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将大衣敞开,将她裹在衣服里,“睡吧。”
外面下雪,车根本就走不快。这路上得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林雨桐刚有点迷糊的睡意,车猛地一个刹闸,惯性的她就往前的跌,四爷一把抱住她,在他耳边道:“醒醒,好像不对劲。”
林雨桐一下子就清醒了。刚坐正,就听司机的骂声:“哪里来的乞丐,怎么走路的?不想活了?”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这才打开车门,“我去看看,这人撞伤了没有。”
林雨桐点点头,对司机道:“好了,师傅。都不容易。这是又冻又饿的,人大概糊涂了,没出事就是万幸。”
那司机回头说了什么,林雨桐也没听清,她手按在枪上,死死的盯着外面。
四爷下了车将大衣裹住,一手放在兜里,枪已经上膛了。他三两步走过去,左右看了看,这人还是没动,不过再靠近,他就见这人的手有规律的敲打着,这是极为机密的密码。他眼睛眯了眯,过去将人扶起来,“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这人一副摇晃的样子,低声道:“尽快离开京城,要变天了。在半个小时前,重青刚结束了一场军事会议,会议上确定,六个月消灭工的方针。这消息如今只怕已经传回来了,动手是迟早的事……”
四爷眼睛一闪,“还是去医院吧。”
“不去……不去……”这人嚷道,“给两块钱买粮食就行。”
林雨桐不知道四爷跟这人说什么呢,只隐约的听了两句,就见四爷过来伸手道:“拿几块钱来。估计是买不起粮食了。”
不管是不是,林雨桐抓了一把钱递过去,四爷也没看就直接塞过去,“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瞧瞧……”复又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汇报的。你们转移之后就静默吧。”
等看着这人走远了,四爷才上了车,后面已经远远的传来灯光,想来是后面的车快追上了。“走吧!”
司机车才发动:“还真是个碰瓷的。真是对不住,是我没安排好。”
林雨桐就笑道:“到哪里能没这样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不会跟你们的长官告状的。”
到了地方,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进院子,四爷将刚才的事情跟林雨桐交代了一声,“你先回去歇着,我跟杨团长说一声,这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商量之后再决定。”
林雨桐以为有了这消息,京城不会再停留了。可最终的结果,杨团长的意思还是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第一,咱们的保护消息来源。”这么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会议刚一开完,消息就传出来了。不光传出去了,还传到了京城。这要真查起来,这条线好找的很。保护消息来源,确实有必要。“第二,在对方没有彻底的撕破脸之前,咱们维持现状。”
这倒也对。这消息光自家知道不行,得叫大家都知道。可这消息即便说出去,对方不认,也是白搭。反被倒打一耙的可能反而更高了。
随后的日子,四爷和铜锤好似在跟郑东秘密接触,而林雨桐带着白元,挨个的拜访有可能争取到的人。
如此过了差不多十来天,林雨桐将能想到的人都拜访了一遍,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四爷这时候却提出:“晚上去看看岳父吧。”
这是打算要走了吗?
四爷摇头,“今儿已经将郑东送上飞机了。他果然是留了一手。他手里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很要紧,是乔汉东安排的特务,渗透到各行各业,另外,还有派遣到根据地和进步学生中间的……他把这份名单事先放在岳父那里了。”
啊?
这人做事也真是够狡猾的。
于是两人换了不起眼的衣服,晚上跟杨团长打了一声招呼,从墙上给翻出去了。
小院里的只有一扇窗户透着一线光,屋里不时的传来林德海咳嗽的声音。那咳嗽不能算是病症,抽烟的人都是那么咳的。
四爷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的声音。紧跟着,四爷手上的劲又打了几分,这时候里面终于有动静了,“谁啊?”是林德海的声音。
“是你儿子叫我来的。”四爷没说自己是谁,只说是槐子叫他来的。槐子如今在做什么,这个京城里知道的人还真没有。
这话一出口,屋里静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什么被撞倒的声音。
紧跟着一个女人道:“你这是做什么?大晚上,谁知道是什么人!要万一是歹人,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又这么大年纪了。这不是等着出事吗?别出去了……”
“起开!”林德海的声音有些焦急,“老娘们知道什么?要不是槐子的面子,你能在这里有吃有喝万事不愁。不出出去看看,多少人都要饿死了。”
骂骂咧咧的,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应该是堂屋的门给打开了。接着就是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叮咛声:“你倒是慢点,外面雪厚,滑一跤可不要了你这老狗的命。”
林雨桐心说,这刘寡妇的嘴不好,也没有之前对林德海那么服服帖帖的,但至少关心是真的。这些年要不是伺候的精心,这老爷子也活不到现在。
正想着,门就动了,一身响声之后,门被打开了。
借着雪发出的那点光线,彼此算是看清了彼此。林德海看到林雨桐的脸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愕然,林雨桐嘴角动了动,刚要叫人,林德海却将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然后摆摆手,大声道:“槐子的生意做的大了,光送东西有什么用?也不说回来看看老子。”说着话,就先转身,直接到了堂屋门口,伸手将门一拉,关上之后利索的上锁。
林雨桐一愣,他这是将刘寡妇给锁在屋里了。
林德海朝屋里道:“你睡吧。槐子叫人送了点东西。”
刘寡妇自然听见锁门声了,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这些年我白伺候你了。你儿子捎点东西你都不敢叫我看见。你说,你是藏起来打算给哪个狐狸精送去。我告诉你,你要跟我说不明白,我跟你没完。”
林德海这才指了指边上一间杂物房,叫两人进去说话。
一进去,林德海就将墙上挂着的马灯给点亮了,这才看向林雨桐:“闺女啊,你咋回来了?别在城里呆了,也别惦记我跟你额娘,赶紧走。别看他们说什么和谈,谈的屁!一山不容二虎啊!不分出的胜负来,这仗且打不完呢。你不是跟着工党……不管是不是吧,我也不问。反正人家觉得你是,那你就是。你阿玛我没本事,如今这世道也不是当年了,你老子我也给你帮不了什么。我跟你说,门口那青石板下面,有我这些年藏在的私房,大概要又几十个大洋,带上!有多远走多远,只要还是国党的天下,就躲着别出来了。”说着,又看四爷,“姑爷,我这闺女就托付给你了。赶紧走吧。不是我不留你们,是这人心难测……”他朝堂屋指了指,“这女人对我还行,但我的闺女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叫她知道你们回来了,谁知道要紧的时候她会不会把你们给卖了。”比起女人,还是亲闺女亲姑爷更可信一些。
林雨桐突然觉得,哪怕没有要办的事,也该回来一趟的。她鼻子有些酸,伸出手搭在林德海的手腕上,“您还是少抽烟,您康健了,就还能等到团聚的一天。”
林德海一听这话,反倒呜呜的哭起来,“我是怕啊,怕我明儿死了,连个半身后事的都没有。我就说,我得活着。我得等到我儿子我闺女回来啊。你哥他……”
林雨桐摇摇头,“不能说,但是挺好的。”
林德海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是一路的,“也好!也好!都活着,那就好。”
林雨桐拿了二十个大洋出来,塞到他的衣服兜里,“这些拿着领用,我出去的时候,给青石板下再压一根金条,以备不时之需。这京城,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
“我还能活几天,有吃有喝饿不死就行。”林德海叹了一声,“你们那边都穷,有拿钱,赶紧帮你哥说一房媳妇。我就是死了,也都瞑目了。到了下面见了你玛法,我也有个交代不是。还有你们将来要是有了孩子……”
林雨桐心里就不由的念起了常胜:“您外孙也大了,您好好的,将来我们带着孩子回来。”
林德海这次才是真笑了,“老了老了,临闭眼最想看见的还是儿孙,知道骨血没断,比什么都强。”说着,就扭身,从杂物房墙壁的裂缝处,掏出一个棉花包来,然后打开,从里面取出个小盒子,塞给四爷:“前几天,在胡同口的酒馆里见到了那个郑署长,说是槐子叫我存的东西,用不了几天就有人来取。我给小心的收着。门一响,我就知道为了这个。不过没想到回来的是你们。收好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问。”
四爷接过来,凑到林德海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林德海面色一变,咬牙道:“你们只管走你们的,剩下的事情不用你们管,看我怎么给料理利索了……杨子这小子算个有种的爷们,行!”
第799章 民国旧影(86)三合一
从小院里出来,林雨桐顺手给门口的青石板下塞了一根金条,这才跟着四爷离开。可以转过巷子口,四爷就拉着林雨桐,朝巷子里指了指。
林雨桐悄悄的探出头去,就见林德海从家里出来,伸手从青石板下摸了摸,然后才起身,嘟嘟囔囔的又回去了,她还能听见上门栓的声音。
这老爷子!
四爷就笑:“准是把金条拿回去藏了,放在外面能安心吗?”
林德海关了门,掂量着手里的金条,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屋里又传来刘寡妇的声音,“人走了,你就回来。我听见关门声了,你少偷偷摸摸的给我闹鬼。”
“我闹什么鬼?”林德海将金条往袖子里一揣,“我去上个茅房去,嚷嚷什么?”
从正院绕到后院,将金条塞到厕所顶棚和梁柱的缝隙里,这才提着马灯看了看,没有任何破绽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手上的土,“都说这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好是没觉出来。但这半路上遇上的女人,这心跟咱肯定不齐。”好吃好喝,那就千好万好。一遇到事,咱也信不过她。“当然了,她也信不过咱。谁也不赖谁啊。”
兀自感叹的一声,这才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马灯去了前院。等将门打开,吹了灯进了屋子,刘寡妇坐在炕上瞪着俩眼睛气鼓鼓的。
林德海顺便就脱了裤子,“你看你那样。你又不是孩子的亲妈,跟着掺和什么。再叫孩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这心里不痛快,给钱就不痛快,这点道理都不懂?远香近臭,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本本分分的,还能少的了你的吃的?”
“光是吃的顶个什么用?”刘寡妇抹了一把眼泪,“这要是哪天你走了,剩下我,那就是等死呢。我跟你的时候,还年轻着呢。这么黑不黑白不白的过了这么些年,连个名分都没有。膝下更是没有一儿半女的。我将来指靠谁去。”这些年把这老东西伺候的好好的,不就是他活着,按月都有人给送钱送粮吗?他多活一天,自己的日子就多一天保障。
林德海嘴里啧啧了两声:“这就哭上了?哭个屁。”他顺手将衣兜里自家闺女塞进来的大洋给递过去,“给!收着吧。”
刘寡妇一件大洋,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如今这东西可不多了。出去买东西好些店都不收法币了。我就说,还是咱们老祖宗的钱更顶用。你瞧瞧,啥时候都能当钱用,就没过时的时候。”她一手抓过钱,另一个胳膊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这才喜滋滋的数了数,“二十块!你儿子发财了。”说着话,就拿起大洋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在耳朵边听声。
这幅作态林德海看在眼里,他往被窝里一钻,翻了个身不去看她,心里却觉得自己提防的可真对。真叫这女人手里攥根金条,她敢拿着钱撇下自己跑了。不过,自家那倒霉婆娘跟那野郎中的事,这女人也知道。怎么才能一劳永逸呢?这事还得费心的思量思量。
郑东留下来的名单,牵扯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四爷将东西交上去,剩下的事情就不由他管了。而眼下的局势一天好像紧似一天。不少地方出现了摩擦。
林雨桐每天早上起来,都先将不用的东西放进行李里,随时准备走。
可这要走也走不了,后来连出门也办不到了。就是从墙上出去也不行,这院子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的水泄不通。
“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林雨桐有些焦躁,孩子在在家等着呢,当初说好的一个月,如今这日子早就到了。
四爷拿着报纸翻了个面,“急什么?跟咱们一样没有撤出去的人多了去了。老家能不想办法吗?等着就是了。”
这一等,就又是小半个月。这天一早,四爷顺手翻开报纸,然后猛地做起来,“看看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准备走吧。”
林雨桐凑过去,“报纸上说什么了?”
四爷指着一条报道点了点,林雨桐一看,马上就明白了。报纸上说工党代表团zel等一行五人抵达重青,两党将针对停战达成协议。这肯定是谈不拢的,但这个谈判期,可不就是争取来的撤退的时间吗?
林雨桐回身将屋里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门外就响起脚步声,紧跟着白元敲门进来,“……杨团长刚接到命令,咱们得马上启程……”
四爷这才将大衣给林雨桐递过去,“走吧。”
从院子里出去,外面驻守的人员已经撤了。被围的事情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门外照样停着接待用的汽车,上了车,一路安然的将他们送到了机场。直到上了飞机坐好,看着下面的城市越变越小,林雨桐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这就走了?”她又有些怅然。
“两年后就能回来了。”四爷瞟了一眼窗外,“很快的……”
“走了?”林德海拿着手里的报纸,坐在酒馆里抿了一口小酒,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小伙计过来端了一碗的开水,将林德海桌子上的酒壶拿起来放在开水碗里,“给您把酒在温上。”他呵呵一笑,“老爷子,您什么时候添了看报纸的习惯了?”
“爷我认字。”林德海将报纸翻了个面往桌子上一拍,刚好不叫人看见他看的那一页是工党代表团离京的报道。
“哎呦!老爷子,没人说您不认字。”小伙计跟着赔笑,“我是说您可还看的见,眼睛不花?”
能不花吗?
“近处的看不清了,远处的还行。”林德海夹了油炸的花生米塞到嘴里,又抿了一口酒,滋溜一声,听的人都觉得香。
小伙计就笑:“您说您成天就这两样,也不腻得慌。今儿店里还留了一条猪舌头,要不叫人切了给您下酒?林家的卤肉,味道香着呢。”
林德海刚想推辞,猛地反应过来,“林家的卤肉?哪个林家?”
“哎呦!”小伙计忙打嘴,“您瞧我,胡说了不是。这卤肉跟以前那林家做出来的事一个味道。不过这家姓陈,听说也是祖传的方子。这林家的卤肉在咱们这一代,那是有名号的。不过没处买去了。如今咱们打着林家的招牌,那也是为了生意好做不是。”他说着,一抬头,就见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他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这是哪里说的不合适了?
林德海又喝了一口酒,冷笑了一声,“那什么……不是有卤出来的猪舌吗?去!切了来,我尝尝。看看哪个陈家能做出跟林家一样的味道来。”妈的!要是那混账婆娘干出来的事,看这次饶不饶她。这方子攥在手里,是能养活子孙后代的。她倒是好,敢这么拿出来养活野男人?
这幅杀气腾腾的样子可把小伙计吓坏了,他嘴上应着,却第一时间凑到柜台边上,擦了一把汗问掌柜的,“您叫我要说什么?”
掌柜的在下面踢了这伙计一脚,“在这里干了半年了,一点机灵劲都没学会。你知道哪位老爷子姓什么吗?你就跟他说林家卤肉。再说了,林家的卤肉你小子知道多少?他们卖的火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满打满算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跟你提了一嘴你就往外秃噜,往外说就说吧,你小子还不看人。”
小伙计挨了一脚,也不敢有不满。出来混口饭吃,挨打挨骂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吗?他咧着嘴,“您是说着老爷子姓林?林家卤肉是他家的?”
掌柜的瞪了一眼:“别废话了,赶紧去后厨。这事横竖跟咱们不相干。”
小伙计应了一声,又朝林德海坐在那里的背影看了一眼。这老爷子几乎是天天来的,每次都是二两二锅头,一碟花生米。这一坐就是半天,掌柜的也不撵人。这老爷子本身是没什么本事,可这上到警察局,下到街上的混混三教九流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都给这老爷子几分面子。见掌柜的对他也毕恭毕敬的,他也愿意捧着,上茶热酒,殷勤着呢。谁想今儿就上赶着巴结了一句,倒是落了埋怨了。
等切好的卤肉端上来,掌柜的亲自从小伙计手里接过来,笑着送到林德海的桌子上,“林叔,您尝尝。”
“甭客气。”林德海拿起筷子,不阴不阳的道,“咱们也算是老关系了,要不是那小伙子说漏了嘴,你这是不是还得瞒着我啊?”
掌柜的呵呵就笑:“看您说的,我这跟槐子也是老关系了。我能干这事吗?您说,一边是我婶子,一边是老叔你,我能怎么办?这事您不知道,就不添堵是不是?”
林德海将肉放在嘴里,味道蔓延开来,就什么都知道了,还真是那臭婆娘做的。他将筷子放下,“你老实说,她现在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