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几句狗子倒是背出来了,没等钱桂花高兴,他就卡了壳。
看他磕磕巴巴的半天说不出,钱桂花着急啊,问考这个是不是太难?
卫成:……
三百千就是开蒙用的,已经学了一两年不说默写,至少该背熟了。要是讲给蜜娘听,不用半个月她都能熟背。卫成给狗子留了脸面,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含蓄的表示妻弟如今这学力恐怕还不足以进镇上学塾,要去那边至少要能把三百千默下来,镇上学塾的夫子不教识字。
第51章
哪怕卫成给留了面子,钱桂花从他那态度也觉察出狗子学得不好,回去自然又是一番教训。
又说姜蜜,想着前头两年后娘都没迈过卫家门槛,偏这会儿过来,说明啥?那骗子骗她的内容说不准真同自己有关。
姜蜜感觉后娘想同她修复关系,话没挑明说她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钱桂花让骗子骗了两年多,哪怕闹了一场,借举人老爷的名头逼人把钱吐出来了,心里总归还是难受。要是没这一出,她咋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无论如何都要留些余地。正因为错信了算命的,从姜蜜怀孕到她生孩子钱桂花都没给做脸,这两回就过不去。
她想着只能等年初二,看姜蜜回不回娘家,要是回来,再私下跟她谈谈。
不管咋说,女人家不能没有娘家做靠山,尤其她夫家日子越过越好,娘家要是跟不上,不是迟早要下堂?卫三郎以后越爬越高还能看得起个乡下婆娘?
钱桂花这么想着,觉得事情还有转圜,才稍稍放下心。
姜蜜完全不知道她的打算,也顾不上去琢磨她在想啥。进冬月之后,卫二郎家买了两亩水田,这事怎么同姜蜜扯上的关系?还不是卫二郎找上兄弟,向卫成借钱。
也是快到年底,跟着催债的又要走动起来,那些欠钱的都在想法,就有不少人卖田卖地。卫二郎趁机捡了一块还不错的,价钱比正常买卖便宜,可哪怕便宜他钱还是不够,又舍不得放走这块田,就找卫成借了五两,说这两亩水田买回来,加上本来那三亩,来年全种上稻,收了之后就能还钱。
卫成同姜蜜说了一声,说想借五两银子给二哥,问她咋看。
姜蜜眼皮都没抬:“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
卫成坐到她身边去,盯着她看。
姜蜜本来在给磨破的衣裳打补丁,还在琢磨怎么打上中看一些,就发现男人在旁边坐下来。卫成那眼神直直的落她身上,姜蜜给他盯得不自在了,才放下破洞的衣裳,朝他看去:“干嘛这么盯着我?有话就说。”
“就是借银子的事,你觉得咋样?”
“二哥要借那就借他,这有什么好说?”
姜蜜忽然想起来,上回垮山卫成说要给她娘家援手她极力反对,他该不是误会了什么?“相公你是觉得我那么抠门突然爽快起来很不正常?”
“没。”
姜蜜:……
“你心虚了。”姜蜜抿了抿唇,说,“我这人但凡日子还能过得下去都不会朝人伸手,也不爱借钱出去。可我总不能由着性子来,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得改改原先那些毛病。就说借钱这事,要是村里其他人家来,我估摸还是不乐意,既然是二哥找过来,还是跟你开的口,他估摸也清楚你手里有些银子,几两都不肯借就说不过去。总不能让人家说你发达了就忘了兄弟,一点小忙都不肯帮。”
卫成倒是没有抹黑兄弟的意思,他就是好奇,问姜蜜说:“不怕收不回来?”
姜蜜就叹了口气,无奈道:“二哥头一回跟你开口,数目也不算太大,咋说都得借啊。”
卫成捏捏她手,笑着出去了,他拿了银子去给卫二郎,本来以为事情就算完。没想到这才起了个头,卫二郎为啥拼着借钱也想买地?还不是想着能赚。
怎么赚?
很简单,他想把家里的田地全挂在卫成名下,朝廷说了举人免税,只要能不交税,他赚不少。
把那两亩田买到手之后,卫二郎又来了趟老屋,提起这事。
卫父和吴氏倒没觉得有啥,挂过来就挂过来呗,结果卫成不同意。这个事情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包括姜蜜都没想到,她本来在逗砚台,看气氛一下凝滞了立刻收声。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还是卫成自己开了口,说:“我也不是针对二哥,这事真不成,今天谁来跟我说都不成。朝廷需要米粮银钱,因为赈灾要钱,练兵打仗保卫疆土也要钱,要是各地税收少了,国库就会空虚,国库一空虚就会出乱子。我不能把全家的地都挂在我头上,要是大家都这么做,朝廷上哪儿征税?”
吴氏觉得吧三儿子说的是有道理,但全天下这么多人呢,自家少交点,总有别人补上,朝廷亏不了。
这么想,她就帮着劝了劝。
要是其他事都好说,哪怕卫二郎说五两银子不够他还要多借五两没准都成,偏偏这事,他们说干了嘴也不成。姜蜜眼瞧着气氛不好,帮着说了一句:“相公他有宏图大志,日后要进官场,总得爱惜名声。”
卫成倒不是为了一个名声,就是觉得假如天底下的举人都这么干,这风气起来,朝廷要亏多少税收?
要说税很重,百姓给不起是一回事。
如今的土地税并不重。
都在等卫成表态,他摇了摇头:“二哥所求之事,真不行。”
卫二郎觉得提一提就能办妥的事,没想到折了,他根本理解不了卫成给的这套说法,心想就这几亩地,你扯什么朝廷?少我一个国库就能亏空?他心里不是滋味,连说了两声“罢”,转身走了。
卫二郎走了之后,吴氏满是无奈看向三儿子:“娘知道你读的书多,眼界比我们高,你这么说肯定有你的道理,可是吧……你二哥他理解不了你的道理。顺手就能帮的小忙你不帮,你们兄弟之间不生隔阂?为这种事,没必要啊。老三你再想想,不就是几亩地吗?就让老二挂你头上,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娘你别说了,二哥要是今天说交了地税就吃不饱饭,我替他交都行,把地挂我头上不行。开了这先例,明天大哥也得挂过来,还不止大哥,爹说过大叔公对咱家有重恩……到时候我头上要挂多少土地?咱家亲戚,亲戚的亲戚,有便宜谁不想占?还不只是交税的问题,往后要是有有其他麻烦,我要是能出面磨平,人求上来,我帮不帮?我不帮伤情面,我帮了亏良心。不如今儿个就把话说明白,让他们觉得我刻板不知变通不讲人情都好,现在把话说明白,以后少些麻烦。”
卫成说完就进了西屋,明摆着不想多谈。
姜蜜想了想,起身把砚台交给婆婆带着,自个儿跟进屋去,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卫成人就坐在窗边,透过开了一点的窗缝在看外头。姜蜜走到他身后去,伸手环上他肩膀,偏头看他:“相公你不高兴了?”
“不是我不高兴了,是我让家里人不高兴了,我刚才把话说成那样,二哥估摸在想家里出了个举人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又或者在想我现在变了,不是他兄弟卫三郎了,连这点小忙都要推脱。”
姜蜜拿脸颊去贴他,说:“你说那些我听着也似懂非懂,我想着相公你做什么总归有自己的理由,别人理不理解都好,没关系的。谁说你考上举人对家里没帮助?如今只要是姓卫的或者姓姜的出门,别人都得客客气气招呼,去割肉都有点搭头,再没人敢欺负咱,你看我爹带着人去砸算命的摊子都底气十足,不就是因为咱家出了个举人老爷?他们觉得不够,那是他不知足,与你有什么相干?我相公的举人功名是凭自己考出来的,当初没几个人信你,眼看着发达了都想来沾光,有那么好的事情?”
卫成这才露了笑脸:“我才知道蜜娘也生了一张利嘴。”
姜蜜嗔他一眼:“也就你能让我说这么多。”
卫成带她坐到自个儿怀里,环着她说:“估摸这次二哥真要同我生分了,你说我是不是该低头应了他?”
“我想着哪怕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下下次。不是这事,也还会有别的事。除非二哥也能考上秀才举人一路青云直上,否则迟早都要生分。我们是乡下泥腿子的时候,做的是泥腿子做的事,以后身份变了,就什么都变了,这是没有办法的。我想着,相公除非你愿意次次都妥协,否则就不要妥协,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好了。”
和姜蜜说了几句,卫成感觉舒服多了。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也的确应了他的猜想,卫二郎的确跟兄弟置上了气,他转身问别人借了五两,直接还了卫成的钱。卫成默不作声收了,没解释,他将银子放回西屋,继续读书练字。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村里陆续也听到风声,很多人不敢相信,说卫成不至于连这点小忙都不帮!这可是亲兄弟,把田地挂他名下避税而已,又不亏他自个儿!
有人不信,上卫家来打听,其他人都不敢应,卫成自个儿应的,承认有这回事。
“为啥?考上举人最大的好处不就是这个?合该给兄弟沾点光,亲兄弟啊又不是外人,你这么说不过去。”
卫成觉得他说也没用,也不准备多说了。
别人怎么想都好,不理解便不理解吧。
第52章
吴氏偏疼卫成已久,也抽空去说了他,说当初兄弟怕受你拖累自认不孝也要分家,既然分家了,分家时也没亏他,你不让他挂不挂就是,就把实话告诉他,做啥编个四不像的借口?
卫成当真愣了一下,他请吴氏坐过来,才说:“要是别人过来,我兴许只会摇头说不同意,正因为是二哥来,是兄弟我才说的真话。”
吴氏不敢相信,盯着卫成上上下下的瞅,心想这孩子是读书读痴了?“举人免税不是朝廷给举人的奖赏?咋还有主动往外推的?”
“娘也知道免税是朝廷给举人的奖赏,律法既然是说举人免税,没说举人及其叔伯兄弟免税,不就说明朝廷并没免去举人叔伯兄弟的部分?估摸编订律法的时候以为既然是读书人,能中举,必定品行高洁,怕是想也没想到能埋下祸患。”
“娘兴许听不懂,但真不是我危言耸听,朝廷现在只给举人开了好处,没设限制,每三年一届乡试考完税收都能缩上一截,缩到哪天征不上了,律法一定改,只是不知道这天还有多久来,看大家伙儿的想法和做法,估摸不会远了。”
吴氏咽了咽口水:“娘还是没听明白,你是说过些年以后举人就不免税了?”
卫成想了想,说不免税也不可能,真说不免天下举人能闹起来,估摸是加设限制,比如免征百亩。
像这样举人肯定还是会闹,但闹也会改,谁让天下举人能耐过了。如今还没去动,只不过是情况没坏到那地步,上面还没狠下心刮骨疗伤。
“是以,并非我放弃了我该得的好处,我没放弃,只是没帮着钻这空子。人人都觉得这么做没什么,一个人还能动摇得了国之根本?可有个说法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还有个说法叫上行下效有样学样。我考上举人,我给叔伯兄弟岳父恩人挂田,外人瞧了眼红,也发愤读书考上举人给自家叔伯兄弟岳父恩人挂田,全国上下都这么做,朝廷真能征上税?等朝廷征不上税,你说上面是由着国库空虚还是镇压闹事的举人改了律法?”
先前卫成只提了一句,没详说,吴氏真没听懂。这会儿听他仔细解释了一遍,吴氏就想了想,现在老二说挂五亩,可朝廷又没设上限,回头五亩就能变成十亩二十亩一百亩,要拒绝同样伤情分,可要是同意下来,真到哪天律法一改,说举人名下的田地不全免了,再给退回去吗?
人习惯了占便宜,有天不能占了,他不闹?
吴氏还在嘀咕,说三郎你都能想到的事,编订律法的时候朝廷咋就没想到?
卫成想着他要是编订律法的人估摸也想不到,如今能想到还是因为帮着挂田这种事越来越普遍,谁家出了个举人几乎等于一家子地税全免,过分一些的能把十里八乡的田地全挂了,亲朋好友无偿挂,乡里乡亲想躲税举人帮着挂还能收点好处。上面大约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会整治的。
听儿子说朝廷迟早会整治,吴氏一哆嗦。
她不敢再劝什么,生怕以后三儿子刚当上官就被上面揪出来说他心黑不利朝廷不当大用。
吴氏吓成这个样子,卫成反倒笑了,他反过来宽慰说:“我本来想有任何事等春闱考完回家来再商量,上京城考试也是个麻烦事,虽说车马费用朝廷出了,想也知道蜜娘肯定不放心,铁铁会跟我一道,届时还要些开销,我眼下没置办田地家舍也是因为这个。”
“原想着我加把劲考好一些,要是能在这次春闱中出头,我被派出去做官自然会带爹娘同去享福,到时候在老家这边置办几亩田地,加上我和爹本来就有五亩田,我不种,可以给大哥二哥种……这些事,没考上之前总不能大咧咧摊开来说,这节骨眼兄弟亲朋问我中举能给大家什么好处,我的确答不上来。”
吴氏听不得这种话,听了就更难受,老二觉得自己受大委屈了说老三无情无义,老三才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祖宗的规矩是父母在不分家,她和老头子还不到知天命之年,老大老二就怕被老三拖累由婆娘撺掇提了分家,父母在时闹分家,分完还叫什么亲兄弟?没结仇都是好的。分也分了,分完再说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兄弟齐心,你发达了得提拔我,不是笑话?
这事老二原就不该提,估摸想着让老三抬抬手而已,没想到老三不应。
“三郎,娘不知道你选的路对不对,可既然你想好了,就这样吧。我估摸跟着还得有人来找你,你要嫌烦就在家里念书,别出门去,来一个两个我替你挡了。”
吴氏料想会有人来,是有人来,来找的却不是卫成,而是他媳妇姜蜜。
像卫二郎吃了瘪,拉不下脸再来,就说罢了罢了,李氏却不肯。李氏原想着先把自家原先有的水田旱地加上新买的二亩田一并挂到老三名下,挂好再同老三商量也帮帮她娘家,看老三是个什么态度。假如他不肯帮远亲,到时候就先让娘家那头把田挂到自家来,转上一手。这事李氏包括她娘家都琢磨很久了,只等卫二郎去开口,谁能想到卫成一口就回绝了,连余地都没留。
听男人说,他扯了一大堆不知道什么,反正就不同意。男人又说不同意就算了,认清了他,只当没这兄弟。
“举人兄弟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不行,我得去同弟妹谈谈。”
李氏就去找了姜蜜,问老三到底咋个意思?
姜蜜摇头。
“弟妹你不管管?”
姜蜜说要是屋前屋后的琐事也罢,大事上,男人决定了没她插话的余地。
“你不为你娘家想想?你男人中了举,你娘家不挂田?”
姜蜜说她娘家没提过,真要提了眼下也说不好,卫成很忙,再有一两个月他还要出远门,谈什么都不是现在。
李氏还想说啥,姜蜜就停了手边的事,看向她:“嫂子你听我一句劝,你心里有千万个道理也别挑在他不想听的时候说,如今三郎整日都在读书练字,我都很少抱着砚台往他跟前凑,就怕打扰。他开春之后还有场大考,压根分不出心去琢磨其他,你关心的问题等他考完回来总会给个说法,真没必要着急。”
姜蜜说着怕不够威慑她,又添了一句:“三郎平素是什么为人嫂子你是看在眼里的,他是斤斤计较刻薄兄弟的人吗?他心里未必没为大哥二哥打算,兴许只是没到时候说出来。二嫂你要是听得进去,便回去安抚一下,我只怕这么僵下去把兄弟情分彻底坏了,到时候就真的……”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李氏不一定听得进去,可它是姜蜜说的。
姜蜜是谁?
她是举人娘子,和举人之间感情十分深厚,总不会无的放矢。