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夜，王家老少再次聚到老人们的屋子里过年，吃年夜饭。

    手里有了钱，王利民这一年买给老爷子的酒都提了一个档次，不再是之前一块出头的白干酒，而是比较有名的西凤酒，三块八一瓶，王利民买了两瓶，给岳父、父亲一人一瓶。这还亏得地区农机厂的司务长给了他几张票才能买到。

    王利军没有二弟挣得钱多，担入冬后，村里嫁娶多，有几户请了他做家具，倒也挣了些钱。过年，二弟买了好酒好烟，他就特意留了两只公鸡，又想法子买了五斤五花三层的猪肉来，也算是尽力孝敬了。

    好酒好菜的，老少吃喝的自然高兴，李秀英和王爱巧也没裹什么乱，偶尔说一句，也没人跟她们计较。

    几杯酒下肚，王利军就想起一件事，跟王利民道：“前几日我去镇上，见着一户老宅子翻盖，砖石瓦片的也罢了，他们那两根大粱却是极好的材料。偏偏那户人家的年轻人不喜欢这些沉笨的大材料，要换漂亮的松木大粱，那两个大粱就闲下来了，说是出手……我合计了，那两根材料做大粱是极好的，不做大粱，解成板材做家具、门窗，都是上好的。”

    王利民眼睛一亮，爽快道：“既然如此，等过完年，大哥受累陪我去一趟，若是合适就直接买回来吧。”

    听他们兄弟这么说，老爷子王建国就问道：“利民盘算着起屋子了？定住时候么？”

    坐在侧手的王利社，一晚上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这会儿突然酸溜溜道：“还用问吗，我二哥如今可是买卖人儿，挣了大钱了，自然要起屋子盖宅子啦！”

    这话说得刺耳，王利民王利军考虑着过年，不想搭理他，都撇开了头没人接话。

    谁成想他们两个容忍退让，王利社却不依不挠起来，捏着个酒盅子，要喝不喝的，斜睨着二哥王利民，大喇喇地嘲讽挑衅道：“二哥哇，你不亏是娶了老资本家的闺女哇，这么快就学会了倒买倒卖、投机倒把了呀！”

    若是王利社说自己几句，王利民看在过年的份儿上不跟他一般见识，但王利社满嘴喷粪，辱及岳父母和妻子，王利民的火气就压不住了，腾地一声站起来，伸手揪住王利社的衣服领子，将他像拎鸡一般提起来，眼睛盯着对方，冷声道：“你出身在根正苗红的咱家里，却没耽误你长成棵歪苗，丧了良心人性……”

    “哎，哎，王利民，你竟然敢殴打威胁公社干部……你敢动手试试……嗳哟！”王利社一脸惊慌，却仍旧梗着脖子不肯示弱。甚至连二哥也不叫了，直呼名字了。

    只不过，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威胁，王利民根本不会在意，没等王利社说完，就被王利民一把掼在凳子上，那凳子一偏，王利社就连人带凳子齐齐摔在地上，一阵哗啦哐啷之后，就只能躺在地上哼唧装死了。

    成海成江兄弟俩一起上前，成海拉住二叔王利民到旁边去坐着消气，成江则奔到三叔王立社跟前，却不去拉他，只蹲在他头一边，一脸焦急，满眼笑意道：“三叔啊，你咋了？你这公社干部躺在这里多难看啊，快，让侄儿扶你起来呀……哎哟哟，三叔啊，你这毛衣够时髦的，这颜色儿蓝汪汪的也好看，我之前咋没见过，是三婶儿给你新织的吧？”

    小秋安慰了自家老爹几句，听到二哥这句话，立刻笑嘻嘻地接话道：“我看看，我看看……还真是呢！三叔真够时髦的呀，这毛线镇上供销社可没见着，听说县里就来了一批，还都被内部职工抢了……哎，三叔这干部不是白当的，连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能买到，还穿在了身上……啧啧，三叔啊，你这毛衣一穿，可不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还真跟个愣头青小青年一样了呢！”

    成江和小秋这几句话旁人听了没咋地，只当兄妹俩合伙挤兑王利社呢，在里屋里跟妯娌们一起包饺子的胡卫红却是身子一僵，然后迅速垂下了头。

    如今，她和王利社虽说还保持着婚姻关系，可事实上，王利社早就不当她是妻子，而她……或者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的日子该咋过下去了，过得好一些了。

    因为王利社这一闹，本该欢喜和乐的年夜饭就有些虎头蛇尾，不欢而散。

    王利民和王利军带着老婆孩子从爹娘屋里出来，一商量，就又一起聚到王利民家里，小秋帮着宋秀莲、魏红梅快手快脚地准备了几个菜，又把之前包好的饺子下了几盘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继续半途而废的年夜饭。

    过年喜庆热闹着在鞭炮的硝烟里，渐行渐远，王利民也在王利军的帮助下买回了两根大梁，并其他一些木料砖瓦等建筑材料。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和暖起来，王利民家盖房子的工程，也在二月初六这天正式启动。

    考虑到家里以后要养鸡，王利民新房的地址选在了旧屋后，枣林旁边。

    准备工作做的足，这屋子起得也顺利、飞快，不过十几天时间，一溜儿五间的红砖红瓦大屋已经拔地而起，湛湛新闪闪亮地，成了全村人羡慕、眼热的存在。

    二月十六，上大梁。

    村子里盖房子，上梁都会有个比较隆重的仪式。这个年代，各种旧习俗被限制，却也到底放了一挂鞭，请帮工的人们喝了一顿酒。村里的邻里百舍，庄邻好友们陆续上门，这家送三斤面，那家送一把鸡蛋……礼物不重，却表达了对主人起新屋的祝贺之意。

    热热闹闹一天之后，就是上顶子，盖瓦，二月廿二那天，新房子的主体工程宣告完成，门窗、家具，王利军从过完春节就开始打造了，只等着房屋墙壁晾干凉透之后，安装门窗，安放家具，就能搬进去居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农村起屋盖房子是大事，至亲近邻不说，不但一定要到场，没有特殊情况还会出人出力帮忙。男人们自然和泥垒墙这些力气活，女人们也不落后，帮着蒸馒头、做菜、洗涮打扫……帮着女主人搞好后勤工作。因为农村盖房起屋都是相邻们帮衬着完成，这些人并不需要支付报酬，却一定要管饭，家境好做事大方的主家还会每天晚上热几壶酒，让大家喝了，解解乏。

    小秋家盖房子，热热闹闹忙乎了大半个月，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帮忙了，王建国和刘秀英王爱巧都是天天来，却始终没见老三王利社，就连上梁的大日子，他作为亲弟弟也没露面。

    胡卫红倒是每天都过来，连成贵也跟着小夏帮着择菜，或者喂鸡之类的，只不过，这娘俩几乎一样沉默，虽然身在人群之中，却整天的不见说一句话。旁人看了，也只能暗暗叹息罢了，胡卫红刚结婚的时候不太着调，这几年眼看着越来越懂事了，却奈何王老三那个不靠谱的，贪恋着镇上的狐狸精女人……只可惜了成贵，这个聪敏俊俏的孩子，多难得啊，唉！

    主体完成，接下来的活儿就由自家人慢慢干了。

    没了帮忙的人，家里终于清静下来。小秋帮着宋秀莲里里外外收拾，该洗的洗，该整理的整理，借来的家伙事儿也一一还回去……

    收拾了一番后，宋秀莲和宋秀菊去洗涮积攒的布巾、床单、衣裳之类的。成海成河就带着小秋小夏，往各家去还东西。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兄妹四人分了两帮，成海带着小夏，成河与小秋一起，分头行动。

    送了两趟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眼看着又要到识字班开课的时间。

    过完年开了春，队里开始开工，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也需要整理起来，耕耘播种，男男女女忙碌不迭，去识字班学习的人数也骤然减少，原来每天都有三四十人，如今剩下不过三五个了，还都是些年纪大的，恋着吃过饭，走到一处拉拉呱说说话，没谁还真心识字学习的。

    小秋终于还完东西，一起往家走，自然地说起大伯娘学识字的成果来。

    成河就怪模怪样地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最开始我娘还不好意思，天天认真听讲，板板整整完成作业。如今，早就没了那股子劲儿，还不让我说，我一说她就抬手要打我……真不是我不好好教，是那样的学生……简直就是烂木头，根本教不会！”

    “是‘朽木不可雕’吧？”小秋哈哈地笑着打趣，“你居然说大伯娘是‘烂木头’，看我不向大伯娘告你的状！”

    “哎，哎，别介啊，你告状还有什么意思啊，我就是跟你才这么说的……”成河连忙讨饶。

    兄妹俩正说笑着，朦胧暮色之中，小秋突然看到大伯娘院子一角站着个人，半隐在暗影里，一半露在外边，却因为光线暗，视线模糊，一时也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嘘……别说话！”小秋止住聒噪不住的成河，示意他往那边看。

    “哎哟，那人趴我家院墙上，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小偷儿，不行，我得叫人把他抓住，居然敢惦记上我家了……”成河一看就炸了毛，扯衣服撸袖子，就要冲上去拼命。

    小秋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手下用力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道：“别吵吵！你冒冒失失冲上去，除了打草惊蛇，真能逮的住人？别吵，咱们先看看，确定是小偷，再悄悄去叫人来捉贼不迟！”

    别看成河是哥哥，这几年早就被小秋欺住，平常里咋咋呼呼，小秋真严肃起来，他是不敢不听话的。

    两个人俏没声地绕过小秋家旧屋，从枣林中穿过去，迂回靠近，一边观察那个黑影子的动静。

    没等他们两个抵近侦察，那边黑影子却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去，兴冲冲地迎上一个人，一边满是欢喜地招呼：“小巧，你来了。冷不，我带了外套，你披着吧！”

    站在枣林子里的小秋和成河俱是一愣，黑暗之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并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却不妨碍他们彼此交流了惊讶意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