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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大厅里,西装革履的徐望正在给一位顾客讲户型——

    “您要选这个真是太有眼光了,三室一厅的格局,我们硬是改成了四室两厅,屋是有点小得转不开身,但挤挤就适应了,关键实用啊。你看客厅这个位置,阳光绝对进不来,什么夏天什么夕照日都不怕的,保证阴凉……”

    他笑容可掬,声音洪亮,从头到脚散发着惹人注目的气场,即便是别的置业顾问旁边的顾客,也很难不被他吸引,自觉或不自觉的都竖着耳朵听。

    “绿化?绿化不用担心,这个小区周围全是荒地,最近的公交车站都得走半个小时,您想种什么种什么,可以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配套设施?一定会有的,我保证,最慢三五七八年也起来了……”

    “徐望,”出来查看情况的经理,平缓声音下是无尽的咬牙切齿,“跟、我、进、来。”

    落地门关上,百叶窗遮下来。

    经理没废话,直接下通牒:“你被开除了。”

    徐望点点头,特好说好商量:“不是我的我一分不拿,该是我的也一分不能少,结了我就走。”

    经理冷笑:“要么你自己滚,要么我让保安把你扔出去。”

    “行啊,”徐望也笑,极其温暖和煦的那种,“你把我扔出去,我就去找劳动局告,你无故辞退,违反《劳动法》。还有我多提醒一句,员工告公司这种事,不分谁占不占理,就看谁闹得欢。我明天告完了后天就拉一横幅在你售楼处门前,你看是写‘还我血汗钱’好,还是‘黑心开发商偷工减料,苦命业主维权无门’好?”

    经理气得腮帮子都在抖,脸涨成猪肝色,再说不出一个字。

    深秋气爽,艳阳高照。

    徐望揣着两万九现金,寻了个最近的atm,悉数存入。

    走出自助银行的时候,徐望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懒腰,像是对疲惫的过去告别,又像在迎接未知的明天。

    第10章 老同学

    “没请下来假?”

    “嗯,所以辞职了。”

    “辞了?”

    “辞了。”

    “行,我这就订机票。”

    “你的反应还能更冷淡点吗……”

    “徐望。”

    “干嘛!”

    “我想养你,但是目前手头还不够,所以不能轻易承诺……”

    “滚。”

    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徐望特后悔一存完钱就上赶着通知对方自己辞职了。

    不,更后悔的是刚入鸮那天脑抽的告白!吴笙没信,这是好事,但没信不等于不会被拿出来调侃,他这辈子的把柄算是让吴笙攥实了!

    垂头丧气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不料一开门,满室茶香。

    况金鑫端坐于客厅之中,正和吴笙隔着茶几相对而坐,悠然品茶,画面十分佛系。

    “徐哥你回来啦!”见他回来,况金鑫立刻招呼,“过来尝尝,我不管遇见什么烦心事,只要喝口茶,心里就熨帖了,你也试试。”

    徐望知道况金鑫的专业是茶学,也总听他说茶,却是第一次见他泡茶喝茶,饶有兴味地凑过去,接过茶杯,轻压一口。

    况金鑫还在等着他的品后感,满眼期待。

    徐望感觉心中的烦躁、杂念都在茶香里散了,不自觉嘴角往上:“好喝。”

    他不懂茶,说不出那些个道道,却也分得清好赖。

    况金鑫嘿嘿一笑,憨厚眉眼间尽是满足。

    徐望忽然特羡慕他。人这一辈子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福气。

    “机票订好了,”吴笙放下茶杯,和他通报最新进度,“今天下午五点的。”

    徐望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到榆林?”

    “嗯,”吴笙说,“榆阳机场。”

    徐望点点头,将茶杯喝见底,起身回卧室收拾行囊。

    吴笙就一个双肩电脑包,轻便得像要去中关村上班;况金鑫则是一个半人多高且塞得满满的巨大登山包,沉重得像要去逃难;徐望既没吴笙那么潇洒不羁,又没况金鑫那么周全惜命,最终收拾出来一个稍大些的休闲双肩包。

    刚收拾好,吴笙出现在卧室门口,没头没脑问了句:“工资结了吗?”

    徐望想也没想就答:“结了,一分不少。”

    吴笙点点头,干净利落离开。

    徐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只有“吴笙还算有点良心,知道问问他要没要来血汗钱”这一解释,可再回忆一下对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了。

    收拾好背包后,三人简单吃口午饭,一齐奔赴南苑机场。

    傍晚,航班准时起飞。

    新坐标(109.7395,38.3437),在卫星地图上的定位和吴笙判断的丝毫不差,就是陕西北部,再精准一点,榆林市城北四公里处,镇北台。

    那可不是默默无闻的地方,而是长城遗址中最气势磅礴的景观之一,与嘉峪关、山海关齐名,称为“万里长城第一台”。

    要在平时,徐望绝对会兴致勃勃对这趟旅行展开无尽美妙畅想,但在被连续折磨了三个夜晚之后,他现在只希望尽早结束这种诡异的“夜行生活”,抱着枕头睡到地老天荒。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一上飞机就会了周公。

    同他一道入梦的还有况姓小伙伴。

    吴笙也想睡,奈何邻座的某人脑袋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实在扰人清梦。就在他琢磨着是把肩膀撤走还是把人推起来的时候,飞机忽然一阵颠簸。

    飞行中遇见气流是常有的事,吴笙习以为常,而飞机也的确很快又重新平稳下来。

    但这一颠把徐望颠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脸,茫然地问:“怎么了?到十二点了?”

    吴笙:“早呢,睡你的吧。”

    语调是嫌弃,声音底下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徐望一看就是根本没醒透,听见“早呢”,瞬间安心,把脑袋重新放回吴笙肩膀,继续呼呼。

    他的动作太过理所当然,把吴笙给看愣了。

    过了一会儿,吴笙也闭上眼,装作睡着一样,轻轻歪头又把自己脑袋搭到了徐望脑袋上。

    你压我肩膀,我压你一头,终于觉得不亏了的吴笙同学,一梦到榆林。

    六点半刚过,飞机准时抵达榆阳机场,三人没去榆林市区,而是打车直接去了距离镇北台最近的北岳庙村——镇北台作为国家级景区,晚上不开放,他们很想偷偷潜入直接在坐标点等,奈何心有余而胆量不足,回头坐标没定上,再被保安逮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下出租车的时候,天已黑了大半。手机显示的温度同北京几乎一致,但风却明显冷冽了,带着西北特有的刚劲与粗犷。

    这是一个典型的发展中的北方村庄,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两边,既有整齐的楼房,也有高矮不一、年头各异的平房,既有往来匆匆的私家车,也有房前屋后聊着天的村民街坊。

    “一个标间一个单人间?”宾馆前台对于新登门顾客提出的要求有些犯难,“我们没有单人间。”

    徐望也想过这种情况,立刻换b方案:“那就两个标间。”说完他又回头看吴笙和况金鑫,“这样行吧?”

    吴笙没意见。

    况金鑫也顺当点头,但还有点小小疑问:“那咱们……谁和谁住啊?”

    徐望摸摸鼻子,眼神不自觉漂移:“呃,都行,看呗,谁和谁住不一样。”

    “嗯,随意,反正也待不长。”吴笙专注地拿着手机当低头族,仿佛那里面有整个世界。

    况金鑫总觉得整个宾馆大堂里飘着一种微妙气氛,但又实在辨不出个中深意,正纠结着,就听前台阿姨爽朗出声:“哎呀你们这几个娃,我们有三人标准间嘞!”

    问题迎刃而解,况金鑫喜出望外:“太好了!”

    吴笙把手机放回口袋,默默远目。

    徐望接过阿姨递来的钥匙,“由衷”称赞:“姐,你家房型真全面。”

    简单放好行李,三人在附近随便吃了一口饭,因心里惦记着晚上的事,也没尝出什么滋味。

    填饱肚子再重新回到宾馆,才八点四十,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索性定好闹钟,再来一觉。毕竟这几天下来他们缺得最多的就是睡眠。

    这一次有枕头有床,比飞机不知舒服了多少,别说徐望、况金鑫这样睡眠质量好的,就连吴笙,都一沾枕头就着了。

    很快,三道呼吸在房内均匀起伏,疲惫了多日的伙伴们在这难得的平静安逸中慢慢恢复着能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梦亦越来越香……

    “这个是浑汤饸饹,纯羊肉的臊子,另加了素臊子和荤汤,没吃呢,光是闻味就香得让人受不了了……”

    “霍,这汤绝了!”

    “吸溜——”

    “吸溜——”

    “这面也霸道!用陕西话那叫‘撩咋咧’!我刚买面的时候老板和我说,他们家的饸络面还是古法轧的,假一赔十!”

    “啊?‘肉到吃时方恨少’问我怎么吃出来是不是古法?我哪知道啊,我今天也第一回 吃哈哈哈……”

    “接下来是油糕喽,炸得金黄金黄的,我来尝尝——”

    “咔兹——”

    “咔兹——”

    “靠!疯了!这他妈谁啊!”徐望拍床而起,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被人馋醒了。

    转头一看,隔壁床的吴同学早坐起来了,抱臂皱眉盯着声音传来的墙壁,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犯愁。

    反倒是离墙壁最近的况金鑫,睡得怡然自得,完全屏蔽掉了外界干扰。

    “小况这睡眠质量,得算高科技了。”徐望羡慕地轻叹一句,而后给吴笙使眼色,小声问,“去不?”

    就两个字,但吴笙秒懂。

    “走。”

    难得遇上让徐望和吴笙同仇敌忾的事儿,俩人干净利落下床出屋,在从外面轻轻带上自己房门后,毫不犹豫叩响了隔壁房门。

    门内的热闹戛然而止,连带着走廊都安静下来,很快,隔着门板传来一声警惕询问:“谁啊——”

    徐望和吴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