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杏子应了一声,视线却在常胜身上,“跟大哥长的可真像。”
四爷笑了笑,看向林雨桐,眼里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林雨桐简单的解释了:“是派来委培的。”然后教常胜:“那是小姨,喊小姨。”
“小……奇……”常胜应付的喊了一声,就朝锅里看。
四爷看这姐俩似乎有话要说,就抱着常胜去了里面,“咱们该睡会午觉了。”
等着爷俩进去,林雨桐才又问杏子:“孩子呢?”
要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丈夫的孩子,算下来孩子应该跟常胜差不多大。这么大点的孩子交给谁看顾?游击队的条件可不如根据地。
“寄养在老乡家了。是个女人。”杏子说的很平静,“生下来就送去了。游击队跟根据地不一样,没办法带孩子。”
林雨桐就不问了,只说起了辽东的情况,又问她这一路上过来走的顺利不顺利。跟杏子说话,不像是跟杨子和槐子说话,总好像是隔着点什么。
饭桌上也跟她大致说了杨子和槐子的消息,杏子端着饭碗,轻声道:“要是早来一段时间就好了,说不得还能见大哥一面。出了门才知道,没有亲人在身边,真的很艰难。”
这是肯定的!
吃了一顿饭杏子就回去了,主动要过集体生活,林雨桐没有留她。
可开班还没十天,突然又宣传部门的同志找林雨桐谈话,原因是杏子跟宣传部门的一个科长谈恋爱,对方打了结婚报告。因为杏子是委派来的,要是没有出差错,就应该在培训结束后回原来的部队去,如今出了这样的情况,人家在批示以前,肯定是要问杏子的直接领导,也就是林雨桐和方云。
方云险些气炸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委培委培!就是委托培训,她们的组织关系并不在我们这里,因此,我们没有批准这些学员结婚的权力。”
这口子一开,那还得了了。
林雨桐能说什么?怎么表态?“我避嫌!”
方云愣了愣,“他们说的这个女学员是你妹妹?”
能不承认吗?
林雨桐几乎都承受不住这两人看过来的目光,这眼神实在叫人不舒服。
方云收敛脾气,拉着林雨桐,“小林,我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咱们就事论事……”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她这么做,是不是畏战?是不是畏难?这跟当逃兵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还是把她找来,方大姐自己问吧。”林雨桐起身,“不用顾虑我们夫妻的因素,该怎样就怎样。”
方云看着林雨桐走开的背影,面色有些为难。说是不用考虑他们,可怎么能不考虑他们呢。她有些懊恼,也是自己个脾气如今越发坏了,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就没多考虑一点呢。如今这情况可怎么办?
林雨桐从医院出来,就看到杏子在家门口徘徊。她心里恼火,但却不能在外面发作,根本就没搭理她,直接往院子里去。杏子一把抓住林雨桐的胳膊,“大姐!我有话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林雨桐将胳膊抽出来,“你这么有主意,还来跟我说什么?”
杏子看着林雨桐的背影,慢慢的蹲在地上,战争有多残酷,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不想再死一次丈夫,不想再失去一次孩子,难道有错吗?
她缓缓的站起身,往学校里面去。
方云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姑娘,眉头能夹死蚊子,“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杏子的手不停的颤抖,过半天才道:“我不是畏战,真的不是!我丈夫牺牲了,在战场上负伤,回来之后,是我给他取的子弹。可是伤口还是恶化了……他死了。死在我给他做了手术之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做任何手术了,最简单的也不行……”她伸出颤抖的手,“我的手不停的发动,一见血就想起我丈夫……我想,他的死是不是因为我。一想起这些,我就没办法……后来发现我怀孕了,我在老乡家里养胎直到生完孩子。生完孩子第三天我就扔下孩子回我们队里了,我想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该调整过来了。可是还不是不行……只能给另一个大夫做助手。这次的机会也是我争取来了,我希望我能学好,然后回去能有所用。可是前几天的实践课,我的手一把缝合针,又开始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希望留下来,做什么工作都行,我也希望能排遣一位医术比我好的大夫,替我回到队里继续战斗。我……我没脸回去见我的战友。方政委,你也是做妈妈的人,要是有办法,我不会将孩子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需要远离伤心之地几年调整自己,等我调整好了,我一定会回去的。那里还有我的孩子等着我。”
可这跟你迅速要求结婚有什么关系?
方云并没有被这些说辞打动,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的严厉,“申请结婚是怎么回事?”
杏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结婚?我没有申请结婚?”
方云一愣,这还真是。申请结婚的一直都是男方,她确实没有。“这么说,你是没想过结婚?”
杏子点头:“以后,我还要回到辽东。结婚……除非对方能陪我回去。”
方云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你也应该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让别人生出误会来。”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怎么处理,你等着结果。”
杏子心里一松,诚惶诚恐的出去了。
方云面色数变,看着杏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对于她的这些理由,自己一句都不信。而且她这心眼也太多了,宣传队的那位科长不会好端端的提出结婚,一定是她给了人家一定程度上的误导。说到底,她是想借着别人的嘴,将留下这事挑在明处。自己不信她,但是却不能不信她。这好歹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对她网开一面。这里面有林雨桐两口子的面子在。
林雨桐几乎是被气的心窝子疼。方云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炕上生闷气。
“行了!”方云呵呵笑着坐在炕沿上,“今儿是我急躁了,没了解情况。”说着,就将杏子的那一番说辞又重新讲给林雨桐听,“你这妹妹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新婚的丈夫就牺牲了。紧跟着,生了孩子又不能抚养。对人的打击是挺大的。有了这样的心里阴影,也在情理之中嘛。年轻的小姑娘们,一心只想着要革命。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革命是什么,只当这是一种时髦,一种时尚。可真的去参加了斗争,才知道这有多艰苦,有多残酷!当然了,这也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既然她不适合一线战斗部队,那就在后方做支持……”
林雨桐心里的火烧的更旺了。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杏子确实是进步了,长心眼了,可这心眼全长歪了。当谁是傻子呢?“什么阴影?什么心理障碍?全都是借口!”
方云一把拉住林雨桐:“不能叫嚷。妹子!这事就这么着吧。不能挑明了往大了闹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个别问题,各个学校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有个女干部跟家里写信,说了一些这边条件艰苦的话。结果信件在邮局被那些人给看到了,这些人就派了个小伙子偷偷的接近这位女干部,谈起了恋爱。结果这女同志还真动心了,打算偷偷的走。结果被保卫处给发现了,如今怎么个了结之法还没个结论。杏子这事我看就这样吧。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铁打的心脏是不是?”
林雨桐闭上眼睛,摇摇头:“当初没人想叫她走这条路,是她自己跑出去的。既然路是自己选的,就是跪着,也得走完。我们林家没这样的孬种!”
方云还要再劝,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院长……”是安来的声音。
林雨桐坐起身:“我在!有什么事?”
“您快来看看吧。”安来的声音透着急切,“……出了点事。”
这含含糊糊的,到底是谁出了什么事?
两人从屋里出来,安来见方云也在就赶紧道:“省的我再找方大姐。你们去看看吧,那个林杏今儿实践练习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手术刀划到了手腕上,出血量不正常。我紧急处理了,但还是想请林院长去看看。”
林雨桐闭眼,这还真是一招接着一招,拿着手术刀都能把她自己给划伤了,谁敢让这样的大夫给治病。
杏子躺在病床上,脸色白的吓人,看见林雨桐来了,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姐。
林雨桐给诊了脉,就迅速的收了手,“养着吧。她做不了大夫!这辈子都不成。”然后看向方云,“委培班直接将她除名,至于怎么安排她的工作,看组织安排。”
说完,再不看杏子一眼,转身就走。
安来看了看杏子,又看了看走了的林雨桐,就低声问方云:“这真是林连长的另一个妹妹?”
林连长说的是槐子。
方云点点头,“你别跟着掺和。”
安来却突然道:“要不,还是我接替林杏,去辽东吧。”
这个自己可做不了主。方云连连摇头,“你是小林的助教,她估计是离不开你。你看她都忙成什么样了。培养输送人才,也是重中之重,别弄的小林老是没人用。才带出来两个,马上就走。这不好嘛!”
安来朝杏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要是没人去,我估计林院长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妹妹。”
那也是人家的家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方云摇摇头,才要走,就又被安来拉住,“林连长当初救过我们家一家的命,我也是想尽我的心。而且,我一直也想去一线部队。本来想跟林连长一起的,但是他拒绝了。说是我去,他就主动要求调离,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想为他做点什么,不需要他知道,也不要他记住……方大姐,我知道这种做法有问题,而且思想苗头也不对,但是我就是想这么做,我觉得这样可能离他更近一些。”
方云的神情有些复杂,动过真感情,就很容易能理解她的感受。
可是,你真要这么做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人家得内疚一辈子。
第772章 民国旧影(59)三合一
天一天天的凉起来,白天晚上忙着的都是庄稼。地里的红薯土豆收了,一半都是要交上去了。红薯土豆,交上去的都得是完好无损的,要不然不耐储藏,更别说运出去支援前线。所以自己剩下的就是多少都带着点伤的,晒成干的晒成干,磨成粉的磨成粉,等都颗粒归仓了,天就真的冷了。
秦北就是这样的,春天来的晚,冬天来的早。可这冬天来了,不意味着不用生产了,最起码纺线还是要做的。四爷在天冷之前忙完了纺织机的改造,剩下的就是木工上手了,多做几架了。这天他回来拿了一块一丈长,一米二宽的布,说是纺织厂出的成品,“你上手摸摸,看看怎么样?”
林雨桐拿着布细细打量,“我怎么瞧着这经纬线有点不一样。”
“经线是洋人的十六支纱,纬线就是咱们自己纺出来的土纱。”四爷指了指这个,“上了市的话,价钱能便宜上三分之一。”
可这窄幅一看就是小又土的织布机出的布。一天累死累活的,也就能织出一丈来。够谁穿的?而且这颜色吧,不是那种白,有点发黄发硬,像是孝布。这种布上身前必须洗,不光是洗,还得锤洗,多走几遍,穿到身上才不磨人。“可这染布怎么办?洋纱能进来,肯定是对方不知道咱们会弄纺织厂,就将这洋纱给放进来了。我估计这也是暂时的。可这洋纱能进来,这染料怎么弄?弄上一罐两桶的,也不顶事。”
“瞎操心。穷日子有穷日子的过法,富日子又富日子的计较,你能想到人家就想不到?能人多着呢。”四爷将被子给常胜捂严实,“草木灰,染出来就是灰色布料。这玩意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怕没得用?”
草木灰,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些土方用它治病;大部分农家院都用它给牲畜圈消毒,撒上跟石灰的作用是一样的;冬天的时候还有人用它当洗衣粉在用,洗衣服离不了它。更别提积肥这么重要的作用了。没想到现在又开发出新功能,居然是染布。
当然了,也是林雨桐少见多怪,用草木灰染布算是古法了,时代的进步差不多就要叫大家忘了它的这项功能的时候,人逼得的没办法了,又把这办法给想起来了。
四爷还有些得意,“我以前也不知道竟然能用黄泥水,红土这些东西染布,这次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这是又get到新技能了。
“你不是又跑出看人家木匠做活了吧?”林雨桐看他裤腿上的木屑,不确定的问道。
四爷眉眼都能飞起来:“我跟你说,咱俩要是去了原始社会,我都能叫你过上舒坦的日子。”没有我不会的。
呸呸呸!乌鸦嘴!
林雨桐将布放在,叫四爷先睡,她拿了两件军大衣出来想着从什么地方改。
“这是干什么?”四爷见她把军大衣的下面都剪开了,就拎起来问她,“短了?”
“警卫班每天晚上都站岗呢。你没看他们的棉衣,里面的棉花都成了疙瘩了。被子都成了网絮了。”林雨桐估摸着衣服的长短,“这在屋里还罢了,有热炕呢。大晚上的一人哪怕是值班一个小时,也冻的够戗。等再过两月,夜里零下二十多度,谁扛得住?今年没有新棉衣棉被,弄两件厚点的大衣,叫他们夜里轮着穿。弄长点,得把腿都遮住才行。我看他们把兔子皮绑在脚上执勤的时候取暖,还想着哪天赶紧弄张羊皮给他们。”
其实叫林雨桐说晚上根本就不用站岗,但是自己说了没用。
四爷伸手揉了揉林雨桐的头,啥时候都是这样,对身边的人从来没有亏待过,能想到的比谁都仔细。
这天林雨桐正把该好的大衣交给钟山:“宽宽大大的,估计都能穿。晚上套在你们的衣服上面,估计能抗一抗。还有你们那屋子,二十四小时的火都等点着,今年院子里的生姜也丰收了,都在地窖里,每天那锅里姜汤不能断了……”
她这边絮絮叨叨的没完,方云进来她都没发觉,还是钟山不好意思的对方云笑,林雨桐这才打住话头回头去看,见是方云来了,摆手叫钟山去忙,请她到屋里坐。屋里四爷正在摆弄纺车,学着用羊毛防线呢。常胜在一边跟着捣乱,一会就揪着线不放,然后就断了。他倒是乐了,四爷的活确实干不下去了。
方云摸了摸常胜的头:“在家里养着的孩子看着就是活泼。安安像是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淘气。”
林雨桐笑了笑:“改天你也请两天假,去安保看看孩子。”
“结巴去了几回了。跟我说孩子挺好的。”方云随后答了一句,林雨桐就没办法接话了。她也一直不知道方云跟这位巴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看起来特别亲,但又不像是男女那点事。好奇心不是什么时候都适合的,林雨桐果断的转移了话题,递了一碗姜枣茶过去,“尝尝看。姜是自家种的,枣是老乡家买的。你尝尝!”
算是极为奢侈的饮品了。
方云接了连声说好,这才说到了正事了,“委培班你看看能不能提前结业。上面下了通知了,倭寇对边区开始大扫荡了,斗争形势越发的严峻。前方缺人!”
“当然。”林雨桐接过话题,“不光委培班的人可以提前上岗,就是学生,也可以动员,要是愿意去的,可以报名……”
这正合自己的想法吻合,方云心里点头,却又跟林雨桐提了安来的事,“她倒是想去前线……”
林雨桐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拒绝,“我这里离不开她。你刚才也说了,大扫荡,前线的危重病人就更多了。我这里忙不开,医院离不开我,给学生上课的任务就得她来完成,我抽空做讲义。要不然我真是分身乏术。所以,千万请你帮我露留住她。咱们有咱们的人物,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人才,这不是小事。”
方云点了点林雨桐,“我要能说通,还跟你说什么。”
“她是军人,执行命令就是了。”林雨桐在这事上半点都不妥协,“她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就是我的态度!要是还要申辩,就叫她找我来。我是她的直接领导,我说了算。”宁愿叫她埋怨自己一辈子,觉得自己阻拦了她追求幸福和爱情的权力,也不能叫槐子和于晓曼之间有不和谐的因素。他们太难了。
年轻的小姑娘总是把情爱想的那么简单。这种想法很幼稚。
方云看了林雨桐一眼:“其实安来也是个好姑娘,你大哥那边……就真的不考虑?”
“我哥结婚了。”林雨桐再出重申,然后认真的看向方云。
方云这才有些恍然,结婚了却没人见过新娘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这位女同志的工作性质极为特殊。她脸上的神色就端凝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事你别掺和,我去处理。”说着,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你看看这个。”
林雨桐接过来,“结婚申请?”落款是林杏。
方云见林雨桐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就苦笑道:“我将林杏安排到学校食堂,之前她常往低头给大家送饭,之前要求跟她结婚的那个宣传科的科长又碰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