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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他身上有狙、击、枪的激光点,她背后有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江晚晴看着严修筠,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恍然和惶然。

    他们只分开了不到短短五分钟,可命运好像就用这五分钟,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似乎无法逾越的沟鸿。

    这到底是命运翻脸无情得太决绝?还是那道沟鸿本就存在,只是它被烟云笼罩得太朦胧,直到今天,烟云被凌冽寒风吹散,它才肯露出略显狰狞的真容?

    严修筠似是看懂了江晚晴的惶惶不安,眼神一痛就要走上前去,却被江晚晴制止了。

    “你不要动。”她说,语气已经平静,“你站在那里,我有话要问你。”

    严修筠一顿,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不听他说,我要听你说……”江晚晴背对他,站在电脑前,手指虚悬在数字键盘上,仿佛在仔细的回忆自己手指曾经重复过千百遍的机械记忆。

    “你来告诉我,我的电脑里有什么。”

    严修筠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半晌。

    “二伯……”他顿了一下,改了口,“江仲祺院士当年的研究方向,是药物的精简提纯办法,一些稀有昂贵的药物,可以通过这个办法,大大降低生产成本,变成量产的常用药物。这项研究是史无前例的突破……但是,在成果即将完全公布前夕,实验数据与资料,被盗了。”

    “所以,苏月珊这个人,是真的存在。”江晚晴仿佛没感受到他“谨慎”改口时的心里一痛,只是用手摩挲着键盘,“……而我,也确实遗忘了一些东西。”

    严修筠:“……是。”

    “我知道了……”江晚晴说,“苏月珊偷走了实验数据……然后呢?”

    “江院士研究成果中涉及的药物,在工党上台,并大力推行医改法案后,大面积出现在医改法案所覆盖的药物中……可是,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发现,这些药物存在不同程度的副作用,药物提纯并不彻底,换言之,他们所用的,并不是苏月珊偷走的实验数据和原始方案。我们怀疑,苏月珊要么没有带走全部的数据资料,要么……她带走的数据资料,中途被人篡改过了。”

    “明白了。”江晚晴点点头,表情平静地像谈论别人的事,指下似是无意识地反复摩挲数字键盘,“苏月珊死于莫名其妙的帮派斗殴……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是。”

    “我篡改了苏月珊留下的资料,把真实的资料藏在了电脑里,设置了一个错误三次就会粉碎所有数据的密码……然后,出了车祸,遗忘了这中间的全部。”江晚晴的低头看着键盘,囔囔道,“包括你……”

    “……是。”

    “我如果解开这个密码,他们就会得到药物的全部数据,届时……医改法案中的覆盖药物缺陷会被无声无息地改进,如果这些缺陷不存在了,那么,你在这场博弈中的‘王牌’,也将荡然无存,法案会继续推行并受到拥护,工党仍将胜选……你所有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

    “……是。”

    “可是如果我不解开这个密码……”江晚晴抬起头,看向镜头的位置,“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设下天罗地网但是已经被我遗忘了的这位先生’,如果我给你想要的,你们会把狙击手撤走吗?”

    “我都准备好了,听你们掰扯那些陈年旧事或是无聊的爱来爱去,结果……”那人被点到名,不急不缓地轻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原来,你也发现自己和他没什么好说吗?所以你才只对现在被枪指着的困局有兴趣……晚晴,你的聪明和冷静,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护你。”

    江晚晴很严修筠的脸色无比难看,而那人则愉快地笑出了声。

    还是江晚晴先别开了眼神。

    “我就当你是恭维了。”江晚晴道,“回答我的问题,撤,还是不撤?”

    “当然。”那人说,“总体而言,我对杀人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要对我有利的东西。”

    “好,那你现在让人撤出去。”江晚晴道,“我讨厌在思考的时候被暴力威胁。”

    “什么?”对方笑了,“晚晴……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请叫我江女士,你称呼我名字的语气让我恶心。”江晚晴冷然站在原地,“以及,是,我就是在和你谈条件。”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就凭这个。”江晚晴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电脑,“你觉得女人该歇斯底里,那我现在就歇斯底里给你看——傅修远的实验室和我二伯一直有合作,而傅修远自己也透露,大选之前,必有突破。你们如果不能在傅修远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你们就不再有任何还手之力了。”

    “别说你们还有其他的办法,你们如果还有,就不会在这里等我……于敏达从来都志不在此,他漠视生命,鄙弃政、治、游戏,只拿你们当给自己兴趣爱好输送钱财的冤大头,实在糊弄不过去的时候,才用他零碎的‘才华’,给你们一点甜头。而不幸的是,这个人虽然态度乖张,但确实是个天才,他无聊时随便搞出来的一点东西,都比其他人在实验室泡五十年搞出来的东西实用。”江晚晴冷笑了一声,“我猜,连这个在这里等我的主意,都是他给你们出的,因为他懒得浪费精力,去给你们做那些所谓的‘突破研究’。”

    “确实。”那人被说中全部,语气带了一点阴沉,“‘灰姑娘’的舞鞋还在我那里,我还期待着和你共舞一曲……”

    “扔了吧。”江晚晴说,断然结束了和他无谓的寒暄,“‘让狙击手撤出去,我解开密码’,或者‘我粉碎这个文件,人你随便杀,然后等着傅修远的报复’,你选一个。”

    沉默的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寒意,江晚晴没有回头,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又似乎被阴寒的风吹了个透。

    寂静让人对时间失去感觉,那种寒意可能持续了几秒,可能持续了几分钟,但是对江晚晴而言,那种感觉却像是绵延了挣脱不掉的半生。

    而后,她感觉到严修筠从身后抱住了她。

    那是她至今贪恋的温暖。

    江晚晴没有回头,却知道严修筠身上的狙击点已经被完全撤去了。

    “不要说对不起。”江晚晴直接阻止了他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严修筠没有松手:“你说。”

    “你曾说过,有我入局的赌,你注定会输……但是,你没告诉过我,我一直都在局中。”江晚晴说,“你怕输掉的,和我怕输掉的,是同样一个东西吗?”

    江晚晴觉得,恐怕连严修筠都没想到她想问的是这样一句。

    可是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这样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的问句,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他说:“是。”

    “那就好,幸而我们一起一败涂地。”

    江晚晴反倒笑了,固执地挣脱他的怀抱,用手抚上电脑键盘:“其实……我不记得密码是什么了,这个地方如此熟悉,那些人影似乎就在我眼前,但是,我仍然觉得那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仿佛我只要想起了那段日子,就会觉得往后的安宁,都是我偷来的。”

    “你感觉到了危险,你阻止过我,是我自己固执地闯进圈套里来。”江晚晴的手似乎遵循着本能,一个一个地按下八位数字键。

    那是一个日期,严修筠只看了一眼,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心。

    “你其实知道,就算我解开了密码,我们也未见得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江晚晴笑了笑,似乎根本不怕电脑那端的人听见她的小心思,低声的呢喃并不对严修筠说,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语,“无论对错,既然已经一败涂地了,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她敲下了回车键。

    红色的警告文字和提示音全都没有出现。

    文件解锁。

    第104章 权力游戏37+

    电脑对面传出始作俑者满意的笑声。

    “很好, 晚晴。我收回我的话, ‘聪明’这一点,仍然是很值得欣赏的, 尤其是你这样识时务的聪明。”那人道,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妨直说……我原本, 确实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哦, 这样。”江晚晴面无波澜,“那你现在就可以切断电源消失了,我还有话要和我的丈夫沟通——我认为我有权利享受这最后的一点隐私。”

    “丈夫……”那人轻念这个词,笑了一笑, “修筠, 想不到, 所有人都说我是花花公子,但结果, 你才是最有办法让每个女人都对你念念不忘的那一个……苏月珊是,晚晴也是。她被你欺骗这么久, 却仍然毫不迟疑地承认你是他的丈夫。”

    严修筠干脆的放弃了这并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只是看着江晚晴。

    “他当然是。”江晚晴为严修筠辩解,却到底别开了目光, “按照法律, 我没有离婚,我们的婚姻关系仍然存续,他仍然是我的丈夫。我们之间的问题由我们自己解决, 外人可以回避了。”

    那人却像害怕被误解一样,故作急切地否认道:“不不不,晚晴……”

    江晚晴再一次打断了他:“叫我江女士。”

    “……”那人嗤笑了一声,对她这种偏执并不满意,却到底自诩宽容,选择了无伤大雅的妥协,“好的,江女士……你想让我‘回避’的观点已经表达得足够明确了,但是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江晚晴冷冷道:“我对你的‘意思’,没有任何兴趣。”

    “你对活下去……也没有兴趣吗?”

    江晚晴不答。

    那人低低地笑:“修筠,看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晚……哦不,江女士痛不欲生啊。”

    严修筠的脸色无比难看,他的心脏像是被套住了一张无形的网,这张网越勒越紧,让每一次心跳都如凌迟般随时准备四分五裂地疼。

    “拜你所赐。”严修筠道,“既然你不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也好,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我倒要谢谢你的成全。”

    “生同衾,死同穴?”那人似乎觉得这种说法非常可笑,语气饶有兴味地刻薄起来,“‘江女士’仍然觉得你是她的丈夫,而你,觉得生死相随也是一种至死不渝的浪漫,真是感人的爱情……可惜,你们倒是提醒了我,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严修筠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拉住江晚晴,把她挡在自己和墙壁的夹缝中,而后一脸平静地反问:“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那人十分享受这种掌控了全局的感觉,笑得十分惬意。

    他似乎是翩然地,在已经没有画面的音频后打了一个响指,随着这一声响指,原本光芒大量的实验室内,所有的白炽灯同时熄灭。

    监控器的红点儿如缓慢地跳着,镜头微微转动,如一只磨牙吮血的野兽,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天罗地网之中的猎物。

    黑暗瞬间笼罩了每一个角落,只有已经不再受江晚晴控制的电脑这室内最后一处可以照亮的光源。

    江晚晴办公室的大门全然敞开,外面的黑暗和这一方天地内的黑暗如出一辙,借着这全然的黑暗和仅存的光亮,江晚晴和严修筠同事都看到,外面角落的某处,幽幽有一抹荧光。

    那是专门用于提示有毒气体的骷髅图案,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图案在黑暗里不止一个,几乎这偌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这样一个恐怖的图案,密度之高,像是早就准备好置人于死地的。

    这个情景,让严修筠的背后一僵,连江晚晴都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严修筠肩膀。

    “碳酰氯,俗称的光气。”许是江晚晴和严修筠脸上的神色让对方觉得愉悦,他并不介意和他们多解说几句,“你们对这个气体应该不陌生——这是个危险的气体,因为它能烧穿人的双肺,致人呼吸困难,最终死亡。”

    他的声音让江晚晴忍不住战栗,可是这不是恐惧,而是对其恶毒程度的难以置信——肺部受伤的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会拼命地利用自己的肺叶汲取氧气,那是求生的本能。而肺部完全破坏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漫长的过程,损伤的单向性令这种痛苦不可逆转,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毫无疑问,肺部创伤致人死亡的最痛苦方式。

    而他竟然想用此来对付他们。

    但是那人显然理解错了江晚晴战栗之中的意思。

    “害怕吗?”他说,语气含情脉脉,却令人觉得分外残忍,“害怕才是对的,对死亡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是人类求生的动力……因为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江晚晴的手一紧。

    那个声音并没有停。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怎样的方式才是最痛苦的死亡?医生告诉我,是肺部的创伤。所以我原本准备了这样一场盛宴,来好好款待你们。我只要把所有的气体阀门打开,按照光气的吸入量,你们就会有一个比一生还要漫长的三十分钟来互相倾诉,然后肺部烧穿,在生与死之间反复徘徊,最终的死亡会让你觉得,你仿佛摆脱了地狱,回归了天堂。而不久之后,傅修远会在新闻里看到你们的消息——一双男女因探险荒废实验室,双双被困之死,死前双手紧握,矢志不渝……多么美好的都市血色传说。我都要为此感动落泪了。”

    话筒中传来他故作姿态的轻微擦拭声,似乎是他真的捻动纸巾,擦去了传说中“感动的泪”。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刚才你绝口不提往事,只计较生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任何形式的死亡都不够痛苦。”

    他低笑着,声音仿佛一阵喟叹。

    “因为死亡对于痛苦中的人而言,是一种解脱,而不是惩罚。”

    “人死如灯灭,死去元知万事空,纠缠的往事如何,刻骨的伤害如何,难解的爱恨如何……都不重要了。”

    “就像方才,你们仍然互认夫妻,还想着生随死殉的‘成全’……”

    “当死亡横亘在你们眼前,所以你们没有时间来计较利用与恩怨,没有心情来清算欺骗与爱恨。”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