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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老翰林没主动说明整个事情,卫成也没刨根究底,他谢过对方提点,进出越发仔细当心。

    乾元帝从除夕就不痛快,至二三月还是烦闷,于是四月间,皇帝带着人出京围猎去了,阅亲兵顺便散心,这次外出也从翰林院选了人随同。这种事和庶常们无关,卫成继续学诗词看史传琢磨道理写他的文章。

    从去年馆选进翰林院,卫成一直都很努力,他每月交上去的文章乾元帝都看到了,一如既往的满意。乾元帝也关心过卫成在翰林院内院考核中的排名,开始比较落后,到年前已经逐渐赶上来了,他进步很大。

    本朝规定翰林院内院考核每两个月一回,乾元十年的第一次在二月间,第二次就在砚台生辰之前。

    说到砚台生辰,他出生时爹不在家,满岁时爹娘都不在,现在满两岁终于一家人围坐着热闹了一场,端上桌的菜色全是砚台爱吃的,他坐在卫父请木匠为他打的高脚椅上,扶着脸那么大的汤碗使劲儿呼着面条,用的力气太大甩得脸上都是汤汤水水。

    砚台埋头在吃,姜蜜边照顾他边听家里人说话。

    家里最关心的自然还是男人在翰林院的情况,卫成开口之前,姜蜜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不外乎一切都好。

    他还真这么说了。

    “相公你不是说前几天又考了?”

    卫成点头:“没错。”

    “答得还行吗?”

    “不敢说很好,比刚选进去时进步很多。内院考核的范围比科举要广,要我们诗词文章样样都得做得好,还要博古通今。满三年散馆后,要是有幸能留下来,以后到御前走动,甭管皇上说什么都要答得上来,不能说不知道。我原先四书五经学得不错,比如史书读得就不够多,之前虽然看出有些问题,想法还是天真,跟老翰林学了快有一年才感觉成熟一些,想来等三年学满,能大不同。”

    姜蜜听着,拿帕子给砚台擦了擦嘴,说:“原先读书应科举,我当时想着考上进士算读到头了,结果选进翰林院去还要读三年。现在更过分,除了过年放几天,平常也就是旬假,其他时候都要去读书。在翰林院读书,回来还得熬到半夜,每月要上交好几篇文章,两个月还要考一场。我只盼天老爷能看看你这努力劲儿,到要紧考试的时候推你一把。”

    卫成放下筷子,笑道:“我麻烦老天爷许多次了,考试还是凭自己,左右时间还有,再努把力能行。带我的老翰林也说我进步很多,到散馆还有两年,选上机会很大的。”

    “原先在乡下听人说读书就是为了中举,中举就能当官,就能过好日子,现在才知道举人往上还有这么多级。”

    “是我不够出色,要是状元榜眼探花没这么坎坷。”

    吴氏之前插不上话,一直在听他俩说,直到卫成说状元榜眼探花……

    “三郎你没考上不赖你,你生在乡下地头能有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你没考上状元,二十年后砚台替你圆梦!”

    砚台拿着个大肉丸子在啃,听到这话一懵,他满脸茫然看着奶奶,问:“状元是啥?”

    吴氏说:“状元就是特别聪明的聪明人。”

    砚台乐了,猛点头说:“那我是状元!”

    “我乖孙子就是有志向!”

    砚台又继续啃丸子,啃了两口,停下来向卫成,说:“我是状元,你是笨蛋。”

    姜蜜偷偷瞄了一眼,看相公眼都眯起来了,她忍不住扶额,胖儿子诶!你这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这么作死娘只怕救不了你!

    这不,卫成就笑了。

    他说这个志向很好,放心爹会帮忙的。

    砚台过完两岁生辰之后,没几天,乾元帝就结束围猎回来了。他看起来比出宫前痛快不少,也不像前几个月频繁发作,他回宫之后熬了几日,处理完积压的公务,就想起来让翰林学士将四月内院考试的结果呈报上来,又说闲着没事要看看庶吉士们作的文章。

    皇帝吩咐下去,翰林院那边很快就把最近一次内院考核的排名和评价呈上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四月所作文章。皇帝在看,其他人低头在等,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跑腿的官员腿都站软了,皇帝终于抬起头来。

    “朕看过最近几次的排名,有几个进步好似不小。”

    “回皇上话,头年选上来的庶吉士里,曾叔学和刘寅最为出色,卫成进步最大也是所有人中最勤勉的一个。”

    乾元帝点点头:“这三人朕都记得,尤其这个卫成,头年选上庶吉士之后愁眉苦脸的说一穷二白没钱安家,朕还送了他五百两。”

    “卫成他也十分感恩,说皇上仁爱,乃是盛世明君。”

    “行了,赏吧,这三人都赏。”

    “赏什么?”

    “还用朕说?你看着办。”

    ……

    稍晚些时候,卫成就和其他两位庶吉士一起被叫到掌院学士面前。掌院学士传了皇上话,说他们文章做得不错,皇上看了很是满意,有赏。

    翰林院这种清贵地方,看赏也没有赏钱的,掌院学士各赏了他们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让三人以后更要踏实勤勉,争取做出更好的文章来。

    纵使其他两人出身好,得了上面的赏赐都会兴奋,别说卫成。

    他将赏赐下来的文房四宝妥善包好,一路抱回去的,拿回书房还看了好一会儿。他平常回家会先去同双亲说话,今儿个反常,姜蜜就去书房看了。

    “这有什么稀罕?让相公你盯着它猛瞧。”

    “今天掌院学士见了我们,我还有另外两位,他说皇上围猎回来之后看了翰林院递上去的文章,觉得我三人做得不错,让赏。”

    “是皇上赏的?那得好生收起来。”

    姜蜜刚才没觉得这几样有什么出众,听男人这么一说,低头再看,就感觉笔墨纸砚样样都不是凡品,那纸比相公平常用的要白,那墨还带香味儿的,都不用凑近了,站这儿就能闻见。

    卫成也看够了,任由姜蜜把东西收起来,他站旁边说没想到皇上会看他们的文章,还以为每月交上去那些顶破天递到掌院手中。

    “相公你也说翰林院是门槛最高的衙门,朝上多数大臣都是从这儿出去的,皇上关注你们不奇怪啊。”

    “皇上日理万机,什么都亲自过问哪里忙得过来?”

    “说是这么说,可皇上就是看到了,还觉得相公文章做得好,奖赏了你。”

    卫成心里也热乎着,只要想到他写那些文章皇上都可能看到,就觉得以后要更仔细斟酌,得把握住每次机会让皇上对他产生印象,这样留下来的机会更大一些。

    第74章

    曾叔学、刘寅以及卫成得掌院学士赏的消息转身就在翰林院庶常馆中传开了,又有人说赏他们的不是掌院学士,而是皇上。皇上一时兴起看了四月内院考核的排名,又读了上个月交上去那些文章,称他三人做得不错。

    这种说法一传开,有人懊恼,也有人不服气。

    懊恼在于他们没想过皇上会看那些文章,有些只用了五六分心思对付出一篇,想着这三年间要写那么多,就这一篇决定不了什么……偏偏凑数写的被皇上看到了。

    除此之外就是不服卫成受赏的,有人提出质疑,说:“曾兄以及刘兄分列内院考核一二位,他二人受赏理所应当,卫兄这、说不过去,排第三的不是周兄吗?”

    “别说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位都不是他,他凭什么?”

    “要不去问个明白?”

    “不可,奖赏是皇上发的,我等去问那不是质疑皇上吗?”

    “那就憋着?憋着你不难受?哪怕不去请教掌院学士至少跟别人打听看看。”

    翰林院说是天底下最清贵的地方,其实同样存着争斗,拉帮结派屡见不鲜。世家出身的子弟进出在一起,这些出身好后台硬混满三年肯定能有好去处,进来之后没担心过。才学出众自觉高人一等的几个待在一起,一方面羡慕有好出身好资源的,同时看不起后段班那些。

    像卫成这种入馆时排名低,吊尾巴上选进来,家里穷没人脉也没靠山,还不太会来事的……在庶常馆里根本就没什么知己好友,他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存在感极低,入馆快又一年,这还是头一回被所有人关注。

    官宦子弟有门路,很快打听出来,曾叔学和刘寅受赏的确是因为文章出彩,卫成不是,皇上听说他踏实勤勉进步很多,才赏下文房四宝以兹鼓励。

    是这样,一部分人心里平衡了。

    虽然招人眼红,这理由至少站得住脚,他最近几次考核进步的确十分明显,是用了功的。

    不爽的还是有,不敢明说也在心里嘀咕他进步大那不是因为入馆时排名低?人家位列一二三进来的,能怎么进步?

    这些不满主要还是小团体私下聚会时宣泄出来的,大家当面都挺客气,还跟卫成道喜。卫成是感觉这几日气氛不对,他稍微观察了一下,没看出太多东西,又把心思收回书本上。家里人觉得中了进士还要接着读,读三年散馆考核成绩出众才能真正开始当差,这实在熬人。卫成想得有些不同,他反而觉得三年太短,用三年时间要学那么多,每天挑灯夜读都担心用功不够。

    他现在总觉得前面十几年荒废太多,当时就只是把科举考试需要掌握的东西翻来覆去啃,是应付了科举,比起博览群书那些人,他不足之处很多。

    在翰林院学习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自己能一口气通过乡试、会试、殿试、馆选有多神奇。

    早先觉得自己倒霉,如今想着运气恐怕全用在要紧处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卫成恨不得能拿十个时辰来读书,可惜他也就只能这么想想,入夜之后看时辰差不多姜蜜会去推书房门,问他还不睡?

    卫成要是让姜蜜先睡,她会说我没关系我陪你。

    姜蜜这么说,只要不是必须当天完成的要紧事,他都会丢手洗洗睡了。反正睡得早也能起来得早,夜里熬久了第二天还不精神。

    日子这么过着,没多久,老翰林公布了五月份要上交的文章命题,让庶吉士们写文章去。两个核心,要做两篇文章,卫成熬了五晚起草完毕,修改好仔细誊录下来,他每个字都很用心写了,写完默读一遍,感觉不错。

    这晚他上床睡觉的时候都是兴奋的,说不知道这个月的文章皇上会不会看。

    “只要相公每个月都好好写了,皇上就算这次不看,下次看的时候也能知道你有用功。费那么多心思去做一件事,会有回报的。”

    卫成听着特舒坦:“不说我,这几天家里怎样?我熬着写文章最近有点疏忽你们。”

    “家里啊……”

    姜蜜想了想该怎么说,“家里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娘年后喂的小母鸡长大了很多,看着再过半个月就该下蛋了。还有爹养的那条狗,砚台说要给它取名字,琢磨几天了还没定下来叫啥。”

    “臭小子那么闲?三字经呢?他背得如何?”

    “背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姜蜜还在解衣,卫成伸手把人带进怀里,问:“蜜娘在责备我。”

    “哪有?”

    “不是说我当爹的对儿子不上心没好好教他?”

    姜蜜环着男人的脖子,亲他一口,说:“是提醒不是责备。这几天你忙着写文章我知道,你忙我们不吵你,忙完了陪陪你儿子,别让砚台觉得你就只知道去衙门,对他不上心。别看他总跟你闹,是喜欢你才跟你闹,要不然你看他搭理你不?”

    “这几天同他相处的确不够,后面我会注意。”

    姜蜜想说不早了睡吧,准备把外衫挂一旁,进床里侧去。谁知道男人灯下看美人还看出兴致来了,姜蜜才刚起开又被抱回来,跟着就是一阵亲热。

    要是之前他俩不敢的,之前砚台闹着非要跟娘睡,在东厢房这边住了一段时间。结果有两次卫成熬夜写完文章回屋来,同姜蜜说两句话就把他吵醒了,吴氏听说之后就让姜蜜每天早点把人哄睡,看他睡熟就抱到正房来,这样是轻松多了,熬得晚些也不怕,夫妻两个还能说说私房话。今儿个不止是说私房话了,两人有些天没亲热,起了头就刹不住车,胡闹了两三回,姜蜜后来累得很了,又困,迷迷糊糊还挠他呢。

    卫成亲热完给收拾了一下才睡的,这夜他睡得很好,到往常那个点醒来适应了黑暗就发现蜜娘侧过身单手托脸在看他。

    “醒了吗?不起床看着我做什么?”

    “想看看我相公不行?”

    卫成本来都准备下床点灯,听到这话也侧过去,同姜蜜面对面说随便看,看完想做点什么都行。

    姜蜜伸手去摸他脸,摸了几下,说:“不跟你闹,我盯着你看是等你睡醒了有话想问。”

    黑灯瞎火的媳妇靠这么近,又是面对面,呼吸之间都有香风传过来。还有那只手,在他脸上摸啊摸,卫成呼吸紧着,整个心猿意马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什么话?”

    “相公你今儿个是准备拿写好的文章去交?”

    “是啊。”

    “那你早点交上去。我昨晚睡着之后做梦了,梦见你把文章带到庶常馆,放在平常坐那张桌上,走开一下就被人拿去泡水泡烂了,回来发现不见又临时默一遍,默好却没找到学士大人,后来去解个手的功夫又被人糊了墨……等学士大人过来你交不上,吃了排头,还受了罚。”姜蜜尽量说得轻巧,其实他在梦里被训得很惨,说什么得了一次奖赏就觉得自己了不起?问他比谁强?人家回回考核都排前几名也都按时交了凭什么你就不行?因为踏实勤奋受表彰是笑话吗?

    卫成是想为自己说两句话,都被打断了,后来说出真相让责骂他的翰林学士下不来台也还是没落得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