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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不对。”几乎是同一时间,斯塔图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沉得像铁。

    道格立刻回到伊格娜身边,张好圣盾。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漂浮术的施法,警惕地看着斯塔图望着的方向。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低了几度。

    半刻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出现——甚至没有像上回那样出现潮水般的鱼人,森林安静依旧。

    “斯塔图你看到了什么?”伊格娜忍不住发问。

    可斯塔图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眉望着鱼人背后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吗?

    伊格娜想也没想,就一个火球术抛了出去。

    “等——”

    还没等道格劝阻,那火球就已经落了地,炸得后面榕树一片焦黑。

    “哎?”伊格娜稍稍探了探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这里什么都没……”

    话音刚落,就听“砰”“彭”两声闷响,却是鱼人和骨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地。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感到魔法波动?”

    “是蚂蚁。”

    道格回答得很快,手下动作也很快,当即毫不犹豫地用圣护壁将落下斯塔图还有他们罩住。

    伊格娜定睛看去,果然看到先前捆绑用的龙筋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稍微仔细一看,就能看到上面还残留着无数拇指头大小的蚂蚁,在细细地啃噬着绳索,不一会儿就将绳索溶解殆尽。伊格娜挥手将这些讨厌的蚂蚁烧得一片漆黑,并用了个简单的束缚术,重新禁锢二者。

    “……巨颚酸蚁。”道格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这里居然有这种东西。”

    要不是他们漂浮在空中,大概脚的位置已经被腐蚀完了。

    显然这还不是结束,从他们看清地上的酸蚁开始,森林突然就有了动静,而且是大动静:所有的虫鼠蛇蚁如同水一般地从整个森林的缝隙间倾泻出来,冲向他们的位置,如同海潮一般,一波接一波,饶是斯塔图落地动作迅速,道格护壁张开得迅速,危机也没有半分减轻。

    不过是片刻,满森林的虫豸就将入侵者还有人质团团围在了护壁当中,在护壁外沿铺了黑漆漆的、厚厚的一层。

    道格只看得暗自心惊,伊格娜却在一旁不说话,惨白着脸,捏紧了双手。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显然外面的鼠蚁暂时冲不进来,但他们也拿外面的家伙没办法。

    可道格知道,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当虫蚁的潮水稍稍安静一些后,他们周围的榕树开始动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那总是安静地垂在空中的气根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甚至根本不引人注意,可很快,他们周围的所有气根都像是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长蛇一般,朝着他们的位置,自半空中缓缓游动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树根还仿佛只是试探般地碰了碰他们的护壁,甚至有一些像是没看到一般滑了过去,仿佛畏惧一般。

    可还没等他们稍松一口气,那些树根就像是不要命一般,开始狠狠抽打护壁。

    铺天盖地的树藤如同密集地落在罩子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像是冰雹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眼看着圣护壁越来越薄,伊格娜却忽然冷笑:“藏头露尾的家伙,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只有这两个家伙了吗?一只只会叫的鱼人,一只最低级的亡灵骷髅马,这样下去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是的,上次我们碰见的那团奇怪的泥巴并没有看见。其实仔细想想,虽然每次看似都是这条鱼人出头,但也许另有蹊跷——”

    ——“我们一直以来寻找的方向可能是错的。假如我们把鱼人形容为身体的话,那么那个东西可能才是真正的大脑,不可能离得太远……”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其实我有个建议……”

    圣护壁终于破裂,无数的根须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而同一时间,法师的吟唱声也响了起来:[flammae omnia ah me mundare](火焰啊为我净化一切。)

    短短的一节咒语,用了甚至不到一瞬。

    以法师为中心的大地迅速亮起一圈又一圈的符文,每亮起一圈,法师的周围就多出一层耀眼的火焰之盾。当四圈符文阵闪烁完毕,所有的红焰化为白焰,以法师为中心收束成漩涡,冲天而起。

    第45章 誓言

    ……原来这个法术居然是这样的吗?

    第一次使用烈焰风暴, 伊格娜只觉得每一寸发丝,每一寸血管中都奔涌着充沛的力量,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这力量从她的指尖、从她的毛孔间奔涌出去,化为苍白色的焰火在她周围次第怒放,挟着飓风向上飞舞而去, 如同一只展翅的凤凰, 将头顶那方苍黑色的天空映得炽白一片。

    她仰头, 有些迷醉地看着天空中那肆意铺陈开来的苍白色的焰火, 从未觉得法术曾如此迷人过。

    从学习法术至今,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魔力充足的话,这个法术的威力应该会超乎想象。”

    可她从来也没有机会使用。

    在任何时候、任何课程里, 她得到的教诲都是,魔石有限,尽量避免使用这些高阶术法, 如有必要,完全可以使用魔导器具替代。

    可如果必须这样缩手缩脚地使用法术,所有一切都用更加节约的魔导器替代, 每次施法都要依赖事先储存好的魔石, 那么他们这样的法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将法术的传承保持下去吗?

    曾经她伏在父王的膝头, 问过他这些问题。

    父王只是抚摸着她的头,用带着笑的声音告诉她:“亲爱的, 你还小, 只需要学习就够了。”

    可学习是不够的。

    学习无法回答她所有的疑问。

    她问过很多导师, 很多出名的法师,甚至包括她那位有“女武神”之称的长姐,可他们都轻描淡写地避过了答案,留她独自郁闷。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深渊就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为了能够让他们来到这里,打开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尽情地使用这里充沛的魔力,使用那个世界里无法尽情使用的术法,像过去传说中记载的勇者那样,杀死这些肮脏的魔物,复兴最纯粹的魔法文明。

    她终于想通了。

    伊格娜想。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父王眼中一无所知的小公主,她找到了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

    瞥到一旁被火焰映得脸色发白的道格,她微微一笑,乘着漂浮术升起,在半空中高高举起了她那只并不完美的手,然后朝着前方利落地挥下,就像阵前的统帅发出进攻的指示。

    漫天苍白的火焰顺着她的手势,如暴雨般纷纷落下,落到灰红色的森林之上,所过之处纷纷萎缩、卷曲,然后化成黑灰。

    ——真脆弱。

    伊格娜有些轻蔑地想。

    这片恐怖的森林其实也不是那么恐怖,再怎么样,不过是森林的罢了。

    在这样四节咒语的火焰之下,脆弱得像是一副画卷,只需要一朵火苗就足以摧毁——那该死的东西不知道在哪里,看那只愚蠢的鱼人呆滞的表情,应该是已经被烧成灰了。不过无所谓了,她现在心中的满足远远超过了一枚继承者徽章可以比拟。

    只要她能证明自己足够优秀,只要父王还在,有没有继承者徽章,又有什么打紧?

    想通了一切的法师只觉得胸中激荡着无限的希望,觉得手中所握的是足以荡平深渊的力量。

    脚下苍白色的火焰如同初醒的狼群,落到森林之上,以惊人的速度撕咬不堪一击的猎物,而每一口吞噬之后都变得愈发巨大。

    烧吧。

    伊格娜笑了起来,胸中的郁结之气随着逐渐化为黑灰的森林慢慢散去。

    “烧尽这一切吧,净化所有的一切——”

    她在空中高呼,看着这片曾经充满了威胁的森林在她脚下瑟瑟发抖。

    像是回应她骄傲的宣告,有长风自森林深处卷来,恍如低沉的哀鸣。

    ……

    此刻,林确实非常不好受。

    虽然没能如法师所愿,本体直接化成灰烬,但森林所承受的痛苦依然反馈到了她的身上,为她的灵魂所清晰感知:目之所及都是熊熊燃烧着的白焰,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要烧起来那样。

    她唯有后撤,看着灰血榕一片一片地消失,像是有一把烧红了的刀将她的灵魂一片一片地削下,带来足以让正常人尖叫颤抖甚至昏厥的痛苦。

    可她偏偏无法立刻昏厥过去。

    榕树死去前哀嚎、虫蚁的哭泣声、土地失去活力的低吟——无数细小的、死去了的魂灵的哀鸣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入她的意识之中,撕扯着她,哀求着她,向她诉说着消逝时的痛苦。

    好吵啊好吵啊好吵啊……

    她想。

    我不过是想过来体验一下,为什么要找我?

    可是那些痛苦,那些声音却偏偏不肯放过她:——“救救我们吧。”

    ——“好痛啊。”

    ——“痛啊,真的好痛……”

    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随着火焰的燃烧越变越多,如同汇聚而成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要摆脱它们,如同溺水之人本能地想要脱离这让她窒息的地方,挣扎着仰起头来,去换取一口新鲜的空气。

    (蠢货!)

    一片痛苦的哀嚎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小小的、极不和谐的咒骂声。

    (你忘记你说过什么了吗?!)

    那咒骂声是如此的清晰,如暴风雨夜的海洋上,那一抹飘摇的灯火——来自远方的岸边。

    顺着那小小的声音,某些被漫不经心地弃置在记忆角落中的誓言,就这样被一个浪头翻起,重新显现。

    ——“从今日起,你是否愿意接受这片土地,与之缔结契约,使之成为你的领地?”

    ——“嗯,我愿意。”

    ——“自此以往,无论强大弱小,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其他任何情况、境况,在你的领地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能爱它,照顾它,尊重它,接纳它,保护它,永远不离不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句还未来得及回答的、尚未完成的誓言,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时刻,等待着她的回答。

    非得要用生命吗?

    ——当然不愿意啊。

    她想这样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