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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对,他们都是诈骗案中的一环。”季绍钧点头道,“‘大唐’方面汇款后,对方承诺几个月内将设备运抵中国,但是临近承诺日期后,对方一直采取拖延的态度,船期没有、海关手续拖着不办……最后干脆音讯全无了。”

    江晚晴:“这个期间,公司就没产生过怀疑?”

    “当然有怀疑。‘大唐’的人发现对方态度不对之后,立刻对合同进行了重复筛查,这一筛查就筛出了一身冷汗——外方提供的文件上,有几份文件中提到的公司名称拼写并不一致。”季绍钧叹了一口气,“外方来中方投资,是需要经过政府的严格审查的,就在‘大唐’意识到这件事有不对的时候,主办这项投资的政府部门也发来了消息,称他们对这家外资企业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后得出结论,该公司的营业执照是虚假的,资信报告是过期的——这一切都证明了外商与设备商有合谋诈骗的嫌疑。政府部门同时警告‘大唐’,在没有取得足够的保证前,不要给这个所谓的设备商汇款……但是为时晚矣。”

    “两千万美金,现在也不是小数目了。”江晚晴揪心道,“就这么白白打水漂了。”

    季绍钧却摇摇头:“这件事到此并没终结。”

    “恩?”

    “‘大唐’发现被骗后,立刻向公安部门报案了,因为涉案金额特别巨大,公安部门高度重视,迅速抓获了一个嫌疑人,并以这个嫌疑人为线索,抓获了一个通过伪造国外企业注册证明而进行诈骗活动的团伙……根据这个团伙中的人供认,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成功了,并且他们幕后有主使人——这个人利用高智商,专门利用国际投资和国际贸易进行犯罪。”

    “主使人?谁?”

    “一手促成这项投资的‘大唐’高层被认为有重大嫌疑,按照他当年在‘大唐’持有的股份,甚至已经可以和‘大唐’的创始人家族相抗衡,是‘大唐’主要的掌权者和决策者;但他的管理理念和创始人家族的第二代有严重分歧,矛盾接近不可调和——这也说明了他有策划这项侵占上市公司资产诈骗的动机。”季绍钧说,“后来,诈骗团伙的其他嫌疑人陆续落网,还提供了他们和这位高层之间交流所用的电子邮件作为证据,似乎更加证明了这个人有罪。”

    江晚晴皱了皱眉:“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这么模棱两可,这么确凿的证据下,这个高管应该立刻被抓捕判刑……为什么要研究动机和证据,抓起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因为没有这个可以抓起来问问的人——此案是个无头公案。”季绍钧说,“这位高层被卷入嫌疑中后仓皇出逃,被警察抓捕时拘捕并冒险逆行,在机场高速上出了车祸,他本人被迎面而来的旅游大巴撞了个血肉模糊,凭dna才能认定尸体身份。”

    江晚晴瞠目结舌。

    “他定居国外的夫人一直宣称他丈夫是无辜的,并认为这是创始人家族针对她丈夫所策划的一起‘迫害’,她本人一直通过外交渠道对此进行抗议,并多次要求官方深入调查车祸案件,但是她的观点因为缺乏关键证据的支持,车祸调查只能不了了之。而这位夫人,也在几年后因为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在国外的家中服药自杀了……”

    “至于涉案的诈骗资金,则不翼而飞,几位落网的嫌疑人都只拿到了少量佣金,大笔资金流向不明,至今没有追回。”

    “‘大唐’公司也因此一蹶不振,彻底陷入了多方债务纠纷,最终,经营能力有限的第二代创始人决定出让公司股权,在相关人员超快速度的整合下,‘大唐’最终更名,成了如今的‘天翼’。”

    季绍钧一口气说完,抬头对严修筠和江晚晴笑了笑:“这就是天翼背后‘做壳上市’的故事。”

    第46章 15.

    江晚晴无声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按照你的说法, 这中间的一切都是个局, 目的是把‘大唐’这个公司做成一个‘壳’,然后再被天翼收购股权, 用做上市——你有支持这个想法的证据吗?”

    季绍钧果断承认道:“没有。”

    江晚晴:“……那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家族斗争, 目的是把那位高层挤出去,结果没玩儿好, 让旁人收了渔翁之利?”

    “你说的这种, 也是一个思路,如果不了解背后的更多事情,旁人就很容易被这个思路说服。”

    季绍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是一来,我觉得, 以‘大唐’创始人家族二代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状态, 不像有这种脑子, 能够策划诈骗事件陷害有能力的高层——毕竟他自己才比较像那个脸上写着‘欢迎大家来骗’的大傻子。”

    江晚晴:“……”

    她突然觉得季绍钧这个“除了我,全世界都是蠢材”的姿态, 有点儿像她那智商超群的宝贝儿子……

    谁模仿的谁,简直一目了然。

    江晚晴无声转过脸去看了严修筠一眼, 却发现严教授做出了一个“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的表情。

    江博士整个人都无力了。

    她也顿时感受到了近墨者黑的威力,默默决定让天意以后离他的“教父”远一点。

    季总沉浸在“举世皆醉唯我清明”美好想象中,无瑕顾及江晚晴心里有关子女教育问题的暗潮汹涌, 有一有二地继续道:“二来……天翼这家公司的老板也引起了我的一点儿好奇心。”

    江晚晴把目光转回来:“老板是谁啊?”

    “天翼的老板叫钱晓河, 海滨人,跟吴哲茂是同乡。”

    季绍钧伸手把资料弄回来,翻了几页, 到一页人物档案才停下来,特意把上面的照片指给江晚晴看:“这就是钱晓河。”

    江晚晴从照片上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长相不出众,但透着一股子精明,定格的画面中,他双手抱臂昂着头,目光里透着野心勃勃的狼性。

    这个人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做得也是医疗器材科研器材这种高精尖生意,可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痞气,跟专心搞研发的学者气质完全不搭边儿。

    江晚晴下意识去看了看这人的履历,尤其关注了学历一栏——海滨商学院emba。

    江晚晴:“……”

    这种学位给钱就能上,但是给的钱又不低,所以又不是人人能上。

    而“授课”日常,就是一群暴发户穿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借“上课”的机会泡泡妞吹吹牛。

    平城大学的emba班人士,江晚晴见得多了,基本都自带这种辣眼睛画风。

    钱晓河这个学位还是三四年前才拿到的,按照他的年纪,他“毕业”那年应该已经四十多了。

    哦……江晚晴想,原来这个所谓的上市集团老总,是个国产土大款。

    因为职业不同,江晚晴看人总是下意识关注学历,而季绍钧则更关注工作经验。

    他的手指直接越过学历这一栏,跳到了工作履历这一档,点了一点:“重点看这里。”

    江晚晴的目光顺着季绍钧的指点看了过去。

    钱晓河如今是上市公司董事,履历必须公开,因此从这段行文里看得出,他的履历是请专人特意美化编写过的,措辞励志而优美。

    但是江晚晴看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她皱了皱眉,和严修筠对视了一眼,把手里的档案递了过去,让严修筠一起看。

    果然,严修筠也看了一眼就皱了眉。

    钱晓河的履历有严重的断档。

    在入主天翼之前,他有一段非常明显的空白期。算算年纪,那段空白期他不过二十郎当岁,而从他的学历也可以看出来,这人根本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学位学历一律都靠“买买买”,这个岁数时,应该就是个社会小混混。

    履历上,对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非常语焉不详,但是履历的撰写者为了营造高大上的境界,也不得不着墨了一句——“早年在香山半岛与东南亚一带,从事娱乐业投资”。

    也偏偏就是这句话比较引人遐想。

    “香山半岛……还娱乐业投资。”季绍钧笑道,“香山半岛哪有什么‘娱乐业’?人人知道那是举世闻名的赌城,赌场都成著名旅游景点儿了,去玩儿的人一头扎进去都要赌两把,钱晓河要把这个行径包装成‘投资’……呵呵。”

    严修筠接了他的话:“钱晓河是在境外做‘赌场中介’起家的?”

    季绍钧耸耸肩:“已经这么明显了。”

    江晚晴皱眉:“赌场中介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跟赌场签协议,带人去赌场赌博,从客户的消费里抽取佣金赚钱……本质上跟房地产中介之类的属于同一工种。”季绍钧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看了严修筠一眼,“但是……”

    可是接他话的人不是严修筠,而是江晚晴。

    她肯定地道:“但是,赌场能洗钱。”

    江晚晴再不懂商场的事情,听了这么大一段弯弯绕,也该醒悟过来了——她能拿两个博士学位的智商不是用来被人鄙视的。

    有些事冥冥之中都是有联系的,如果把这些事分开来看,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毫无头绪。

    可是如果把这些事串在一起,就能找到其内在逻辑之间的关系。

    三十年前,海滨商人吴哲茂掏空了某家上市公司的资金后全身而退,借着金融危机,他不仅躲避了司法制裁,还卷走了大批资金——这些资金下落不明名。

    二十几年前,一个叫钱晓河的海滨小混混成了“赌场中介”,带着大批客户去赌场疯狂消费,赚到了人生第一笔“佣金”。

    前后没差几年,吴哲茂携资金北上,把自己原本所做的医疗器材生意作为次要产业,只留了一个“靠其发家”的名声,转投其他资本领域,在平城铺开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而这个叫钱晓河的海滨人,成立了“天翼”公司,做局收购了同样是做医疗器材行业的“大唐”公司,借壳上市成功,成了医疗器材行业的龙头,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海滨商学院emba”,上市公司ceo。

    这些人一不小心,就都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是,人生真的有那么多“巅峰”吗?

    可如果这些“巅峰”其实都是一荣俱荣的,这一切似乎就都能说得通的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江博士。”季绍钧笑笑,“对,我怀疑,钱晓河当初做‘赌场中介’时,就是在替吴哲茂侵吞的那笔上市公司资产洗钱,他们之间,如果我没猜错……很可能是‘自己人’。”

    江晚晴无声理顺了这些人背后盘枝错节的关系,像是跟着季绍钧的讲述,无声经历了一场历时三十多年的尔虞我诈商场纵横。

    这些故事像一幅清明上河图,画卷缓缓铺开,展示着同一时间的人生百态。

    而江晚晴自己,就像画卷中偶然推开窗,朝外面世界望了一眼的人。

    机关算计,一叶障目,她终归看不见整幅画卷的浩如烟海。

    可是谁又能想到,她偶然了解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学校领导要购买一台仪器而已。

    思及此,江晚晴突然觉得有点儿荒谬。

    几百万的仪器,和商场上动辄数亿元资本运动的阴谋阳谋比起来,瞬间不值得一提了。

    她原本草木皆兵,现在却有一种被卷入局中的无力感——她觉得自己,只是有些人安排好的戏剧中,不算很重要的一环。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心累了,却也顿时生出一种“爱谁谁”的破罐破摔。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季总。”江晚晴往椅子里一歪,“我们学校领导要我们购买‘天翼’公司的仪器,对方强买强卖,直接把机器拉来了,我们不仅被迫‘负责’这项破事儿,对方销售还准备对我们的主要负责人员使用‘美人计’——你来说说,针对这个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哦?那这就是自买自卖了。”季绍钧笑起来,“吴哲茂出钱成立专项资金,指名要买‘天翼’的仪器……这件事儿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严修筠的目光一瞬间就看了过来:“你在提醒我,那个高管的事情。”

    季绍钧耸了耸肩:“我没有这个意思vincent,但是从专业人士的角度,我可以给你们提出一个非常实用的建议。”

    江晚晴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等着季总关键时刻吐两根象牙:“什么建议?”

    季绍钧笑的高深莫测:“给仪器买个保险。”

    江晚晴:“……”

    看来是她期望过高了。

    严修筠皮笑肉不笑:“好的,那么推荐保险公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季绍钧倒是十分“乐于助人”。

    “没问题。”他先是一口应了下来,随后用一套非常熟练的说辞一气呵成,“佣金十五个点,一个月提供服务100个小时,超时费用按照1.8倍结算哦亲~”

    江晚晴被他“亲~”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挺卖艺不卖身的。

    严修筠站起身从办公桌里绕出来,站到江晚晴身边。

    他一边走,一边冷冰冰地道:“不给,爱干不干。”

    季绍钧露出一个“抠门”的鄙视表情:“好吧,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儿上,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免费替你服务一回。”

    严修筠:“什么?”

    季绍钧挑拨离间地看了江晚晴一眼,挑眉道:“那个准备对‘主要负责人员’使用美人计的‘美’,长得漂亮吗?”

    江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