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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城西面,晋国大军摆开阵势,擂鼓呐喊,数度试探性的冲锋,都因城头如雨而下的滚石箭雨而退去。

    守将刘安亲自督战,调拨来大量的军士守在城墙之上。

    此刻南门之外,杨盛和韩深的百人小队在狼烟的掩护下,举着盾牌,悄悄向着城门靠近。

    在他们前面,有着一队推着云梯,轒辒车,撞车的小队。

    城南的守兵们,看见突然看见浓郁的狼烟之中,出现几辆奇形怪装的方形牛皮车。

    他们匆忙放箭,然而坚厚的牛皮护住了其中的士兵,直行到壕沟前。这些轒辒车内涌出一队士兵,顶着箭雨飞快的用木板架起跨越过壕沟的桥梁。

    云梯,撞车紧随其后,越过壕沟,逼近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丢下檑木,滚石,泼下火油,点燃云梯。

    但最终还是有两辆云梯升起长长的梯子,用弯刀一般的搭勾搭上了城墙。

    两支百人小队,顶着盾牌在浓烟中冲了上来,奋不顾身顺着楼梯就向上爬去。

    城墙上的石块檑木如暴雨一般的砸落,滚滚黑烟之中,一方拼死不让敌人上墙,一方咬牙不要命的往上冲,双方都杀红了眼。

    杨盛守在云梯之下,看着一个个兄弟爬不到半道,不是被落石砸开了瓢,便是被箭雨射得满身窟窿掉落云梯。

    好不容易,登柱一口气避开乱箭落石,窜到城墙口,登上了城墙。

    他一刀削下一个敌首,正要招呼后面的兄弟跟上。敌人的一柄铁矛,一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登柱愣了一愣,拽住自己砍落的那个敌军首级,晃了晃身体,从城墙掉落。

    “柱子!”杨盛目眦尽裂,他和杨陆厚一起奔上前去扶起自己满身是血的兄弟,暂避在轒辒车的后面。

    “柱子哥,撑着,你撑着点啊。”杨陆厚不争气地哭了,他心中已经清楚,这个每天都会等自己一等,扶自己回营房的兄弟是不成了。

    “盛,盛哥。”登柱颤巍巍举起手中人头,往杨盛腰上别去,“俺,俺娘……”

    杨盛闭了一下眼,把那个人头的头发别在自己腰上。

    “你放心,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娘,我们兄弟几个只要有人活着,就有人给你娘养老送终。”

    他放下还未断气的兄弟,抬头看向那狼烟缭绕的城墙,眼中的煞气有如实质。

    城墙之上,一个弓箭手刚刚射出一箭,正要再拈一箭。

    云梯之上突然冒出一个敌军的脑袋,此人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跨过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此人双目通红,如同鬼魅一般跃上城墙。

    他口中衔刀,腰上别着一个滴血的人头,一手撑地,另一手寒光闪过。

    那拈箭的士兵只觉脖颈一凉,顿时失去意识。

    杨陆厚紧随跟上,他举着盾牌,为杨盛挡住箭雨。

    “干死他们,盛哥,和他们拼了!”他一边颤抖,一边嘶声喊道。

    随着杨盛站稳了脚跟,一个又一个的晋国士兵拥上城头,他们互相用盾牌紧紧靠在一起,短时间内挡住了敌人的攻击,守住了云梯。

    城墙之上晋国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多,撞车开到城门,巨大的木撞开始撞击城门。

    远处城内的守军和其它三面城墙的士兵终于意识到南城才是真正的进攻之地,纷纷向着南面涌来。

    “你们守着,我去打开城门。”杨盛交待了一句,砍死两名敌军,从内城墙的阶梯一跃而下。

    “盛哥,盛哥!”他的兄弟喊之不及,看着他单枪匹马,杀下了城墙。

    杨盛砍翻了数名守在南城门内侧,正在加固城门的士兵。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他很快陷入了重围。

    城门在外部的一下下撞击中,松动了起来。

    终于哐当一声,城门大开,晋国大军一拥而入,冲进城门。

    杨盛浑身浴血,身中数箭,正无力为续之时,一柄银枪挑开他面前的敌人。

    墨桥生横枪立马,挡在他身前。

    “这里交给我,你退后。”

    战场的厮杀声终于消停,破败的城墙上飘散着袅袅余烟。

    城上城下,敌人的鲜血和自己同袍的血混杂在一起,一地的尸体残躯。

    城门前的空地上,一堆堆整齐的累着各队斩下的首级,鲜血从小山一般的首级下汪汪流出,铸造着战士们的功勋。

    阿元的队友们都还站在城墙之上,一战下来,他们这支百人小队余下不到三十人而已。

    百夫长韩深靠着城墙而坐,他的胸前插了数支利箭,眼见是活不成了。

    “别,别哭丧着脸。”韩深呸出口中污血,对着阿元道,“你……不是一直想做公士吗?给你媳妇、儿子挣……挣田,挣房子。这下,你是公士了。”

    “我该和你学学,也给我那婆娘扯块花布的,我……从来只会打她。”他不再说话。

    阿元伸出手,合上他的眼睛,解下他腰上的头颅,一言不发的带着余下的同伴,在如血的残阳中,走下城头。

    ☆、首发

    程千叶在看一份宋国宋襄公发来的国书。

    书中言辞恳切的表达了希望两国友好邦交之意, 随书还附送了不少贵重的国礼。

    程千叶看到后面,弯起嘴角笑了,她向着宿卫在殿前的司寇左史程凤招了招手。

    程凤按剑来到她身边。

    程千叶把那份国书推了过去, 伸两指在一行字上点了点:“抄没家产, 贬为庶人。”

    程凤死死盯着那行字,绷紧了下颚。

    “怎么样?如果你心中依旧有恨, 我可以让他死。”

    半晌,她看见那绯衣侍卫轻轻摇了摇头:“不, 这样的小人,不值得再把他放在心上。”

    程千叶看着他:“既然如此,你的过去, 就到此为此。从今天以后,只看将来。”

    姚天香进来的时候,在门槛处同程凤错身而过。

    姚天香频频回首张望, 直到那个绯色的身影走远为止。

    “这个程凤,长得真漂亮了。”她在程千叶身边挤了下来, 程千叶挪了挪,给她让出点位置, “只可惜太冷了,天天板着一张脸。”

    “不过你刚才对他做了啥?我看他表情不对。”姚天香瞟了程千叶一眼,“桥生在前线为你拼死拼活, 你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程千叶伸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再胡说,明天我就把你们家司马徒发配去前线。”

    姚天香挽住程千叶的胳膊:“不闹了,不闹了。千羽, 咱两去泡温泉?”

    她知道程千叶的本名,但为了防止不小心说漏嘴,所以还是一直叫程千叶哥哥的名字,程千羽。

    程千叶携姚天香,在士师的护卫下,架车向着西山而去。

    经过城门的时候,看到不少士兵正忙忙碌碌的修筑城墙。

    程千叶停下马车,驻足观看了一会。

    她惊讶的发现,这个时代的城墙竟然不是砖头砌成的,而是把挖掘出的黄土倒入木板竹片搭成的模板内,再用人工反复捶打,夯实为止。有点像是现代盖房子,建模板插钢筋再倒水泥的方式。

    因而整个工地处处看见赤着上身的士兵,轮着木杵,交错有声的捶打着夯土的声响。

    一个监督工程的官员,看见了程千叶,急忙穿过来回挑黄土的士兵队列,小跑着来到程千叶跟前。

    程凤错身一步,拦在前方:“来者何人?主公面前,不得鲁莽,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他拍了拍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官服,跪地行礼:“汴州司空啬夫,崔佑鱼,见过主公。”

    程千叶想了起来,她见过这个人。曾经和肖瑾巡视汴河的时候,此人因对防汛工作的专业认真,给她留下了印象。

    当然,自己当时会在乌压压的一群汴州官员中留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带着漂亮的雪青色。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个伏跪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是黄泥,不知道在工地上呆了多久男人,笑着道:“起来,我记得你。上次见你,你不是州司空吗?这官怎么越做越回去了?从司空到司空佐使,到司空啬夫。这么点时间就连降两级啊。”

    崔佑鱼爬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面色微赧:“下官不太会办事,做了不少错事,幸好新任的汴州牧鸿大人不同我计较,还让卑职做自己本职擅长的工作。”

    程千叶想了起来,这个人是一个有些迂腐,不知变通,在官场上混得不太好的愣头青。

    上次一个照面之间,就见他把同事及上司集体得罪了,自己还毫无自觉。

    大概他在水利及建筑方面确实专业且严谨,有过人之处,才能在勉强在州级官员的位置上坐着。

    “催啬夫,我问你,这城墙用夯土筑成,能结实吗?会不会容易崩坏?”

    “不,不,下官督建的城墙,绝无崩坏的可能。”大概是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崔佑鱼涨红了脸反驳,一下从拘谨腼腆的模样变得口齿伶俐了起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乱七八糟的图纸,从城基的打造,墙体的合围,夯土硬度的要求等,滔滔不绝解释了起来。

    并且还带着程千叶等人,来到一段已经改建好,且风干了的城墙之上。

    程凤拔出佩剑,挥剑在那夯土砌成的墙面上用力一斩,只听见一声闷闷的金土交碰之声,墙面上仅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果然是坚固啊。”程千叶摸了摸那同岩石一般手感的墙面,惊叹古人的建筑智慧,“若是都修筑成这样,那敌人便是用投石机也砸不开城墙了?”

    催佑鱼难得的得到了上司的肯定,心里十分高兴,“回禀主公,若是全汴州的城墙,都采用此标准修筑,臣可以保证不论敌人投石还是刀斧,都不可能从外部破开城墙。除非……”

    “除非什么?”程千叶问道。

    “除非水淹火烧。”催佑鱼垂首答道,“夯土造墙,最怕的就是这两物。无论是多坚固厚实的城墙,若是水淹半月,都会根基松动,土崩瓦解。”

    “水淹……”程千叶站在城头,遥遥向着北方望去。

    此刻,在汴州以北的琪县。

    坚厚的城墙之上。

    琪县守将甘延寿站在城头,紧拧着一双浓眉,看着脚下浸泡在一片滚滚河水之中的城池。

    他的身后,士兵们蹲在城头之上,捞着悬壶中半生不熟的黍米勉强充饥。

    城内处处汪洋,虽然有粮食,但却无法引火煮炊。

    所有的木质家具,甚是屋梁,都拆下来煮饭,百姓们甚至要挂着瓦罐,举着柴禾,勉强加热一下锅中的栗粥,半生不熟的就这样吃下肚去。

    同时,因长期浸泡在水中,死去的家畜,人马,都无处掩埋。城中渐渐发起了疫病,已有了无法控制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