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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太初探查着体内伤势,倏而寒凉一笑。

    难怪后来凭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治不好戒嗔的伤。傻小子哪里是被人毁了经脉丹田?这般伤势,分明是被人将根骨生生挖了去。

    戒嗔沦为废人后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辟谷。他师父了空安排了两个刚刚入寺,因为资质问题未被人收为弟子的和尚圆明、圆灭专门负责他膳食,一日三餐的做好送来。

    圆明这日一如既往地在午膳时分提了餐盒前往戒嗔的小禅院,却诧异地发现小禅院竟是开着门的。

    说来戒嗔修为尽毁已有一年,圆明和圆灭轮换着送饭也有大半年,除了第一次去时,其实并未和他们那位曾经名震修真界的师叔祖说过几回话。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戒嗔沉迷佛经,回回接了饭盒温温和和道个谢,转身就进了屋子继续研究佛理。

    送了这么久的饭,圆明还是第一次见着戒嗔自己打开院门。

    圆灭曾经为此和圆明私下抱怨,说是:“咱们这位师叔祖,成了废人还添上这许多毛病。”

    彼时圆明不赞同地皱皱眉:“师叔祖是长辈,你怎可如此编排?”

    圆灭就不屑嗤笑:“难道不是这个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怎不逆转阴阳去那凡人界给人当小媳妇得了?”

    圆明不愿与圆灭争执,不再说话。转头就把事情上报戒律堂,圆灭因此被罚十灵鞭,在床上半瘫了小半个月,和圆明本就泛泛的交情由此彻底断掉。

    所以此时看见院门来着,圆明的诧异自然可想而知。

    他心中好奇发生了何事,脚下步子不停。转进院门,便是动作一顿,神色陷入怔忡。

    男子站在院内石桌旁,只着了一身雪白中衣。身姿挺拔修长,素日温和的眉眼却冷肃一片。

    门口传来动静,他侧眸扫过。平平淡淡一眼,却仿佛裹挟天威地慑而来。圆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意识瞬间一片混沌。

    将圆明从难以自拔的畏敬中唤醒的是男子温和的声音。

    “有劳。”

    圆明恍然回神,定睛再看,师叔祖神色温淡一如往昔,唇角眼尾都是柔和悲悯,何来什么沉冷慑人的气场?

    他心底余惊未褪,却也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将餐盒放上石桌,恭恭敬敬合十弯腰:“师叔祖客气了,是侄孙当做的。”

    说话间,圆明想到戒嗔身上的雪白中衣。

    泉余寺不兴穿法袍,服饰均是普通僧袍,自然也就会损坏。师叔祖从受伤归寺便不曾再去领过僧袍,如今想是从前的僧袍都已破旧不堪不能再穿——也难怪一向闷在屋里的师叔祖竟舍得出房门了。

    收回思绪,圆明继续眉眼低垂问道:“师叔祖可是僧袍有所损坏?是侄孙疏忽,还请师叔祖宽宥。您先请用膳,侄孙稍后便……”

    正说着,圆明眼角余光见到院角古树上,一条翠蛇借着繁茂枝叶的掩映,吐着艳色的蛇信,悄无声息滑向枝头的雀儿。

    圆明心头一凛,指尖一道佛光射出,瞬息即至。眼见佛光要将蛇挡开,他刚松口气,却看一道褐影闪过,将佛光击散。

    雀儿被褐影落地的声音惊动,展翅欲飞,却被身后窥伺已久的翠蛇倏而腾跃咬中。

    圆明回过头,正见师叔祖不紧不慢落下手。

    那褐影却正是太初从石桌上拾的一根枯枝。

    圆明一面心惊师叔祖即使修为尽废也仍能以凡物击散自己佛光,一面又不解太初方才作为,脸上便带了些疑惑出来:“师叔祖?”

    太初一笑,温温和和问他:“你为何出手?”

    圆明又双手合十行礼:“出家人需慈悲为怀。”

    再看看圆明神色情态,太初便知,他方才出手只是因“出家人需慈悲为怀”,要说他自己有多想救那雀儿,却是未必。

    ——这般性子,倒适合做个道士。

    收敛思绪,太初温声问圆明:“慈悲,是要对何慈悲?”

    圆明不假思索:“自然对苍生慈悲。”

    太初便一笑:“你救了那只雀,对雀自然慈悲。但夺去了翠蛇的午膳,可是慈悲?若是那蛇因此而死,又可是慈悲?”

    圆明顿住,想了良久,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是侄孙思虑不周……”

    太初又问:“若是翠蛇未死,反捕食了别的动物,这对那被捕食的动物可是慈悲?”

    圆明微微皱起眉,神色有些恍惚起来:“……那应当如何做?”

    太初看圆明站在顿悟边缘欲悟不悟,索性出言推他一把:“天道轮回,自有其法。顺应天意,道……”一不留神险说漏嘴,太初轻咳一声,面色不变,“佛法自然。”

    “顺应……天意?”喃喃重复一遍,圆明眼睛闭上,终于陷入顿悟。

    太初看着院中周身灵气汹涌的青年和尚,心底微微点头——的确是个适合修道的。

    怎么这世界,适合修道的,全做了和尚?

    太初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又很快舒展,换以戒嗔平日里清淡温和的笑。

    也不打紧。

    圆明睁开眼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太初仍是一身中衣,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

    圆明为师叔祖深厚的佛法造诣佩服不已,又感谢他先前指点,千言万语最后化作深深一拜:“多谢师叔祖点拨。”

    太初浅浅颔首:“你悟性颇佳。”他眉眼含笑看向圆明,“可要与我学修……”一个“道”字在唇边转过,太初笑意不变地继续,“修佛?”

    圆明一怔,反应过来后,喜悦几乎冲得他站立不稳。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当即跪下。一声闷响,实诚得让人听着就膝盖泛酸:“圆明拜见师父!”

    太初却并没应下:“现在叫师父,早了些。”等他叛出佛门修道去时,再决定叫不叫“师父”也不迟,“去罢,僧袍不必拿了,我处尚有许多。明日做完早课来。”

    不就是件僧袍?穿便穿,有甚可在意。

    太初转身进屋,唇边温和笑意隐约冰凉——当个把小和尚都拐去道门的和尚,也无甚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微笑】:当和尚?

    本章又名:送错骨灰的可怕下场

    第44章 阿弥陀佛

    圆明与太初学法的时候,一向是绷紧了十二分精神。没法子, 师叔祖着实看重他, 对他天赋似也颇为看好, 因而讲法时的速度着实算不得慢, 他只有用尽全副心神,才能勉强跟上师叔祖的节奏。

    师叔祖讲法完毕之后,常常让圆明说说自己的感悟和理解。这回他师叔祖讲的道是寺中大课曾说过的,圆明便回忆着大课上的内容,掺杂着自己的理解,说了一些。

    “圆明。”圆明应声望去,只见自家师叔祖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淡, “你且再好生想想。”

    圆明瞬间敏锐地意识到:师叔祖对他刚才的回答并不满意。迟疑一瞬, 他果断刨除了那些在大课上听到的内容, 重新将自己的想法整合一番,说了出来。

    圆明自觉想法稚嫩,谁料师叔祖听了以后却颇为满意:“ 如此才是。”太初微微颔首,“莫要甚么都听他人的。”

    圆明有些犹豫:“但是这想法……似乎与师兄弟们都不大相似。”岂止不相似, 简直跟整个泉余寺都不在一条路子上!

    圆明这般想着, 一抬眼就见太初捻去膝上一片落花,对他微微一笑:“千人千法,万人万佛。他人……”极不易察觉地一顿,很快继续,“……他人佛法如何,汝何须挂碍?”

    圆明听着耳边和缓的声音, 脑中仍是师叔祖方才唇角些微笑意。

    书中说佛祖拈花一笑……不过如此了罢。

    “佛子”一说,师叔祖当真是,当得起的。

    也就是这么一走神,圆明没留意秃噜嘴说了一句:“但寺中同门,与这想法都大相径庭……”

    话没说完,就见师叔祖站起身来,稍垂了眸看他:“所以。”声音温和,“他们都修得很慢。”

    圆明:“……”他忍不住去看太初神情,只见得对面男子唇边笑意柔缓,眼底悲悯一如莲台佛祖。

    他再无犹疑,满心崇敬地拜了下去:“师叔祖说的是,圆明受教。”刚才师叔祖在嫌弃同门什么的,果然是他错觉啊!

    圆明既跟在太初身边习道……咳,习佛,自然是免不了日日往小禅院去。跟圆明轮流往戒嗔处送饭的圆灭,当然是乐得轻松,顺水推舟把送饭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工作一股脑推给了圆明。

    直到某次见面,圆灭发现跟自己同时入门,修为一直不如自己的圆明,已经三级跳一样把自己甩在了身后。

    圆灭醍醐灌顶。

    他竟没想到,小禅院那位虽说已沦为废人,可在此之前,也曾是位纵横修真界、风光无限的人物!

    怪道圆明那小子这样热心!

    于是第二天天色还未亮起来,太初在屋内打坐时,就听见外面热情洋溢的声音:“师叔祖,我来给您送饭啦!”

    ——早成这样儿,送的是早饭还是夜宵啊?

    太初起身走到外间,推开门,门外的光头拎着两个木制食盒,笑得阳光灿烂:“师叔祖,侄孙这阵子闭关,就让圆明代侄孙送饭了。今日凌晨才出关!”

    这明摆着是仗着戒嗔现在废人一个又不出屋子,而且不是会去同圆明确认事实的性子,在胡编乱造的忽悠人。

    太初不着痕迹地微微挪开眼,避过那颗在即将消失的黯淡月光下,依然闪闪发亮的光头,保持住了戒嗔式的温和微笑:“劳烦了。”

    圆灭侧着身子从太初身边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没有如以往一般送了饭就走,而是带着有些赧然的笑,似乎颇不好意思道:“侄孙这次闭关大有所得,但佛法上有些地方仍是悟不通透……”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太初,“师叔祖……”

    眼底四个大字几乎跃然欲出——

    快说教我!

    圆灭这个主意其实打的不错。若是在此的是戒嗔原主,即使看出来他心怀不轨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和和气气地问他何处有问题,然后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等他多来个几次,与戒嗔稍熟悉了,再开口问戒嗔“借”些佛器,戒嗔也无不应之理。

    然而很可惜,在此的是太初。

    太初前几天才被“两个修道苗子上赶着修佛”闹得心情极差,这时又来一个同他问佛法的,是不是摆明了另有所图且再说,总之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

    太初温淡一笑,道:“何处不明,你且道来。”

    圆灭一喜,忙不迭道:“多谢师叔祖!近些日子侄孙学那《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对‘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言,实在难以悟透。还请师叔祖指教!”

    太初垂眼略一思索,和声开口:“所谓“诸法空相‘者……”依瓢画葫芦地如“指点”圆明一般指点了圆灭。

    圆灭听完太初一席话,眉眼间带了些茫然:“侄孙愚钝……”您老人家在说啥?

    圆灭话一出口就暗道“不好”。如戒嗔这般的天才,大抵是很不喜欢资质愚钝者的,他这话一问,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拉低印象分?

    懊悔又恼恨地抬起眼,却见戒嗔面上本远离尘世一般清淡渺远的笑意,在听了他的回答后倏而多了三分真实,看着简直是心愉不已。

    圆灭茫然。戒嗔开心个什么劲儿?难道是笑话他资质不好?!

    好容易咬着后槽牙把心底的屈辱和恨意压下,就听戒嗔声音宽和:“此法对于你如今境界而言过于深奥,你不懂也是应有之理,不必沮丧。”

    微微一顿,眼角笑意柔和,“你时刻惦记佛法,连为我送饭之时都不曾懈怠,这很好。”他用一种称得上是“老怀大慰”的温和目光看着圆灭,“去吧。”他说,“以后你就不必为我送饭了,专心研究佛法才是正理。”

    圆灭:“……???”他一脸懵逼,“不是,师叔祖……”

    “圆灭。”太初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打断他,“修炼才是正经事。你的孝心我心领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