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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不不不!不是‘我们’,是他们!我是让他们不要开的!”山羊胡矢口否认,“老浪说先把‘护身符’画上,求个心安,他们几个就在石台上画那……那个,然后给棺材上香磕头……”

    宣玑无言以对:“你们还挺讲究仪式感,怎么,要文明挖坟啊?”

    山羊胡眼睛里闪烁着鬼火似的光,幽幽的,瘆人得很:“他们开棺的时候,我跟老盗墓贼没敢过去,那帮人合伙撬开盖,就看见……看见里面有个……人的尸体……”

    宣玑莫名其妙:“废话,不然呢?”

    难道这么大一口棺材,里头还能装条狗吗?

    “一个……人……”山羊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嘶声道,“不是骨头!也不是干尸!浑身上下一点没烂,像、像睡着了一样……四肢……眉心用长钉子钉在棺材上……”

    宣玑听见“咯吱”一声,盛灵渊面无表情地扶棺而立,把青铜棺按得凹进去一块。

    “老盗墓贼当场就跪下了……可是那些人就好像中了邪,叫唤着‘宝贝’,全都拥上去,连尸体身上的钉子也薅……因为抢东西起了冲突,其中一个盗墓贼还突然摸出一把刀,当场把同伙捅死了……血流了一棺材都是……可是……可是我看见那棺材里……除了尸体,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阴冷的山壁上滚下凝结的水珠,“嘀嗒”一声落在水潭里,细细的涟漪滚了出去,宣玑裸露的后背上蹿起凉意。

    “我吓疯了,那些盗墓的都红了眼,自相残杀起来,就跟互相有深仇大恨似的,老浪那个傻逼,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在家,不上去抢,也不跑,就在棺材旁边呆呆地站着,差点让杀红眼的盗墓贼一刀劈了。我一把揪住他,跟着老盗墓贼往外跑……差点就没跑出去!因为水潭里的水突然涨起来了,差点就把我们来时挖的洞淹了。我,老浪……还有那个老盗墓贼,我们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老盗墓贼连尾款都没要就跑了。”

    “我也觉得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是过……过了几天,老浪来找我,他说盗墓贼们内讧的时候,他偷偷从尸体胸口上摸到了一个小玉盒,上面雕着一只蝴蝶,那玉……那玉几乎是透明的,里面有几颗芝麻那么大的小黑籽,就跟小黑罐里的‘咒’一模一样……可是没有解咒……当时我们没在意嘛,因为之前的‘解咒’还剩一点……老浪说,这东西别看少,怎么也能赚大几百万,等解咒用完了,剩下的就卖给月德大师他们那帮人,转手又有一笔……”

    宣玑立刻追问:“你们用过吗?”

    “就、就一颗,”山羊胡哭丧着脸说,“可是不一样……那小孩吃了‘咒’,跟以前的肥羊不一样。以前那些人,吃了‘咒’以后,老浪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所以我们一‘算’一个准,家里人都信得不行,可这小孩我们根本控制不了……老浪说坏了,吃错了,出事了,于是他也不敢露面,就说要去外地躲。没说去哪,我俩不一起行动,不然让人看见就穿帮了,谁知道……”

    谁知道,季清晨不明不白地惨死在了赤渊大峡谷。

    可是季清晨为什么会去赤渊大峡谷?

    他被当成最后一个祭品,到底是注定的,还是巧合?

    赤渊大峡谷的献祭事件,差点掀翻了整个异控局,祭文与神秘的巫人塚地面的血色字符遥相呼应,似乎只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我不敢露面,托人去找月德大师的那个所谓‘关门弟子’,找不着,那人没了,就跟蒸发了一样,我……我没办法,钱也花完了,正好看见你们在网上留的信,我以为是老浪以前骗完没来得及收网的肥羊……”

    “所以你这是想继承遗产了?”宣玑被他气乐了,随即他反应过来,“等等!不对,你说有几个盗墓贼围着一具尸体自相残杀,那尸体呢?血呢?盗墓贼呢?”

    宣玑话音刚落,就像回答他似的,水潭里突然“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

    有人“哈哈”一笑,那声音非常清亮,像没发育成熟的少年,在阴森古怪的山洞里回荡,诡异极了,接着,那声音他说了句什么,应该是巫人语,宣玑只听懂了其中一个词——

    “灵渊”。

    与此同时,宣玑的电话信号再次中断了。

    那声音笑嘻嘻地又说了句什么,盛灵渊脸色又白了几分,整个人晃了一下。

    少年哼起歌来,调子十分耳熟,但宣玑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山羊胡“嗷”一嗓子,原地起跳了三尺多,差点撞进宣玑怀里——水下冒泡的地方,几具被泡发了的尸体爬了上来。

    随即,喧闹声响起,有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有人高声说话的声音,声音是从宣玑来时的那个山洞里传出来的。

    好像有一大帮人往这边走。

    可那条路……不是应该只有四万多具白骨吗?

    这事简直不能细想。

    宣玑飞起一脚,把一个泡发的尸体踹回水里,把山羊胡团一团拎在手里,转向盛灵渊:“喂,你走不走?”

    盛灵渊放空似的目光朝他望过来,神魂没归位似的,宣玑低骂了一句,冲上去一把拖起那魔头。

    “我吃饱撑的吗,管他干什么?”他一边这么匪夷所思地想,一边紧紧地攥着盛灵渊的手腕没松,飞到了盗洞口。

    还不等他站稳,说不出的危机感迎面袭来,宣玑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狭小的盗洞根本不够他展开翅膀,他手里一重,山羊胡已经一声不吭地到了下去。

    一根细线从山羊胡的眼珠里射进来,直接穿透到了后脑勺,脑浆和血崩了宣玑一手,随即那根险恶的细线不依不饶地向宣玑的胳膊缠上来,却在碰到他的瞬间烧着了。

    诡异的歌声被惊呼打断了,与此同时,盗洞里出现了一条颀长的影子,那声音用宣玑勉强能听懂的雅音说:“妖!”

    盛灵渊缓缓地推开宣玑,盗洞对他来说太矮了,他站不直,须得微微低头弓腰,他扶着石壁,像站不稳似的,低声叫出了一个名字:“阿洛津。”

    宣玑突然想起方才的歌声在哪听过了——那是一首童谣的调子,他跟盛灵渊互相掩饰想法的时候,在那人脑子里听过!

    第26章

    盛灵渊的话音落下, 狭窄的盗洞里就闪烁起微光, 跟那些开在山壁上的花一样。

    然后“影子”里的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那人个子不矮, 但身量单薄,连喉咙处也只是略有起伏,因此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年气, 长发绑了一头的细辫,又在脑后束成一把,形貌昳丽。他左半张脸上带着个鬼脸面具, 面具笑盈盈的, 人也笑盈盈的,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灵, 露出来一只,黑白分明, 讨人喜欢极了。

    如果不是眉心有一个血洞,这个人就像电视上那些颇有异域风情的少年偶像。

    宣玑皱着眉看了看面具人, 又看了看盛灵渊——来的这位是谁,他不知道,“阿洛津”这个名字他以前没听说过。但那个山羊胡说, 棺材里的“尸体”眉心被钉在棺材上, 而这位的眉心又恰好有个血窟窿,十有八九,水潭里的棺材就是这位的寝室了。

    这里是巫人塚,外面有四万多具尸体睡大通铺,就他自己有“单间”, 可见是个万恶的统治阶级。

    盛灵渊刚才提起过,巫人族里管事的叫什么来着?

    宣玑问:“你是巫人族的首领……还是那个什么‘圣’。”

    面具人既是古人,又是外族人,大概属于连他那时代的“普通话”都说不好的,更别提宣玑这种现代风格。他明显没太明白,一歪头,睁大眼,脸上露出疑问神色,这是个十分孩子气的动作,成年人做出孩子气的动作,要么会很做作,要么会有点神经兮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却很自然。

    他天真无邪得很有说服力。

    “首领。”盛灵渊替那人回答,“巫人族的最后一任首领,阿洛津。”

    阿洛津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眉开眼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宣玑脑子里的疑问成串地往外冒:“你认识他?不是,你刚才不是说巫人族是你灭的吗,怎么他见你跟见亲人似的?还有,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你说呢?”盛灵渊瞥向他,宣玑的翅膀展不开,只能委屈地合在背上,盛灵渊的目光从合拢的翅膀上扫过,目光冷淡,像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一样,“阴沉祭召唤出来的,你说是什么。”

    阿洛津高高兴兴地说:“见到我高不高兴呀,灵渊哥哥。”

    “恍如惊梦。”盛灵渊喃喃地说,他叹了口气,朝那影子伸出手,有些虚弱的声音更像情人的耳语了,“阿洛津,过来,我看看你。”

    宣玑可能是被他坑太多次了,一听魔头这千回百转的温声细语,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感觉这位又没憋好屁。

    阿洛津却没有他这么机警,听了盛灵渊的鬼话,他呆呆地望向裹着枯草袍的男人,半张面具上浮起了红晕。

    接着,他脸上的红晕上浮,泛到了眼圈处,面具也变成了哭脸:“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那些人用阴沉祭文强行唤醒。我想出去看看……可这是哪啊?这是东川吗?为什么东川会有这么多人?他们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盛灵渊柔声说:“嗯,我知道。”

    “我跟在那个人身后,感觉到了你在,所以一把把你拉了过来……灵渊,我好想你啊。”

    盛灵渊头没动,眼皮缓缓地往下一点,又睁开,就像用眼睛“点头”:“我知道。”

    阿洛津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灵渊哥哥,跳进赤渊里,疼不疼?”

    “疼。”盛灵渊轻轻地说,“我应该受的。”

    阿洛津看着他,受到了什么蛊惑,握住了盛灵渊伸出的手,他用一种哀怨的目光抬起头:“外面多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在干什么,我都看不懂,但墙上的画会动,路上跑的铁虫子嗡嗡作响,到了晚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满街都是甜味,好像天天都有集市,比年节还热闹,他们都好快活啊,灵渊哥哥。”

    盛灵渊握紧了他的手。

    他俩说的是巫人语,宣玑从头到尾,一句没听明白,但直觉已经先一步向他示了警:“小心!”

    阿洛津面具上委屈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可他们凭什么这么快活,我好恨……”

    话音没落,他背后涌出一大团花藤——就是山壁上会“流血”的品种,挟着不祥的香风,扑向盛灵渊。

    而与此同时,盛灵渊猛地把阿洛津拽了过去,闪电似的扣住了他的喉咙,阿洛津比他矮半头,被他重重地抵在墙上,双脚离了地。

    花藤卷上他的手,所经之处立刻皮开肉绽,盛灵渊不躲不闪,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身后响起了蜂鸣似的动静,接着,漆黑的长钉从潭水中飞了出来,每一根都足足有半尺长,盛灵渊抄手接住一根,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楔进了阿洛津的眉心,把那面具人怨毒的表情楔在了原地!

    血溅在他下巴和脖颈,接触到的地方像是给烫伤了,“呲啦”一下落一个血痕,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盛灵渊的表情纹丝不动,依旧带着点怜爱似的:“不开心就闭上眼,别看了。”

    宣玑:“……”

    他刚才到底在提醒谁小心?

    这分明是两个狼人互相撕咬!

    阿洛津面具上的五官放平了,目光悠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盛灵渊:“我一睁眼看到你,还以为这是梦,可原来不是梦。”

    盛灵渊没回答,手脚麻利地将几根长钉分别楔进了阿洛津的四肢。

    “你是真的,陛下。”阿洛津换成了那种远古的雅音,“除了你,谁还能这样没有心肝?谁配为人皇?”

    宣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称谓,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盛灵渊的背影。

    他古语听力过不了四级,但……没听错的话,这小子方才说了“人皇”?那不就是……

    最后一枚钢钉穿过阿洛津的身体,“呛”一声楔进了石头,人不动了,然而紧接着,山洞却震颤起来,一阵癫狂的大笑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分明是阿洛津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狭小的盗洞两头塌,两人躲都没地方躲,一下被扣在了里头。

    杨潮盘膝坐在车后座,入定似的闭着眼,手里捏着宣玑的电子烟,开车的老罗跟平倩如都不敢吱声,唯恐打扰他“沟通宇宙”。谁知杨潮跟“宇宙”他老人家聊起来没完没了,眼看过了饭点,平倩如实在饿得心慌,小心地从兜里捏出一颗坚果,飞快地往嘴里一扔,杨潮忽然睁开眼,朝她看过来,一脸严肃的不满意。

    平倩如立刻不敢嚼了。

    杨潮:“给我一个行吗?”

    平倩如:“……”

    她连忙把一整袋坚果都塞到杨潮怀里:“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了?我们近了吗?”

    “不知道,我说了,我时灵时不灵的,刚才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杨潮愁眉苦脸地说,“要不是咱们开过了,要不就是……”

    “呸呸呸,”平倩如打断他,伸手用力拍老罗的座椅背,“肯定是开过了,罗哥,调头调头!”

    “调什么头!高速公路不能调头!增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罗翠翠很有自知之明地抱怨,“靠我们几个……我们要是能靠得住,还在善后科混什么混?”

    话音没落,他电话就响了。

    “来了来了,”平倩如从后座探过身,拿起老罗的电话,“肖主任把‘风神一’派来了,让咱们发定位!”

    这时,蓬莱会议室里,上蹿下跳的月德公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穿黑中山装的老头借着喝水的功夫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有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异控局要搞小动作,‘风神一’的人来了,刚在机场落地。”

    月德公脸上阴沉神色一闪而过:“那又怎么样,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过了一会,那边很快换成了语音:“师父,他们好像直奔咱们的‘矿场’去了,怎么办?”

    “矿场”是一个古墓,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只挖到了最上层,下面是禁地——据说凡是下去的,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

    “特能”都比普通人敏锐,不用叮嘱也能感觉得到禁地危险,因此月德公从小就没有动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仅仅是最外围的一点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受益好几辈人了。

    那里有无数古籍,其中很小一部分是古文写的,更多的,则是一种让人毫无头绪的鬼画符,月德公他们专门组织了一些人,主攻语言学,试图破译这些鬼画符。至今只破译了一小部分,还不足以让他们看懂那些艰涩的文字。

    然而仅仅只是能看懂的部分,就已经让他们在无数同行中鹤立鸡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