是……”“老局长”声气微弱地说,“你们大楼下那根绕树藤。”

    这时,王泽发了条语音信息:“肖主任,败家宣主任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电话打不通,咱们大楼现在着火了!我看搞不好就是那火系鸟人放的,还用想办法捞他吗?”

    肖征:“……”

    异控局大楼的火海里,盛灵渊被宣玑的翅膀围着,隔绝了周围的火星,他忽然抬起头:“你是妖王养的影人。”

    妖族贵族与其他族一样,也会蓄养影人,但就算是再花心的主人,养上三四个影人也已经是极致了,因为影人会自动按着主人最喜欢的样子长,而主人往往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博爱”,影奴如果超过一定数量,放在一起,基本就跟一个妈生的一样,一眼看过去,主人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反而累赘。

    因此妖王死后,人族闯进妖王宫,看见勾月楼里豢养的百十来个影人,全都惊呆了。

    更绝的是,那些影人有男有女、环肥燕瘦,长成什么样的都有,谁跟谁都不像。乍一看,妖王仿佛是博爱众生百态,一视同仁。

    盛灵渊记得丹离说,妖王吞了太多的东西,把他讨厌的蛟血稀释得几乎淡极了,连同他“自己”也和那身蛟血一样,在反复的修改中支离破碎了。

    因此他连自己的好恶都不知道。

    妖王的影人都是后患,被丹离统一处理后就地填埋。丹离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盛灵渊当时满心都是他裂口的天魔剑,只大概听了个汇报,没多过问,只依稀记得丹离处理影人的地方离勾月楼不远,似乎……就在现在永安市西山附近。

    宣玑一愣,看向盛灵渊:“疏忽了?”

    妖王的影人也能放跑,这疏忽有点大。

    盛灵渊皱起眉:“不可能,丹离从不疏忽。”

    宣玑听见“丹离”俩字就气不打一处来:“管他呢,爱是什么是什么,宰了就对了。”

    他眉间族徽大炽,周身卷起旋风似的火焰,呼啸着卷向白影,只剩半截的异控局大楼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寸寸皲裂,分崩离析。

    原本被禁锢在楼里的白影朝四面八方飞去,烟似的,纵声大笑,盛灵渊和宣玑紧随其后。

    西山满地的冰雪中,所有的花都开了。

    又是冰冷,又是热烈。

    王泽正好从望远镜里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不好了,转头跟肖征告状:“这回不是着火了,那小子把楼弄塌方了!他完犊子了!得卖身到下辈子!他们家剑灵是网红也赎不了身了!”

    这条信息肖征还没听完,就见自称“藤”的“老局长”哑声惨叫了一嗓子,原本在膝盖附近的火苗蹿上了腰,他再也站不住,跪在地上。

    肖征赶紧对王泽说:“你让他先把火灭……”

    “老局长”一把攥住他的裤腿:“我真身已经死于天劫,否则也不能离体,只是跟自己的残躯剩了点共感而已……你告诉他,告诉彤,不能杀那些……‘执念’……”

    肖征一头雾水,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对方在说胡话,于是他打开手机录音功能:“不能杀什么?你慢点说,再说一遍。”

    “那是当年妖王勾月楼里影人留下的后代,父母共主的影人所生后代,天生认父母的主人为主,可是妖已经死了,这些影人没出生,就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执念,被帝师丹离封在影人冢中……就是那棵树,后人不知情,以为枯木避雷,是神树,为它建神庙,经年日久,我与树都生了灵智……就像……当年朱雀神庙里的……神像一样……”

    “我为了压过他,设法托梦给一个血脉返祖的巫人后人,教他符咒,让他信我……几百年,攒出一个小小的互助会,就是……你们异控局的前身。他却已经借妖王蛊惑了无数妖族后人,让献祭阴沉,吞尽乱世群魔之力……又挣脱了我,如果杀、杀了他,无处盘旋的魔气会直入赤渊,世上已经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

    他身上的火苗“呼”地一下,蹿上了脸:“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

    肖征被炽烈的火苗逼退一步,抽了一口气,打电话给王泽:“宣玑在和谁打架?”

    王泽端着望远镜,回答:“一团pm2.5——防尘降噪是我们水系专长,正在赶去支援的路上,你放心。”

    “你俩凑一起,就没干过让我放心的事,”肖征把录音发了过去,“有人让我带话给他,你想办法转告,快点!”

    王泽收到以后听了一遍,听得两眼转蚊香,完全莫名其妙,只听懂了“不能杀”仨字。

    “给我个喇叭。”王泽找了个扬声器,对准了手机。

    这时,盛灵渊用魔气织就的大网已经成型,倏地一缩手指,将那些白影一网兜住。

    “哔”一声噪音穿耳而过。

    宣玑手里的朱雀火卷成了无数火箭,被噪音刺得差点脱靶:“鲤鱼,你哪边的?有病……”

    被放大了好几倍的声音夜空中有些失真。

    “……为它建庙……就像……当年朱雀神庙里的……神像一样……”

    被盛灵渊网住的白影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宣玑听见“神像”俩字,手一哆嗦,离火箭已经脱手而去。

    “……杀了他,无处盘旋的魔气会直入赤渊,世上已经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

    盛灵渊悚然一惊,千钧一发间收了魔气,然而被拉到极致的大网反噬似的卷回到他自己身上,宣玑想也不想地扑到他身上。

    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风神一张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了暂停。

    一秒间歇里,宣玑卷着盛灵渊滚了出去。

    紧接着,漫天的火箭与黑雾缠在一起,纷纷落下,像阳光落在北冥之海上,死寂的水面上跳跃起细细的金丝。

    宣玑“嘶”了一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盛灵渊却在一愣之后,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既然有山盟海誓,伤在谁身上还不都是一样?

    为什么要替他挡?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宣玑手肘上。

    宣玑落地时连衣服再手肘一起蹭破了,只是一点皮肉外伤,立刻就好了。

    可是盛灵渊身上没有任何痕迹。

    第103章

    大大小小的白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成一团, 最后凝结出了一个人形——他长发、峨冠博带, 穿得很隆重, 面部先是一片空白,随后就像捏泥人似的,浮出了轮廓与五官形状, 眼珠最后成型,微微一动,眼波荡开, 他在漫天的大雪中呵出了一口白汽。

    然后幻觉似的, 他在雾气里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山一地反季节的花。

    大雪白得凄厉。

    好半天没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外勤的叫醒闹钟响了几声, 众人这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浓云被西北风掀开, 露出黎明前稀疏的星与月,异控局大楼消失在视野里,天空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废墟里传来焦糊味。

    王泽的电话响了。

    “喂?”

    肖征沉默了几秒, 说:“老局长没了。”

    王泽“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就听肖征又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王泽一时也说不清,只好抬眼去看盛灵渊。

    盛灵渊的脸色比月色还白、比雪色还冷,冷冷地推开宣玑,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异控局的废墟里走去。

    宣玑先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想:“没完了?”

    他刚要追过去,突然回过味来,一低头看见自己蹭破的袖子,迈开的腿僵在了半空。

    完蛋!

    王泽用胳膊肘戳了戳:“走啊,你在这摆什么造型呢?”

    “什么?哦,没有,腿有点抽筋。”宣玑回过神来,抓了抓头发,又冲不远处的张昭一点头,“刚才谢了,兄弟。”

    王泽凑过来:“你俩才刚统一战线,多一会功夫又翻脸内战了?怎么了?”

    宣玑无言以对。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跟盛灵渊私下相处,两个人其实都是小心翼翼、柔肠百结的风格。可惜,甜的时候没人看见,一有战事,就满世界都知道了,在别人眼里,他俩好像天天开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